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武将说:“陛下今日若不能公允处置,实在难堵悠悠众口,忠王半生戎马,为大周立下了赫赫战功,如今县主生死难料,此事怎么说都跟叶氏女脱不了干系,陛下若再袒护下去,实在是令臣子寒心,令为国征战的将士们寒心!”
    谢澹从今日坐上宣政殿的龙椅,便一直神情阴郁淡漠地听着,他竟不知道家中小姑娘还有妲己褒姒的本事。
    听到这儿,谢澹看了这武将一眼,淡淡问道:“朕怎么听着,卿家这是在威胁朕?”
    “微臣不敢,”那名武将跪下道,“陛下是有为之君,事关功臣之女,难不成陛下要为了一个女子,竟不顾天下臣民了吗?”
    郭遇也跪下大呼道:“我女儿是堂堂县主,叶氏女竟然折辱她至此,陛下还要一味袒护吗,置天理王法何在,老臣不服!叶氏女胆敢如此,还不是恃宠而骄,心肠歹毒,罪不容赦,实不堪为中宫皇后!”
    朝中大半武将纷纷声援郭遇,跪在他身后高呼:“请陛下公正处置,将叶氏女交大理寺看押审理,查清真相。”
    “郭遇!”
    高台上谢澹的声音森然传来,带着某种戾气,冷森森问道,“你亲口再说一遍,叶氏女心肠歹毒,罪不容赦,是吗?”
    “是!”郭遇高呼道,“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是天下人的皇帝,求陛下给老臣一个公道!”
    “好,朕就给你一个公道!”
    谢澹拍案而起,浑身压抑不住的戾气暴涨,怒极反笑道:“郭遇,你记住你今日所说的每一个字!”
    谢澹说完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郭遇眼见皇帝扔下满殿朝臣走了,索性跑到紫宸殿外跪着高声呼喊,部分追随郭遇的武将跟在他身后,加上一些不明真相的朝臣,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群臣一时间人心浮动。
    谢澹独自在紫宸殿坐了有小半个时辰,期间还传出过摔东西的声音。整个紫宸殿鸦雀无声,只听见郭遇跪在殿外高喊:“求陛下还老臣公道!求陛下严惩叶氏女!”
    半个时辰后,外头聚集的朝臣们瞧见紫宸殿侧殿的门打开了,陈连江双手捧着一卷圣旨,端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出来。
    陈连江一步步走到郭遇面前站住,有人问到:“陈公公,陛下可有旨意了?”
    “陛下有旨。”
    “陛下肯把那叶氏女交给大理寺了?”
    “那倒不是。”陈连江打开圣旨,高声诵道,“陛下有旨——”
    朝臣们纷纷跪拜如仪,只听见陈建江尖细响亮的嗓音读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报恩方寸,滴水涌泉,兹有叶氏夫人讳名臻,当年延始帝之乱,朕十岁稚龄,为叶臻夫人所救,得夫人数载庇护,躬亲教导,无夫人则无朕之今日尔,唯善以行德,唯敬以荣身,今四海平定,朕感叶臻夫人恩德,铭记五内,不敢一日相忘也。特追封叶臻为吴国夫人,加封一品护国夫人,令吴地建庙立祀,重修陵墓,昭告天下,以嘉懿德。痛惜夫人英年早逝,惟有一女叶氏闺名初,封为端宁郡主,赐建郡主府,着工部即日办理,钦此。”
    陈连江读完圣旨,躬身笑道:“忠王爷、列为大人稍安勿躁,奴婢还得去叶宅传旨呢。”
    作者有话说:
    陈连江:哼!
    第67章 进宫
    陈连江宣旨完毕, 看看跪了一地的大臣们,一个个两眼茫然的表情叫人甚是同情。
    再看郭遇一脸表情空白,两眼发直, 施了定身法似的,老半天也没动一下。
    陈连江稍稍一欠身, 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开,他真得去传旨了,这事要紧。
    陈连江一路笑得嘴都要歪了, 喜滋滋到了白马巷叶宅,笑眯眯问常顺:“姑娘呢?”
