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撕卡之后,玩家只要不删除存档,依然能以旁观者的身份看接下来的游戏走向。大神玩家会借此复盘,普通玩家则装神弄鬼吓唬胆小的NPC。
    北条夏树犹豫片刻,还是点进了自己的存档。
    他承认自己想知道琴酒后来过得怎么样,比如回归组织之后有没有被怀疑,是否依然和莱伊针锋相对。
    不过关心也就到此为止,因为这是个游戏,北条夏树已经不再是NPC了。
    看一眼。
    就看一眼。
    【载入身份卡】
    【Loading】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许久没玩全息游戏,陌生的眩晕感笼罩了他。
    北条夏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一所陌生的公寓里,装修风格极简,冰冷单调的黑白两色,地板家具均一尘不染,十分规整,却缺乏人气。
    他朝门外走去,脚步极轻,悄悄旋开把手,生怕打扰到户主。
    开门的瞬间,迎面而来一粒子弹,北条夏树只听见闷钝的枪响,想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
    好在目前是不具备实体的状态,子弹穿过他透明的躯体,高速旋转着射进身后惨白的墙壁中。
    919mm帕拉贝鲁姆手抢弹适配伯莱塔。
    夏树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往门内望去。
    黑漆漆的枪口对着他的位置。
    举枪的银发男人有一双摄人心魄的墨绿眼睛,此时目光如同利刃般射过来,十足危险。
    谁?
    第73章 狠心
    是琴酒。
    北条夏树骤然一惊, 第一反应是转身逃跑,几秒后才意识到对方看不到自己,完全没有必要。
    他深呼吸几口, 安抚因为方才拿枪而过速的心跳, 浑身无法抑制地发颤。夏树试图发散思维以缓和情绪原来这扇门通向卧室而并非室外装修风格确实很符合琴酒的个人作风
    而黑泽阵已经迅速进入备战状态,放轻脚步与呼吸, 将客厅与走道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从细枝末节处确认没有任何活人光临过。
    他的神色变得凝重且警惕,像是结了一层霜。
    趁着这个功夫, 北条夏树去他的卧室里转了一圈。
    这个人的生活习惯完全没变, 收纳排列井然有序,在省时间的同时保持最大程度的干净整洁。
    有点奇怪的是, 标志性的黑色长风衣和礼帽不见踪影, 以往它们都会被挂在衣帽架最显眼、最顺手的位置。
    黑泽阵回到房间, 拉开收纳武器的壁橱,挑了把狙击步枪。他扎着低马尾,月光般流泻的银发松松垮垮地束在脑后,随着调试枪支的动作小幅度晃荡。
    北条夏树目不转睛, 开始心痒。
    只是摸一下的话不会怎么样的吧。
    毕竟他只是个阿飘, 触碰应该就像被风一样轻。
    想起以前也偷偷摸过琴酒的头发, 他好像并没有察觉到,头发上又没有神经末梢, 哪能这么容易发现
    而且对方现在也并不能把他怎么样!
    北条夏树伸出手, 轻缓且快速地顺了两下。
    下一秒,狙击步枪的枪口就抵上了他的眉心, 黑泽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轻蔑得如同注视一只蚂蚁。
    北条夏树:!!
    他霎时间不敢呼吸, 直到黑泽阵移开枪口,才喘了口气。
    银发男人应该有正事要做,没有继续深究身边微妙的不对劲。他收拾好东西,捞了顶黑色的鸭舌帽出门是夏树多年前送给他的那顶。
    脑后调解帽檐宽度的银扣,因经年累月的使用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黑泽阵穿着件相当简单的黑色短袖,映得皮肤越发苍白,肌肉筋条却蕴含着不容小觑的绝对力量。他毫无眷恋地关上门,安全屋内顿时变得无比安静,落针可闻。
    尽管对方离开了,北条夏树还是没有轻举妄动,贴着门板听了会儿,确认琴酒不会回来后,才重新回到他的卧室。
    夏树对翻别人的卧室没兴趣,但方才琴酒拿东西的时候,他在抽屉里看到了自己的旧手机。
    输入密码,解锁。
    电量居然有95!
    他呆了,这说明琴酒大概率使用过,顿时尴尬到窒息。仔细想想,虽然设置了输错三次密码自动一键格式化,但密码是黑泽阵生日,好像有点太好猜了人果然不能心软,心软的下场就是社死。
    北条夏树翻看了几个软件以及相册,发现备忘录上面几条的时间发生了变化,原本都是6到8年前,重新编辑过后,崭新的日期将原本的覆盖掉。
    他一条条点开,在原有的记录内容下面,或多或少地增加了回复。有的是一年前,有的是几个月前。
    看来在自己撕卡后,游戏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夏树确认了一下,是两年。
    【原话是这么难吃只有你会喜欢。其实就是特地为我买的吧?】
    [还不够明显?]
