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甜,是裴晓葵给他的。
    第65章
    边陲不似从前墨州那般繁华安逸,可在镇阳王的管辖之下不少百姓也得以安居乐业,城镇一日一日的发展起来。
    起初裴晓葵不适合这里干燥的天气,常流鼻血,后来慢慢便适应了。
    与这糟糕的天气相比,最让她厌烦的便是梁舟迟,先前走时,明明说好了十天半月就回来的,可是这一走就是三个月,偶尔会写来报平安的书信,人影都没见着一个。来送信的使人似是被他吩咐了不能多说,也只报喜不报忧。
    说的简单轻巧,可裴晓葵知道,他出去打仗,就是把头拴在腰上,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他离开的这段时日,裴晓葵整日无所事事,都不知道一天一天都是怎么熬过来的,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人眼见着瘦。
    梁夫人不忍,便整日寻她过来说话,给她解解烦闷,免得她整日胡思乱想。
    时有坐不住时,裴晓葵便上街去,街上百姓皆议论前方战事,裴晓葵也能顺耳听一耳朵。
    镇阳王爱民如子,所到之处兵马不伤百姓,不夺钱财,一传十十传百,深得百姓之心,这一路大军朝南行去,听说收了两座城池,士气大振。
    既如此,那便证明梁舟迟是平安的,多少给了裴晓葵些许安慰。
    几近夏日,天气越来越炎热,边陲的枯柳已经发了新芽,街上也出了不少摆摊的小贩,梁夫人陪着她一路在长街上行走,走到一家卖炒豆子的铺子前,梁夫人突然笑的直不起腰。
    慧姨,你笑什么?裴晓葵还未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
    梁夫人眉眼弯弯,指着那大铁锅中炒香的豆子说道:试想先前在墨州时,我只会炒豆子,自打来到了边陲,我便再也没炒过了。
    回想从前,裴晓葵的记忆中好似也没发生过什么特别的好事,时常为了吃饭而发愁,只是后来与梁舟迟与慧姨在一块的时光还算轻松,与她相反,那明明是梁夫人此生过的最苦的一段时光,可她却好似毫不避讳,总能想起来先前让自己高兴的事儿,这样的心情,也实让裴晓葵佩服。
    慧姨,你现在若再想起来梁家落败之时的事,心里会难过吗?她忍不住问。
    意料之外,梁夫人淡笑着摇摇头,不会,人各有命,前半生我享福是命,受罪也是命,咱们谁都无法改变,亦无力回天,我们能做的,就是活好眼下的日子。舟迟有今日,我很欣慰,有多少人摔到泥里便再也爬不起来,可舟迟不同,他不但爬起来了,还做的很好,他是我们梁家的骄傲,他爹在天之灵也会同我一样高兴。这一切都得多亏了你。
    晓葵,有你是我梁家的福气,舟迟能找到你这样的女子,更是他的福气,梁夫人这一通话,似有意宽她的心,你不是高门大户出身,却比我见过的所有姑娘都要好,我知道你们要好,这阵子我瞧着你整日茶饭不思,慧姨也是心疼,舟迟是我的儿子,在我眼里,你亦是我的女儿。不过你的生命里不能光有他,万一他出了什么事,那样你的世界就会崩塌了,知道吗?
    这番话一出来,裴晓葵终知道了梁夫人今日非要带她出来上街的用心。
    是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里便只有梁舟迟了,为了梁舟迟喜,为了他而悲,他不在,心就像是掏空了一般......
    梁夫人见她陷入沉思,于是又接着说道:我与他爹的感情很是要好,从前我都只依附着他而活,后来他不在了,我险些也丢了一条命,可是那时候我想,我还有儿子,为了儿子我得活,那你呢,若是没了舟迟,你又该当如何?