    “姑娘在家呢。”常顺问, “陈公公今日怎么来了, 可是陛下有什么话要带给姑娘?”
    “大喜事儿, 咱家来传旨。”陈连江笑眯眯拿出圣旨说道,“快去召集府里所有的下人。”
    “诶,奴婢这就去禀报姑娘。”
    常顺拔腿刚想跑,陈连江兜头一巴掌骂道:“常顺儿, 你小子好歹也是姑娘跟前的人, 能不能稳着点儿,我刚才说的哪句?你去先把府中人等都召集到前院, 再把姑娘请来。”
    叶初早起梳洗打扮刚用完早膳, 被丫鬟请到前宅正院,她带着叶茴,从侧门走进厅中一看, 下人一列列站在院里,便问了一句:“做什么呀这是?”
    陈连江躬身笑道:“陛下有旨, 姑娘, 陛下交代您不用跪拜, 您听着就行了。”
    叶初点点头,自己坦然去找了个椅子坐下。她坐在厅中,陈连江便站在正厅门口台阶上,对着满院子丫鬟婆子和侍卫们朗声宣旨,宣读完了把圣旨交给叶初,喜滋滋行了个礼:“恭喜郡主,贺喜郡主!”
    “恭喜郡主,贺喜郡主!”下人们齐声恭喜跪拜。
    叶初对这道忽如其来的圣旨倒是接受良好,追封母亲并重修陵墓,是哥哥早就有的打算,原本想着要等到他们成婚之后呢,他这两天也没提过,怎么忽然就下旨了。
    叶初对自己冷不丁变成了郡主似乎还有些不习惯,别的也没什么变化。
    下人们对此倒是喜气洋洋。之前有些人攻击姑娘一介民女,阻拦她立后,如今看谁还敢拿她们姑娘的出身门第说事儿。
    “对了,姑娘……”陈连江笑着一拍自己的嘴巴,笑眯眯改口道,“瞧奴婢这个记性,郡主,陛下让奴婢跟郡主说,叫您准备一下,稍后他来接您去宫里住一阵子。”
    叶初纳闷道:“为什么忽然去宫里住?”
    “郡主您瞧,这不是圣旨上写着呢吗,您这宅子要改建成郡主府,陛下把原本永昌侯府和叶宅的地方全并进来了,房屋需要修缮,大门尤其要重建,按照郡主府的规制来。工部这几日估计就该来开工了。”
    陈连江道,“宫里东西都齐全,郡主什么也不用带,收拾一下您随身用的东西就行了。”
    “知道了,那你回去跟我哥哥讲,晚膳我们在宅子里用完再走,厨房备了新鲜的石首鱼。”
    “诶,奴婢记住了。”陈连江笑眯眯躬身道,“郡主,那奴婢就告退了。”
    丁女官则笑道:“公公留步,咱们郡主今儿大好日子,打赏必须得有的。”说着忙叫春潮去拿。
    圣旨来的毫无预料,府里连打赏荷包都没准备,春潮动作倒是快,赶紧就拿来一个精致的荷包,装了一把小金银馃子,丁女官塞给陈连江。
    “哎呦,郡主打赏的,奴婢可就拿着了,奴婢也沾沾喜气。”
    陈连江接了荷包就忙的告退了,走出大门口匆匆上车离开。
    常顺瞧着陈连江的背影笑道:“奇了怪了,他今儿这是忙的什么,往常哪次见了我不得趁机摆谱数落我几句。”
    常顺背着手溜达几步,又嘀咕了一句:“咱们姑娘封了郡主,你瞅把他乐的,嘴咧得跟裤腰似的,有他们御前什么事儿啊。”
    陈连江确实着急回去,他着急回去看热闹。刚才在紫宸殿宣完圣旨之后,殿前跪着的朝臣们表情那叫一个精彩,啧啧啧,好歹都是朝廷重臣呢,一个个那脸可忒好看了。
    陈连江临走的时候还特意瞅了一眼,忠王爷脸色发青,两眼发直,都没回过神来呢。
    他回宫直奔紫宸殿,老远便瞧见殿前空荡荡的,这人呢,都散了?
