跟在他左边的纪珩明显浑身一僵,缓缓转过来。
    沈慕桥只盯着他看,发现他眼睛周围一圈淡淡的红色,整张脸都没什么血色。
    纪珩微微仰着头不知道说了什么,陶简点了点头,他便一个人朝沈慕桥走来。
    沈慕桥没动,就看着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在仅剩一点距离的时候伸出胳膊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用的力气太大了,纪珩拿手抵住他腰间,声音轻哑地说:你弄疼我了。
    沈慕桥松了点力气,没说话,整个脸都埋在纪珩颈边,纪珩能闻到很浓烈的烟味。
    单方面的拥抱,两个人都很沉默,直到纪珩再次开口:陶简还在等我。
    沈慕桥干笑了一声,热气喷在纪珩脖子上。
    昨天我一直后悔,后悔我怎么就没开车强行带你去。我一想到你之前孤孤单单地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心里就疼得和裂开了似的。
    可是原来你不是一个人。
    沈慕桥说完,眼睛紧贴着纪珩肩头的衣服,那里有一点湿热。
    纪珩无话可说,只能答:对。
    沈慕桥好像又笑了一下,抬起脸来,纪珩看他的面色就知道他是熬了整夜,非常疲倦。
    那他怎么还让你哭了?沈慕桥的指腹轻轻摩挲过纪珩眼角,干燥而温暖。
    纪珩抬手格开,面上没什么波动:我以为昨晚说的很清楚了。
    嗯,你耍我,我知道了。
    沈慕桥微微直起腰来,这和我追你有什么关系呢?我被耍了,没关系,你玩得开心的话,欢迎下次再来。
    纪珩感觉越来越看不清沈慕桥了。
    之前觉得他冷酷又无情,再觉得他可恨又可悲,现在忽然觉得他卑微又可怜。
    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面?他猜想了许多沈慕桥的反应,气急败坏的、直接放弃的、报复性的,但都不是这样的。
    纪珩忽然感觉心累:沈慕桥,到底怎么样才能结束?我说过了,我真的不喜欢你。
    沈慕桥感觉自己应该是疼得麻木了,这会儿觉得寒风都有点暖和起来,只有心口凉得像冰封一般。
    可能等到我心脏不跳的时候吧,沈慕桥怔怔地看着他,你和谁在一起都没关系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纪珩退出他的怀抱范围,摇了摇头,你疯了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和陶简过得很好。
    沈慕桥没再说话,任由他跑回陶简身边,两个人肩并肩朝反方向走去,应该是要吃早点。
    过得好的话,你别哭啊,你别睡不好觉啊。
    沈慕桥喃喃着,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
    戒毒有多困难,柏罗比谁都清楚,这也是他干这行的原因。
    戒毒人员的复吸率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不是没有原因的,那种从血管和骨子深处无时不刻冒出的邪恶甜腻诱惑,是个人就无法抵抗。
    到了后期就会和疯狗一样,拼命渴求着一点药物来释放。
    此刻他站在半明半暗的屋子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那只剩骨和皮的人拼命挣扎,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阎罗。
    齐延桥脱形得像个僵尸大头娃娃,连着脸颊都凹陷下去,前两天他在洗手间里看到自己的样子又发了一次疯,要不是保镖进来的及时,他的手都会被玻璃碎片扎成刺猬。
    从那天往后屋里所有锋利的东西都撤了,桌椅全都包上软角,像给刚会走路的娃娃准备的房间。
    而实际上这个娃娃连床都下不了。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齐延桥一叠说着,声音细若蚊蝇,整个人像被活生生截断的蚯蚓般疯狂扭动着纤细的四肢,镣铐丁零当啷碰在一起作响。
    柏罗慢慢弯下腰来看他,双目沉沉,你想吸吗?齐延桥散乱的瞳孔好半天才聚起一点焦,想的,想,求求你,啊柏罗的手一路向下,攥住了他软软的那物,它毫无反应。
    不可以。
    齐延桥猛抽了一口冷气,腰弹起来,像只濒死的鱼,求你,求你
    不可以。
    爸爸,爸爸,爸爸求你了,我要死掉了!
    不可以。
    这样的对话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到后来全是破碎的气喘。
    齐延桥变了调地长长呻吟一声,瘫软在床上。
    一口也不可以。
    柏罗咬耳朵般在他颈侧说完,翻下床去洗澡。
    热水冲刷,疲惫了一天的身体好不容易放松下来。
    这个年过得还真是精彩恰巧碰着港湾巡查,给条子掏了海边一批货,还好只是平时用来掩饰走货的洋酒。
    他出来的时候齐延桥还醒着,瞪着天花板发呆。
    现在连睡觉都不能摘镣铐了,柏罗倒在他身边,随手摸了摸他的头,指缝间全是掉发。
    柏罗看了看,又下床,这次直接出了屋。
    齐延桥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干尸一般。
    过了一会,柏罗拿着一个电剃刀进来,把齐延桥干巴巴的上半身扶起来,半跪在床上,用大腿支着他后背给他剃头。
    屋里一时全是剃刀嗡嗡作响的声音,柏罗的手指不容抗拒地一寸寸捋过头皮,温暖而干燥,指缝间有稀少的头发慢慢滑落。
    齐延桥好像是没反应过来,都快剃完了,忽然开始尖叫。
    他的尖叫是一断一续的,头轻微摆动,声音像坏掉的磁带,啊啊啊柏罗不得不分出一只手紧紧捏着他的下巴,以防他乱晃伤到自己。
    柏罗剃得很快,也很好看,留了层青皮,摸起来肉肉的。
    他扔下还在尖叫的齐延桥,把剃刀收到楼下才再次回到床上。
    别叫了,他伸出胳膊把齐延桥的腰揽住,我今天很累,所以你别叫了。
    齐延桥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声音小了,气喘一般发着音:啊啊啊柏罗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几分钟,齐延桥不叫了,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没一会就咬得流出血来,嘴里全是腥气。
    第37章 找过别人吗?