    【他说不喜欢,但是一直有用,会不会挺喜欢的?】
    [确实不喜欢。]
    【为什么生气了?因为我和别人讨论他被听到了吗?可是明明也没有说坏话。】
    [没听到。你对别人笑得很蠢。]
    【我不想去加州。】
    【下次见面是不是要过半年了?也会像渐行渐远的成年人一样,回到点头之交级别的安全社交距离吗?】
    [不会。少胡思乱想。]
    那些属于他的少年心事,像是流窜于信号塔之间的电波,被八年后的黑泽阵捕捉到,妥善保存。
    北条夏树紧紧捏着手机,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作为玩家,夏树思念第一周目的黑泽。
    作为NPC,他回忆起过往种种,依然会因为这个人而心神不宁。
    拿回全部的记忆后,北条夏树理智上可以确认他们是同一个人,其他的琴酒不过是平行世界的同位体,但情感上却很难接受、无法把他们二人联系到一起毕竟,第一周目的黑泽,从来没让他痛苦过,也从未在选择时摇摆不定。
    他有点沮丧,把手机放回原处,出门了。
    沿着街道步行片刻,夏秋之交,阳光温和,鲜绿的叶片根上染了点黄。
    北条夏树打开系统面板,道具、商场和大部分功能都变成灰色的【锁定】状态,不过对NPC[获取精准定位]还可以使用。
    见见别人,转换一下心情。
    他扒拉了下亮着的NPC列表,选中【诸伏景光】。
    系统为他在地图上标出了诸伏景光所在的位置,离此地直线距离不过四公里。
    北条夏树刚在考虑怎么蹭车,就发现街边有一辆SUV车主忘记拔掉钥匙,于是他毫无心理负担地坐进去,转钥匙,踩下离合,出发。
    车主正在街边排队买鲷鱼烧,蓦然像见了鬼一样,奔跑着追上来:喂!我的车!
    比他还要惊悚的是旁边车道的女司机,女人眼睁睁地看着空无一物的驾驶座上方向盘发生自转,惊悚地尖叫出声:有鬼啊!这是灵车吗!!
    吓唬别人让北条夏树觉得挺开心,方才笼罩在心头的那点凝重也散去了,快乐地一路驾驶到距离诸伏景光几百米的地方,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弃车。
    恰巧,诸伏景光在路边等人。
    他背着吉他包靠在电线杆边,穿得十分休闲,就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气质温和无害。
    北条夏树走过去,用拳头轻碰他的肩头。而诸伏景光左顾右盼,若有所觉,慢吞吞地伸手掸了下肩膀。
    一辆马自达打着双闪,停靠到街边。副驾驶上堆着东西,诸伏景光自然地拉开后座门,趁此机会,北条夏树挤了进去。
    降谷零看了眼后视镜:怎么了,hiro?
    诸伏景光面露疑惑: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刚刚贴着我过去了
    哪有东西?你是不是太紧张了?降谷零笑了,催促道,快点关门,我们得早点到。
    嗯。诸伏景光闻言,麻利地合上车门,东京湾么?
    是,海岸线也封锁了。
    他逃不掉的,活捉可能有点难度。
    降谷零勾唇,单手开车,调整了下纹有警徽的耳麦:我倒是觉得,这家伙惜命得很。
    北条夏树听得云里雾里,大致明白是要针对某个人展开行动,他还想多听一些,然而这两个人已经收敛起神色,投入到准备状态中。
    车驶离东京市区,钢铁森林被甩在身后,天空广袤,澄澈的蓝色连绵不绝。
    轿厢内太安静,北条夏树昏昏欲睡,然而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他往前座扑去,险些磕到脑袋。
    你说什么?降谷零摁着耳麦,后视镜反射出他紧皱的眉头,Rum被射杀?
    开枪的位置呢?吊塔?直线距离差不多有600米?我明白了。
    诸伏景光:怎么了?
    Rum确认死亡。降谷零锤了下方向盘,语气带有几分恼怒,被接近700码外的一枪击中心脏。
    诸伏景光沉吟:赤井?
    你问。降谷零快速平复了情绪,板着脸继续开车,我倒觉得不是他
    FBI和公安立场不一致,但在活捉朗姆这方面,他们少见地达成共识。
    在这样的前提下,赤井秀一不太可能擅自行动。
    而北条夏树被几句对话中的信息量惊到,心里像落了块石头,沉重又了然。
    狙击手一般喜欢瞄准面中,鼻梁位置,确保子弹能打穿目标的大脑,一击致命;心脏不如鼻梁目标明确,在700码的位置击中心脏,看起来更像别有目的
    是琴酒杀的吧。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诸伏景光的电话也打通了。
    你还在路上?所以说不是你?诸伏景光声音平稳,好。那你有思路么?
    他顿了顿,重复道:Gin?