    感觉到梁夫人的手掌拍在她的肩上,似一下子给她拍醒了,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不要整日想着他,时日过的很快,再过不久,他定能平安回来。
    好,我知道了,慧姨。裴晓葵点点头,心情豁然开朗。
    这一日,她从街头走到街尾,这街上很热闹,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卖小菜的,她重新打起精神,打算寻个铺面卖小菜。
    梁夫人一听,自是满口的答应,她乐意找事去打发时间,总比整日在家中暗自愁闷的好。
    于这里开铺子,可比墨州要强的多,第一本钱不用太多,梁家自有,第二铺面也更好找些。
    梁舟迟不在,赵舒恒闲时便来帮她的忙,从盘铺面到装潢,再到制菜,也不过用了十日,这小铺子就算开起来了。
    边陲几乎没人卖这种小菜,加上裴晓葵手艺不错,自开业以来,每日小菜都卖个精光。
    她整日忙着制菜卖货,时间过的紧紧巴,实则也是她想让自己暂时忙起来,忘记去想梁舟迟。
    他给的书信已经积了一只木盒,眼见着木盒已经装不下了,可是他仍旧没有回来。
    边陲由春到夏,再由夏到秋,本来说好的十天半月,一转眼就过了半年之久。
    朝廷不得民心,加之天灾人祸,根本压不住镇阳王的大军,朝廷节节败退,直到冬日将近,朝廷便下了议和之书。
    可眼下的镇阳王已经杀红了眼,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议和保命那么简单,他要让这天下换一个君主。
    边陲这边,裴晓葵的生意越来越好,小菜每日多的做不过来,干脆由小菜铺子扩展成了酒肆,铺子里雇了几个人手,除了赵舒恒常来之外,承湘郡主也成了这里的常客。
    这间葵记酒肆开于闹市,鲜有人知与梁家有什么关系,裴晓葵以为承湘郡主是金枝玉叶,不想她没有半分骄气,反而似寻常百姓一般,倒看不出半分的架子,偶尔客忙,还会在柜前帮帮裴晓葵的忙。年纪相仿的良善女子,总是更容易交好。
    不过不久后,裴晓葵便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承湘郡主每每只有赵舒恒来此时她才来的勤,眼神还会时不时的朝那头瞟去。
    以往赵舒恒不忙时,总会挑个窗边的位置坐着看书,承湘躲在柜台后面偷偷瞧他,今日又被裴晓葵抓了个正着,裴晓葵洗了两个苹果,伸手递给承湘一个,而后笑着调侃道:柜里东西多,两个人站着太挤了,你不如去赵公子那里坐着吧。
    不说还好,一说承湘脸便红了,一脸心虚的低下头去咬了一口苹果,他看书呢,我就不过去打扰他了。
    可是你眼珠子可是一直飞在他身上,我都看不下去了。
    这回承湘的脸更加没地方搁,她又羞又窘的轻推了裴晓葵一把,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胡说什么呢!你若再乱说话,我往后可就不来了。
    这不怪你,裴晓葵笑意更甚,我们梁府的表少爷从前无论在墨州还是在凉州,都是城中有名的佳公子,多少姑娘的梦中情郎。
    她还少说了一点,曾几何时,自己也对赵舒恒芳心暗许过。
    听了这些,苹果拿在手里仅咬了一口便也觉着没滋味了,承湘眼神有些落寞,虽她现在贵为郡主,可是未认亲的头十几年她自己知道日子是如何过的,现在出行有车,食时有鱼,可她仍觉得自己是那个流于市井的小丫头,对上这月光似的人,总觉着不匹配,明明喜欢,可下意识的却想躲。
    那他......从前是什么样子的啊?承湘很想知道关于赵舒恒的过去,有关于他的一切,关于他来边陲时前的模样。
    对于过往,裴晓葵觉着没有什么可遮掩的,于是直言说道:从前我在梁府做婢女,表少爷偶尔会从凉州到墨州来小住,他自小读书便好,人的性子也好,长的也好,府里许多姑娘都喜欢他,表少爷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人,无论品行还是什么,都无所挑剔。
    既然喜欢他的姑娘那么多,为何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定过亲?