    大年初三,整个城市银装素裹。
    屋里没开灯,齐延桥醒的时候足足反应了五分钟才弄明白自己在哪儿。
    早上应该打过了针,身体里流淌着久违的平静,他看了看自己没被禁锢的四肢,吃力地坐起来,光脚下了床,脚趾完全陷入柔软的地毯中。
    露台门没关紧,丝丝冷风吹进来,带着肃清的冬天味道。
    柏罗正赤裸着上身靠在栏杆上抽烟,腰间一暖,是两条纤细的手臂尽力收紧交叠,骨头都有点硌得慌。
    齐延桥有点讨好似的踮脚凑上来想亲亲他,却被柏罗微微一扭头避开。
    嘴都咬烂了。
    柏罗抽完一根烟才淡淡说道。
    齐延桥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他意识不清的时候用的力道完全无法控制,果然把嘴唇咬得坑坑洼洼,轻碰一下都疼得要命。
    别摸,柏罗皱着眉,心情很不好的样子,一会给你弄点香油,看着就烦。
    齐延桥没做声,点了点头,被扯着回到了暖和的室内。
    毒瘾一般发作在午睡前后,一吃过早饭齐延桥就乖乖地钻回床上把自己锁起来了。
    他嘴上抹了香油,亮晶晶油乎乎的,躺着看柏罗在洗手间里剃胡子,优越的身材被剪裁得当的衬衫包裹。
    齐延桥忽然想到了什么,张嘴问道:你最近
    什么?剃须刀声音嗡嗡的,但柏罗还是听见了,回头看他一眼。
    你最近找过别人吗?齐延桥说完就感觉自己有点自讨没趣,人家一个黑白通吃的大佬,信口拈来说句喜欢,难道还真能为自己守身如玉不成。
    再说,他和柏罗当初能凑到一块去不就是因为都喜欢玩儿么。
    这样斤斤计较就没意思了,说不定还会让对方厌烦。
    柏罗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衬衫袖子挽到小臂,撑着床头俯下身看他,你说呢?他身上还有股薄荷清新的味道,头发打湿了向后捋,眉宇间丝丝邪气,这样认真地盯着齐延桥,让他心跳都漏了拍子。
    没事,齐延桥格外窘迫,你去忙吧。
    他翻了个身,用背冲着柏罗,薄薄家居服下一条脊梁骨凸得可怜。
    头上传来低沉的闷笑,柏罗一只手扶到他腰上,轻轻一掐,舔了舔他耳朵和脖子,说:我快憋死了,所以你快点好起来。
    齐延桥缩得像只虾米,耳朵红通通,在柏罗抽身的一瞬间转过来抱住了他的脖子。
    我我可能还没彻底走出来,而且我真的很脏很脏如果我开始学着接受,试着喜欢你,这个过程慢,你别烦。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不停眨动,都不敢看柏罗,脸上一片通红。
    好一会,柏罗才回答:我知道了。我不觉得脏,也不烦。以后你可以抱紧一点。
    他说着点了点齐延桥松松揽住的胳膊,就像今天早上那样。
    柏罗走了没到半小时,齐延桥就开始浑身难受,心悸胸闷。
    那种似有若无的麻痒感钻上来,活像千百只长毛的长腿蚂蚁在血管里乱爬,在每一处骨头缝里摩擦、吮吸。
    齐延桥侧过脸,咬着枕头混身乱颤,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嘶喊,听得人毛骨悚然。
    他感觉好似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实际上不到十分钟,已经是满头满脸的汗水混杂眼泪,混身湿透,连带着身下的床单黏在一起,强烈的戒断反应才终于像潮水退去般稍稍缓和。
    换做以前他绝对没法就这样睡觉,而现在齐延桥觉得混身的血肉像被重塑了一样,每一寸肌肤都酸痛无比,完全没有力气。
    他能做的仅仅是把头扭正,紧接着就陷入了昏沉沉的黑暗。
    守在门口的管家这才进屋,安安静静、尽职尽责地给他换了床单和睡衣。
    清瘦的脊背上,一个金属光泽的黑色铁笼仿佛嵌入身体之中。
    管家看了一眼,胆战心惊地垂下头去。
    其实最近次数已经在减少了,刚开始戒断的那阵,床单衣服换了三四次还不天黑。
    少爷的帮助是一方面,这孩子自己也能挺。
    作孽,作孽呀。
    管家摇着头,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
    实在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
    纪珩看着陶简换上自己的睡衣,表情有点尴尬。
    没事,反正我爹妈那也有我弟陪着,我等你这情况好了再回就行。
    陶简看看自己露出一截的手腕和脚踝,感觉有点好笑似的摇了摇头。
    纪珩去厨房给他切了盘水果,两个人坐在桌边看卫视台的联欢晚会。
    等到广告时间纪珩走到阳台上一看,那辆黑色的轿车还停在原位。
    沈慕桥你到底想干嘛。
