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说完,我自己先乐了,说怎么像在交代后事。山羊胡多半是还沉浸在我是怎么知道小饭馆是侠风古道产业之一的疑惑中,一句捧哏的话都没说,后厨倒是蹿出来一个人影,抄着铲子要揍我。
    张师伯边追边骂:早说了不让你跟黄伯鸾那个傻子玩儿,他嘴上没个把门的,你也不知道忌讳?
    不过古贤人曰的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慌不择路任人宰割的我,二话没说,顺着山羊胡偷偷指出来的明路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快看见城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又回了一次头。正午时分,街上熙熙攘攘都是人,肩抵着肩,手贴着手。侠风古道没有统一着装的传统,我抻长脖子张望了一圈,没一个熟面孔,心里不由得有些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怅然若失多一点,还是松一口气多一点。
    日子要继续过,路也得往下走。
    我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正打算出发,冷不丁听见喧哗的人群里传出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你口口声声说这姑娘抢了你的钱,可人家一个弱女子,拿什么抢你!
    话音才落,又听我身后响起一句:秋十,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我看看身后怒气冲冲的齐云舟,再看看面前鸵鸟似的低着头的秋星鹭,只觉得才生出来的豪情壮志就像小女孩的火柴,被寒冬腊月的风雪一吹,呲地一声灭了。
    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101
    继给祖师爷烧厕纸和当着人面说坏话之后,又来替仙人跳没要到钱的骗子们讨公道,不得不说,秋星鹭的确是个很擅长制造惊喜的人。
    为了表彰见义勇为的五好青年,我请他到路边的小摊喝茶。当事人捧着杯子,恨不得把脸埋进去似的,瓮声瓮气地解释:我那、那不是以为能行侠仗义一下嘛
    齐云舟本来看着都快消气了他这个气跟夏天的阵雨一样,来得突然,去得更突然,听他这么一说,当啷一声放下杯子,我说过什么来着?让你别管闲事,你可倒好,我转个身的工夫直接上手了是吧?你说你长个耳朵有什么用?
    秋星鹭的嘴唇动了动,我离得近,听清他嘟嘟囔囔说了两个字:摆设。
    趁着齐云舟还没到失控暴走打孩子的地步,我赶紧出声打断了他的施法,问他们怎么突然到这儿来了。秋星鹭抢在前头,说是听说我在定军山,特地来慰问一下病患。我笑他消息更新得太慢,我这都能写一本东周列国志的了,你才听说我在这儿?
    他看样子还想再贫两句,可以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不耐烦听人扯闲篇的齐云舟打断了。
    上个月我们在潭州碰上易兄,说了两句话。他好像很局促,右手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和食指搓在一起,分开没多久就听说碧水宗出事了,我们才知道他是去他看着挺不好的,你没想过劝劝他吗?
    我很久没见过易水心了。我托腮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儿意兴阑珊,怎么,有人让你来给我当说客?
    齐云舟肉眼可见的慌了,忙不迭地解释:不是,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打算,我们
    他说着,突然泄气了似的,重重叹了口气,给了边上的秋星鹭一脚,我是说不明白了,你来。
    这一脚明显是下了狠工夫,我只觉得五官都挤到了一起去,咬牙切齿地喊了他一声。我说齐云舟,不能因为我揭穿了你的图谋不轨,你就要杀人灭口吧?
    想让你师弟救场你踢他啊,踢我干嘛!
    齐云舟一愣,弯腰看了一眼,起身的时候满脸尴尬,结结巴巴地向我道歉。秋星鹭终于看明白了这出戏,差点笑到了桌子底下去。
    之前严肃的气氛一扫而空。
    我算是看明白了,跟这俩人在一起,注定了是严肃不起来的。
    秋星鹭放下茶杯清清嗓子,慷慨陈词道:总之就是一句话,就算是天塌下来,我跟我六哥也一定会给你们撑起来的。
    我满腹狐疑,看了齐云舟一眼。
    我问:长青宗主居然没把他腿打折了?
    偷跑出来的。齐云舟言简意赅。
    秋星鹭气得直跳脚,痛斥我的无情行径,声称自己一颗赤诚的少男心碎了一地,要找我索赔。我不走心地送了他一句对不起,转头找齐云舟追问起了细节。
    主要是怕他回去以后被师父清理门户。
    齐云舟多半是听出了我的担忧,给我喂了颗速效救心丸,易兄这件事,师父心里有数。让我追出来也只是担心小十莽撞,惹了祸没法解决。
    他顿了顿,又解释道:我们是真心实意想为易兄做点什么,又怕好心办坏事,才来问问你的打算。要是不方便说我们跟着你就是。
    我扯了一下僵硬的嘴角,感觉自己皮笑肉不笑的。我说你们也挺有意思的,不怕易水心真是坏人,给长青宗惹麻烦?