    曾经有过一门亲事,但是后来因梁府落败,将他连累了,后来连书也念不下去,便回了凉州,后又因梁舟迟的事一路随着家人来到这边陲。
    原是如此......承湘有些庆幸,庆幸他来了边陲,亦庆幸当初她上京去寻亲人,若非如此,哪里会有二人如今的相遇。
    实则承湘没敢告诉旁人,她自看见赵舒恒的第一眼起,便被他温和的气质所吸引,不过一直到今日,她都未敢主动同他讲过一句话。
    做的最多的,也只是敢默默这样看着他。
    北州大捷啦!北州大捷啦!门外街上正有人从南至北跑过来,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到远,整条街都听得见他的声音。
    自战事一起,沙场前线有什么动静便会有人似喇叭一样在街上奔走相告。
    听闻这声响,铺子里的食客们皆议论起来,而裴晓葵与承湘还有角落里坐着的赵舒恒此时表情如出一辙。
    三人默契的面面相觑,随后赵舒恒合上书页自椅上站起,笑着朝柜前二人走来。
    北州大捷,这是好消息,赵舒恒眼角眉梢都带着抹不去的笑意,北州城破,接下来便是京城,这便说明,镇阳王的大军,很快便能入京。
    入京之后便是皇城,皇位如同探囊取物,那时,梁舟迟便能回来了。
    裴晓葵如是想。
    姨母她们在家中,定还不知这个消息,我现在回去同她们报个喜免得她们担心。他话时一顿,又道,晓葵今日早些关门回家,我们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
    裴晓葵乐得点头,此时赵舒恒似才发现承湘的存在,于是又客套道:郡主若是不嫌弃,不如也一起来吧。
    承湘没有想到赵舒恒会突然提到她,仍在方才的恍神中没有反应过来,还是一旁的裴晓葵先替她应了下来,裴晓葵抢话道:那自然是好,承湘一起来,人多热闹。
    此时她才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若是能见到赵舒恒,她自然高兴。
    可惜再抬眼时想说些什么,发觉人已经出了门去。
    瞧着她愣愣的傻样,裴晓葵便觉得可爱,忍不住拿她打趣,瞧着四周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道:待往后,你便是公主了,我有个做公主的朋友,你得多多照顾我生意。
    承湘想也没想说道:那是自然。
    正如赵舒恒所讲,今日酒肆早些打烊,天还未黑透,裴晓葵便到了家,哪知一到了梁府门前,便瞧着赵舒恒正侧立于门口石狮子一侧,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鲜有这样不淡然的神情,裴晓葵见了便觉心里有些不妙,加快步子朝他行去,习惯性的唤了句:表少爷。
    知她从前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赵舒恒也没工夫同她计较这些,见她回来,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往前走了两步,低声唤:晓葵......
    怎么了?怎么不进去,在门口干什么?瞧他这样子,裴晓葵头皮一阵发麻,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直冲脑皮。
    晓葵,赵舒恒一顿,侧头瞧了一眼未关严实的府门,我要同你讲一件事,不过你答应我,一定要冷静,可好?
    见他语调,裴晓葵不由连眼都睁大了些,她唇齿微动,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舟迟出事了?
    他未急着否定,却也未说是,这让心急如焚的裴晓葵似心上浇油,从头燃到脚,他真的出事了?
    她的声线已经带了颤音。
    事已至此,赵舒恒一咬牙说道:舟迟人已经回来了,此刻正在府里......
    瞧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裴晓葵就要急疯了,回来了,然后呢?