    陈连江先进殿复命,回完话小碎步走到殿外,招手叫过来殿外当值的两名小内侍,小声问道:“快跟咱家说说,殿前跪着的那帮人呢,都哪儿去了?自己没脸走了?”
    “嗐,要是自己没脸走了倒好了呢。”一个小内侍说道,“干爷爷,您可惜没多等一会儿,错过了好戏。您就刚走,忠王就咣当一下子倒地上了,厥过去了,直挺挺的,一堆人围着他又喊又叫,又掐人中,哎呦喂,这些个大人们竟然也会如此失态,在御前这样失态,成何体统。”
    “然后呢?”
    “然后黄太医来到给忠王扎了几针,醒来后一口鲜血喷出来,然后就疯子似的地往殿里闯,喊着要见陛下,陛下没传,那咱们哪能让他进去呀,然后他就在殿前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的。”
    另一个接口说道:“嗐,堂堂一个王爷弄得羊癫疯似的,陛下命侍卫把他轰出去,方大人就劝他先回去吧,他还不走,往殿里闯,拉都拉不住发疯了似的,后来被谁在脖子后头劈了一掌,劈晕了,几个人合伙抬走了。”
    陈连江啧了一声说:“忠王扶持起来的那几个武将可不孬,对他怪忠心的。”
    “呸,一丘之貉,不辨是非,难怪说武将都是些个粗人夯货。”另一个小内侍骂道,“这些人自己见过姑娘吗,见都没见过姑娘,怎么知道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一帮糟老头子也不嫌丢人,红口白牙地说姑娘坏话,咄咄逼人,也难怪陛下生这么大气。”
    “没规矩,以后得叫郡主了。”陈连江提醒道。
    “明年又该改口叫娘娘了。”那小内侍嘻嘻笑起来,笑完了觑着殿内小小声问陈连江,“干爷爷,要这么说,咱们郡主真是忠王的女儿?”
    “小崽子,这也是你该问的?”陈连江兜头一巴掌,低声骂道,“你脑子呢,圣旨不是都说了吗,郡主是一品护国夫人叶夫人的女儿。”
    陈连江心里玩味地乐了一下,一品护国夫人,这个封号可比忠王这个异姓郡王还高了,高到吴地重修陵墓,满朝文武到了叶夫人墓前,都得规规矩矩大礼跪拜的程度。
    按礼制,郡王之女可封县主,亲王之女才能封为郡主,叶初这个郡主是按亲王规制封的,陛下这不是成心打忠王的脸吗!
    可这事即便满朝文武和皇族宗亲也说不着什么,圣旨说的明明白白,叶臻夫人对圣上有救命和教养之恩,陛下那圣旨上也不多说别的,恩情大如天,再怎么追封也不为过。
    说来也怪,御前的宫人内侍们对叶初都十分偏爱。不光是因为陛下宠爱,小女儿家娇娇软软,慢慢悠悠的,性情叫人没法不喜欢。尤其她来了以后,皇帝都变得好伺候了。
    御前的人跟叶初相处其实也不多,在行宫时,清凉殿大火之后谢澹身份大白,叶初才开始出现在御前,那阵子叶初每天被谢澹叫去明泉殿玩,一起用午膳,御前的人才接触到她。可叶初在御前,御前那帮整日沉默肃穆的小宫女小内侍都变得活泼了几分。
    今日宣政殿发生的事情,御前一帮人一个个气得不行,这会儿已经憋不住开始幸灾乐祸了。
    闹出这么大动静,谢澹也无心呆在宫里,日头偏西时就叫人备马出宫。
    他回来时,叶初正坐在院里荡秋千,见他进来,小脸上漾起灿然的笑颜,问道:“哥哥回来了?”