    齐云舟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凝重,没说话。倒是秋星鹭应了一声:师父说他当年做了错事,现在正想方设法弥补呢。诶六哥,师父还能承认自己做错事呢?
    我跟齐云舟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看到了相同的无奈。
    结了账以后,我们准备出城。秋星鹭一马当先,雄赳赳气昂昂走在最前头。齐云舟不声不响地落在最后,冷不丁叫了我一声。
    我听他沉默良久,没头没脑冒出一句:无论如何,你和易兄都是我们的朋友。
    这句话有些分量,好悬没砸得我眼冒金星。我抬手按了一下心口,回头无言地看了他好一阵,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就要按捺不住心里的冲动告诉他,可别拿我当朋友了。
    毕竟谁家朋友会想方设法骗他送死呢?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郑小冬,良心已经大大的坏了,所以我只是扭头避开了他那双和他师弟亮得如出一辙的眼睛,说了声谢谢。
    黄:为什么是风湿呢?
    郑:因为太潮了。
    黄:什么烂梗!!
    第41章 续黄粱其八
    102
    我们仨一路向西,去走一趟没有沙师弟也没有白龙马的取经路。
    我当然是必须是也只能是孙大圣,唐僧这个角色则是当仁不让地落到了齐云舟头上。秋星鹭追着我问那他是谁,我不胜其烦,只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你是祖师九天尚父五方都总管北极左垣上将都统大元帅天蓬真君。
    别拿卞庄不当天蓬元帅。
    秋天蓬领到可心的角色,心满意足地走了。我一抬头,齐御弟正用一种相当一言难尽的表情端详着我,半晌,从嘴里蹦出两块玉来:佩服。
    服得我一头雾水,直到跟着驼队出了关才反应过味儿丫儿不会以为这么长一名号是我临场发挥临时起意现诌的吧?我心情复杂,于是也用同样的表情盯着齐云舟的后脑勺,学他说:佩服。
    队里的向导告诉我们,台石关以西几乎全是昔日乌图的属地。国力最强盛的时期,就连台石关也被囊括在内,称作碎叶城。
    他是个长得非常异域风情的男人,眼睛好似金色沙漠里两汪映着蓝天的湖。
    台石镇有很多这样的人据说都是乌图旧民,像羊圈里的绵羊一样,被中原朝廷圈养在这里。不过这些人大都是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对中原的仇恨已经淡得快要尝不出味儿,只在特定的几个日子里会不经意地想一想故国,听我提起聂无极和自在城更是全无反应。
    我觉得奇怪,还是经齐云舟提醒之后才想起来,聂无极其实并不是他的本名。
    可别说是我,恐怕连作者本人都未必清楚他那个从没被提起过的,本来的名字。
    我正惆怅着,一边的秋星鹭已经和向导混成了铁磁,俩人凑到一块儿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他侧身坐在骆驼上,因为怕晒戴着顶斗笠,沙漠里偶尔刮过的风掀起上面的白纱,像符节上的白旄。我看得久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想起易水心。想有朝一日,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以后,一定要带着他再来这里转转。
    追风、逐日、吃沙子,看风吹起他斗笠上的白纱,像潺潺的月光,流动的白云,融化的雪。
    入夜以后,驼队在居延海边生火扎营休整,秋星鹭终于舍得跟他的新朋友分别,鬼鬼祟祟,拉着我和齐云舟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压低了声音八卦道:白天跟什叶唠了两句,你们猜,这帮人是去西疆干什么的?
    齐云舟本来是个正经人,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跟他凑到一起就容易降智,这会儿重点明显歪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拿话刺他:唠了两句?两句?
    连带着把我的重点也带跑了:哪个十?你那个十还是石头的石?
    秋星鹭看看他师兄又看看我,恨不得把脑袋抓成鸡窝,说正经的呢!他们要去羯丹山,去朝圣!
    朝圣?齐云舟露出诧异的神色。
    你说话那么小声干什么?秋星鹭推了他一把。
    那你说话那么小声干什么?
    因为官府那边不让他们去啊,这是禁令,当然不能嚷嚷的人尽皆知。
    我看着好笑,忍不住也小声问了句:禁令?
    秋星鹭脸上写满了崩溃,反问我:你又是为什么说话这么小声?
    说完,我们三个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竟然是齐云舟没憋住,先笑出了声。
    我跟着他们笑,余光不经意扫过湖边的驼队,心里没来由地一动,没再刻意压着声音,喊了秋星鹭一声。后者夸张地哆嗦了一下,三两步蹦到离我十万八千里的地方,警惕地观察着我。
    你别这个口气啊,秋星鹭搓了搓胳膊,我一听你这口气就知道准没好事。
    我嘿嘿一笑,富贵险中求嘛,年轻人,空手套白狼这种行为不可取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也觉得我说得有理,问:你先说说要干什么。
    我又向湖边看了一眼,驼队里有个蒙着脸的黑发女人,跟我对上眼后微微一颔首,像是在打招呼。
    你们想不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乌图宝藏?我问。
    秋星鹭先是一愣,又突然扑上前来捂我的嘴,一边还不忘训我:祖宗诶,你可小点儿声吧,这么要老命的事儿,你这么大动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我让他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一句话,去还是不去。借着不远处的火光,我看见他的眼珠左右游移了一下,似乎是想看看齐云舟的脸色。但很快地,他又收回了目光,深吸口气,斩钉截铁:必须去!