    他在战场上受了些伤,攻打北州的时候,他带领一队骑兵绕后,谁想归来时遇见埋伏,为了保护镇阳王安全撤离,他受了重伤,自马上跌落下来。后被部下所救,镇阳王担心他出事,便命人将他送回后方将养。
    赵舒恒已经极力将这些说的轻描淡写,可是裴晓葵虽未见识过战场无情,却也能想得出是何等凶险,朝廷存亡之际,自是每个人都在拼命,他是如此,敌军更是如此。
    我去看看他。裴晓葵目光放空,整个人似失了魂,快步入了府门,一路奔向梁舟迟的卧房。
    听到她来,梁夫人已经哭肿的眼睛睁的大了些,似早就盼着她回来似的。
    晓葵!梁夫人自内室出来,一把扯住裴晓葵的手。
    两双冰凉的手交汇在一起,分不出谁的更冷一些。
    他回来了是吗?裴晓葵目光穿透内室纱帐,隐隐可见床榻上似躺了个人形。
    一股熟悉之感传来,她心更疼了。
    你快去看看他吧,同他说说话。
    说着,梁夫人便又哭了。
    裴晓葵上前行去,手撩开纱帐,朝拔步床行去,果然见得梁舟迟正仰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唇似纸张一样白。
    与死人无异。
    面上唯一带的颜色便是左一个伤口,右一个伤口,有的结了痂,有的还朝外透着血色。
    很难想象,这半年多来,他在外头究竟经历着什么。
    她整个人愣在床榻前,这样半死不活的人,让她想起梁家初败时,梁夫人带着她行往破庙,看着满身是伤的梁舟迟躺在干草堆里的模样。
    人是今天午后送回来的,怎么叫也不醒,听说已经昏迷了许久了,郎中来看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此时梁夫人的眼泪已经止不住,我这苦命的孩子.....
    实则梁夫人有意在裴晓葵面前隐了先前郎中所说的那些话。
    梁舟迟摔到了头,身上的伤又重,能不能活下来全凭本事,叹气之中,已经隐隐有让家人开始准备后事的打算。
    若非听了这些,梁夫人也不会哭的如此伤心。
    本来心急如焚的人现在在看到了梁舟迟之后反而平静了下来,若说这世上,能有一人给她心安,那便唯有梁舟迟了。
    她如是想。
    无论如何,他回来了,不是吗?
    裴晓葵强将眼泪给忍回去,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未转身,才说道:慧姨,你们都先出去吧,我在这里陪他一会儿。
    虽她在极力忍着,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会儿难受,不与她争,便都默然出了门去。
    自出了门后,一直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承湘这才上前来宽慰道:梁夫人,你放心,我父王派护送舟迟回来的人与我带话说,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全力救活他,他向来深受父王的器重,父王命我去寻最好的郎中来,他不会有事的。
    此时,无论是什么话,梁夫人都听得,她难掩泪水,哭的快要晕过去,好在最后被赵舒恒扶回了房中。
    房内四下安静,唯有她与梁舟迟两个人。
    裴晓葵脚踩脚踏,而后坐于拔步床边,就这样静静的望着他。
    忍不住伸手以指尖儿轻触他下巴的轮廓,人瘦了,也黑了,呼吸也极其微弱,你答应过我,要好好回来的,怎么这么没本事,还让人给抬回来?
    那头的人没反应,连眼都不曾睁一下。
    裴晓葵眼泪终是没有忍住,一颗一颗的滑落下来,似在与他说家常一般,你看看,你又食言了,先前不是说会娶我的吗?就你这个样子,怎么娶我啊?
    第66章
    裴晓葵抬袖拭了眼角的泪,伸手摸了他脸上的胡茬儿,略带嗔怪道:你看看你,在外头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胡子都长了这么长了,都不知道递的。
    说罢,她寻来剃刀与清水,小心为他剃了胡子,剃刀在他手上游走,日头照在上头,偶尔能闪出亮晶晶的光,闪的裴晓葵眼睛疼。
    回想从前在墨州梁府时,梁舟迟总是挨老爷的打,有几次打的他下不来床,那个时候胡子都是她给剃的。
    细想起来,那时虽然他不学无术,不过那时父母都安好,家宅还算安宁,那时梁舟迟还是幸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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