    赤井秀一在电话那头解释了些什么,话语从扬声器里含糊地飘出来,诸伏景光一边询问,一边小幅度地点头。
    他推测是Gin么?降谷零握着方向盘,皱眉,也对,除了赤井秀一,也只能是他了。Rum就是因为右腿不灵活才被我们的线人发现端倪可恶,还是被他抢先了。
    诸伏景光面色也不太好看,说:简直像是在戏弄。一年前击中他的肩膀,半年前打碎他的右膝盖,现在又
    可惜Rum已经没办法再开口了。降谷零放低语气,我们只有抓到另一个当事人,才能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北条夏树已经彻底呆了,在安全屋时,他已经隐隐产生琴酒也许没有回到组织的猜测,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话无疑又是一有力佐证。
    他的喉咙里像是被塞了团棉花,堵在那上不来下不去,也发不出声音。
    五分钟后,车在东京湾黄黑警戒线前停下,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快步走向现场。
    而北条夏树完全没心思多看朗姆一眼,调转方向往回赶。
    他赶往就近的一列前往东京市区的列车,风穿过他的身体,却又刮得皮肤生疼,像要一刀又一刀地凌迟他的灵魂。
    夏树跳上月台,循着记忆,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往回赶。最后一小段路只容非机动车通行,坂道铺满金灿灿的阳光,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赶回琴酒所在的地方。
    顺着楼道往上走的时候,北条夏树又觉得失算,因为他没有钥匙,等会要从窗外翻进去。
    不知道如果翻窗失败了,会不会摔得很疼。
    半分钟后,他发现多虑了,因为琴酒并没有关门。
    夏树轻轻推开门,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轻微的、吱呀的响声。
    客厅光线昏昧,黑泽阵半躺在沙发上,长腿将沙发衬得十分局促。
    他悠闲地将子弹一枚一枚地装填进弹匣里,指节修长,态度散漫,像是在修理钟表一样细致且优雅。
    然后拉栓上膛,调转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北条夏树已经冲了过去,按住他的手腕,想要夺去那把伯莱塔。
    黑泽阵霎时停住了。
    他顺从那轻微的力道,将枪移开。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北条夏树声音发颤,黑泽阵,你才是蠢货吧。
    黑泽当然听不到他的声音,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左手腕,忽然扯着唇角笑了下。
    北条夏树。黑泽阵喊了他的名字,语气平稳,很轻很轻地叹息,怎么回来看我,还要躲着我?
    空气停住,只剩挂钟指针滴滴答答,仿佛要将麻木的时间一点一点地肢解。
    黑泽的目光虚虚焦在空气中某一点,半晌,低头道:还在生气?
    夏树摇了摇头。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记忆海潮般扑来,将痛苦和愤怒一并拍进沙滩,那些情绪都已经很浅了。
    可他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黑泽。
    片刻后,黑泽又问:你还在么?
    北条夏树将伯莱塔从他手中移走,枪摔到地板上,撞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他慢吞吞将自己挪到沙发上,双臂环住黑泽阵的肩膀,面颊贴上他的脖颈,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浑身的肌肉蓦然绷紧了。
    你跟另一个黑泽一点也不像。夏树盯着他的轮廓,笑了下,他比你可爱,也比你温柔。但他很幼稚,总是和猫吵架,那猫脾气也和你们似的,但猫好哄。你弄坏了我的手术刀,还没找你算账,就莫名其妙丢下我跑了,你怎么这么混账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睛酸涩,渐渐语无伦次起来:你给我打的那个熊,后来丢了,对不起,但是你先不告而别的。我找了你很久,好累,要和整个世界的意志对抗真的非常不容易。那枪,你要是愿意解释一下的话你是不是总觉得我应该懂你?但是我根本猜不到你在想什么,你又不肯说。你明明
    你明明也这样喜欢我。
    夏树说不下去了,硬生生将残余的音节吞下去,生怕一开口,就要落下泪来。他扭头,对着天花板,轻轻眨眼睛。
    原本黑泽阵浑身都很僵硬,随着时间过去,他渐渐放松下来,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神色难得平和,眼眸却翻涌着晦暗的情绪。
    黑泽阵侧过身,仿佛在认真倾听什么,尽管他什么都听不到。
    很久之后,他哑声道:你在哭?
    听到这句话,北条夏树所有的努力化作乌有,眼泪铮铮地掉下来。黑泽阵似乎也能感觉到,他保持着倾听姿态,目光散落在空气里。
    时间在这一刻逆转,仿佛回到几年前的医院,北条夏树在病房里狼狈地克制呜咽,琴酒在门外沉默地听。
    别哭了。他说,我又看不见。
    夏树打了他一下。
    还打我。黑泽阵抿唇,笑出一声很浅的气音,你见谁都烂好心,一口气买完街边摆摊的老太婆的花,十五岁这样,二十岁还这样,一点长进都没有,蠢得可以。
    怎么对我,就能这么狠心。
    第74章 死结
    这是黑泽阵第一次以近乎弱者的姿态指责他。尽管对方语气平和, 像是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令北条夏树更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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