    说完,欢呼一声,欢欢喜喜跑回了人堆里。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智障儿童欢乐多?
    我感慨万千。
    正想招呼齐云舟一块儿走,回身却看见他一脸严肃,眉头皱得快能夹死苍蝇,看着我欲言又止,结果到最后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103
    天一亮,我催秋星鹭问明羯丹山的方向后,提出要和驼队分开。
    向导打量了我们一会儿,神情没什么意外的成分,反而有些如释重负,甚至慷慨地分了我们一点干粮和水,还有两匹骆驼。秋星鹭不明所以,吐槽了一路对方翻脸不认人,齐云舟罕见地没教训人,坐在他身后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叹了口气,代替了齐云舟的角色,解释道:多半是人家看出咱们不是什么善茬,怕过几天到了圣地再闹出点什么事,晦气。
    秋星鹭睁大眼睛看着我,像只小狗,说冬哥不愧是我冬哥,知道的真多。我瞥了齐云舟一眼,没敢抢功,问他你六哥知道的不比我多,只夸我不合适吧?他撇撇嘴,不大高兴的样子,他还缺捧臭脚的?
    不过他的不高兴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很快就又被其他东西吸走了注意力。
    不是,什么叫不是善茬啊?我这么慈眉善目宝相庄严,像那种会惹事儿的人吗?
    沉默了一路的齐云舟终于开了腔,那可未必,人不染风尘,风尘自染人。
    这话意有所指,我猜原本是为了点我,可他说得实在很在理,我听得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直夸他这话上道。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我翻身下马,拉住背上剑囊的袋子向前一拽,抽出顺势转到面前的君子剑剪了个腕花,看向身后无边无垠的沙海。
    美女,我留意你很久了,你从台石关一路跟到这儿,不会是看上谁了吧?
    沙海当然不会回应我,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
    我丑话说在前面啊,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偷窥、偷拍、窃听或者散布他人隐私,是要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罚款五百块的。虽说对我这种人中龙凤有欲望是人之常情,但是你要是犯法了,咱们可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话音刚落,远处而来的风里突然多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怒气冲冲的三个字:你放屁!
    上钩了。齐云舟冷笑一声,一边把急得抓耳挠腮要下地的秋星鹭按在了骆驼上,老实待着,别添乱。
    话音刚落,天尽头掀起一阵狂风。风沙中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还是驼队里黑衣蒙面的造型,手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两个环形兵器。我认出了那对乾坤圈,心里顿时涌现一股他乡遇故知的感动,说话的语气也和善了起来。
    我很民主的,拘留还是罚钱,你选一个吧。
    我说什么来着?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郑:不装了摊牌了演不下去了?
    易:你的话能不能像你的钱一样少一点?
    郑:这没你的戏份,收声_
    第42章 续黄粱其九
    104
    乾坤圈速度快得惊人,一声唿哨过后,人已经出现在了不远处。离得近了,被一闪而过的光晃了一下,我才看清她手上提着的原来是两把弯刀。
    几乎是在看清那对兵器的下一刻,齐云舟猛地推了我一把,走!
    他的动作比这话更快了一步,话没喊完,人已经翻身上了骆驼。
    他这一推,恰好把我推出了乾坤圈攻击的范围。我踉跄了两步,看了他们一眼齐云舟那匹骆驼的屁股挨了主人一刀,发出几声奇怪的动静,疯疯癫癫地跑远了,在有所反应之前,先被贴着脖颈划过的刀吓出了一身冷汗。退避之间,手上的君子剑已然递了出去,刀剑相击,金石之声震得漫天尘土飞扬。
    继承了萧如观的功夫以后,我遇上的大多是明月臣这样的同龄人,武力值相近,真打起来也像菜鸡互啄。然而面前这人显然是个硬茬,我躲过了她接连而来的攻击,扭头想把嘴里的沙子呸干净,结果才一张嘴,喉头一甜,哇地先吐了口血。刚一直腰,那两轮弯月不依不饶地又缠了上来,我不是她的对手,三招才过就被按倒在地上,剑也被踢得远远的,任我快把胳膊伸断了也没能够着。
    大约是对我狼狈的样子十分满意,乾坤圈非但没当场痛下杀手,还很有闲情逸致地和我唠起了家常。
    小郎君,劝你还是少费些力气。再挣扎下去,要是被我这刀误伤就不好了。
    我深谙听人劝吃饱饭的道理,从善如流地放弃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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