    谢澹没言语,径直走过去把她揽腰抱起来,一路抱进屋里坐在塌上,把她放在自己腿上,指着自己的脸示意她亲一下。
    叶初亲了他脸颊一下,然后便被他一把扣住后脑亲吻小嘴,他抱着她流连贪婪,吮吻她柔软的双唇,吻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叶初察觉到哥哥今日似乎情绪不太好,便问道:“哥哥,你今天累了吧,是不是又有人惹你生气了?”
    “没事的,不累。”谢澹拥她入怀,深嗅她发间的香气,抱了会儿,下巴抵着她的肩膀,鼻子蹭着她的耳垂问道,“今晚咱们吃什么?”
    “石首鱼啊,陈公公一早让人刚送来的,很是新鲜,我让厨房不拘什么法子做就行了。”叶初道。
    深秋石首鱼肥美,清蒸、干烧都好吃,京城离海边路途遥远,平日河鱼吃得多些,海鱼味道跟河鱼不同,河鱼鲜,海鱼香,石首鱼鲜香肉嫩,捕捞后就快马良船,大老远用冰冰着运来的。
    叶初说:“下午我去园子里摘了些小玫瑰花,让厨房做玫瑰红糖花卷,哥哥你不太吃得惯甜的主食,厨房说备了牛乳馒头。”
    玫瑰红糖花卷是厨房拿手的一样面点,用刚开的紫红玫瑰花瓣做花卷,馅料里加了玫瑰酱和红糖,还特意卷成花朵模样,不光好看,吃起来有一股玫瑰花的香味,小姑娘吃着新鲜好玩儿。
    谢澹把她抱在怀里,听她软绵绵地说些吃吃喝喝日常,心中暴虐的戾气消散开去,心境渐渐平静下来。
    他拉着她站起来,笑道:“走吧,我陪你去荡秋千。”
    叶初想说什么人呀,她刚才好好的荡秋千,他一回来就硬把她抱下来了,又抱又亲了这么长时间,这会儿又说要陪她荡秋千。
    叶初说:“不想荡秋千了,哥哥,我们去院里把鹦鹉和鱼喂了吧,我要是跟你进宫去住,就不能喂它们了。”
    谢澹道:“叫人带上就是了。”
    “算了吧,那么大缸,太麻烦了。”叶初说。
    两人牵手走出门外,站在回廊下拿了松子喂鹦鹉。叶初问他:“哥哥,咱们刚定了亲,我现在住到宫里,是不是不太好啊,人家会不会议论?”
    “哪那么多规矩,没人说不就行了。”
    谢澹也要考虑她的闺誉,理由他都已经想好了,对外就说太皇太后病重,他宫中没有嫔妃,六宫无主,皇帝朝政繁忙,不得已,叶初作为未来皇后只能进宫代他侍疾,探望照料太皇太后。
    叶初点点头,反正他说行就肯定没问题。
    谢澹道:“对了,按照礼部规制,你今日封了郡主,会有加封的礼物,这一两日宫中就该送来了,你不在家,先交代下人收着。”
    叶初这个郡主不是出自谢氏皇族,不需要去太庙行礼,但按规制册封的赏赐绫罗绸缎、钗环首饰一样不能少。
    叶初笑道:“反正都是咱们两个的东西,搬来搬去做什么呀,春潮今天还跟我说,我院里那库房都满了。”
    谢澹说:“东西不嫌多,等我们成婚你都带着当嫁妆,以后你是中宫皇后,也可以拿来赏人。”
    两人用了晚膳,谢澹便叫常顺安排两个贴身丫鬟和叶菱叶茴、丁女官随后进宫,旁人也不用多带,宫中都有人手,张女官留下来打理府中的事务。旁的不说,叶初封了郡主,这几日京城内外各家各府肯定都要来送贺礼。
    下人随后走,谢澹自己则骑马带着叶初径直从朝阳门进宫,直接把她带进了紫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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