    纪珩沉沉地叹了口气,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还没走呢?陶简从客厅往这看,我看他这是犟上了,你和我装情侣也不像那么回事啊。
    纪珩抓着窗帘,犹豫了一会说:不,我不想再因为他改变自己的生活了,这次一定要他走。
    唉,陶简跟着电视里唱起来,乞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沈慕桥真的杠上了,整日整日黏在纪珩楼下,陶简还亲眼看到他让人把外卖给他送车里。
    追人追到这个份上,他也着实有点佩服。
    纪珩干脆把自己封锁,不看不想,还让陶简给他在手机里下了几个不需要动脑子的游戏,天天玩着打发时间。
    这样过了两三天,陶简提议干脆回去把店开了,没客人也没事儿,教他做做甜品,重要的是还能让沈慕桥看着死心。
    纪珩觉得挺不错,于是两人当天晚上就在甜品店里收拾,磨蹭到九点多才一块往家走。
    沈慕桥的车就一直停在对街,很刻意地亮着车内灯。
    春节期间的公交车都比平时早停运一小时,纪珩和陶简沿着街边聊天边走,身后一直有不远不近的脚步声。
    纪珩没办法忽视那个声音,尤其是路灯在后时,那人被拉长的影子都会延长到脚下,他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而且他的右手还被陶简握着,放在口袋里。
    虽然只是装模作样,陶简也很绅士,抓的是手腕,但他还是很僵硬。
    他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沈慕桥逼成这样,他甚至在想,换做齐延桥让他离开,沈慕桥也会这样纠缠不休吗?好似嫉妒的情绪在胸膛里燃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愤怒容易让人失去理智,陶简发现纪珩的手握成了拳头。
    走过拐角的时候,纪珩忽然伸出手扯住陶简的外套,强行把他拉低,慌乱之中,柔软的嘴唇堪堪触在他唇角。
    拐角街灯昏暗,纪珩却明显感到身后那人止住了脚步。
    陶简很配合地搂住了他,恰到好处地遮住这个只到脸颊的亲吻。
    他和纪珩对视,两个人眼里都没有任何旖旎。
    身后响起纷乱的脚步,沈慕桥离开了。
    纪珩没动,轻轻说:对不起。
    陶简主动拉开了距离,笑了笑:没事,你发现了吧,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大家都挺狠的。
    夜风冰凉,把怒意上涌的脑袋吹得清醒了一些,纪珩有点后悔,又有点痛快,他眯着眼睛向后看空荡荡的街道上,连一片落叶都没有。
    第38章 十年怕井绳
    陶简直到大年初六才买了票,准备回家。
    纪珩跟到楼下送他,出小区的时候刻意看了一下对面没有那辆黑色的车,沈慕桥起码已经两三天没来了。
    放心吧,我感觉他看咱俩亲了之后,应该就不会再来找你了。
    陶简拉着行李箱,伸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
    纪珩点点头,帮他拉开了出租车的车门。
    虽然之前沈慕桥表现得看起来非他不可,但再怎么说也是小有成就的人,找比他好的人要多少有多少,齐延桥没了还会有下一个,不可能巴巴儿地守着他。
    纪珩目送着出租车一溜烟儿消失在街口,心里忽然浮上一点不适应。
    人果然是很可怕的动物,即便长期孤军奋战,一旦受到一点来自旁人的温暖,就会陷入其中渴望更多。
    他不想在没人陪的第一天就表现得像个留守儿童,干脆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
    年假还没结束,很多在S市打工的人都回来了,街上店里都挺热闹,这边不禁烟火,经常能看到小孩子在路边玩炸炮。
    快到晚上的时候纪珩在时代广场吃自助餐,还是那种牛排自助,他对那个巧克力瀑布很感兴趣,可惜去了两三次那边都围着一群孩子,他一个成年人跟着过去蘸棉花糖总感觉有点不像话。
    店里很多拖家带口一起来吃饭的,纪珩边吃自己拿的最后一盘水果边想,他这辈子还能有个家吗,还能有个人真真正正地陪在他身边吗。
    是不是死的时候都是悄无声息的呢?说不定还会上社会新闻,XX小区老头尸体发臭什么的,听起来就很可怜。
    在更消极的想法窜进脑海之前,纪珩甩了甩头,暗自忖度自己最近真像个自怨自艾的情绪怪啊努力用美食消释悲观情绪之后,纪珩又咬咬牙看了场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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