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扯起柜上的书信,胡乱的寒进怀里,而后收拾了东西,直奔永安巷的家里。
    ......
    马车自玉华街驶出来,压着道路两旁的积雪直奔墨州城外,众人随行脚步匆匆,要赶在天黑之前赶到墨州相邻的锦城走水路去往边陲阳黎道。
    马车里的长月被颠的受不了,掀了马车帘子朝外骂了两句,毫不似方才在裴晓葵的铺子里那股子春风得意劲儿,更像是个市井泼妇一般。
    随行的婢女劝道:姑娘别恼,咱们本来可以直奔阳黎道的,您非要绕来墨州是要耽搁一些时辰的,若是不加紧赶路,怕是待路上各个关卡封禁,咱们就出不去了。
    眼下再急,她也得忍,京城有变,镇阳王带人出逃,与边陲大军汇合,京中所有家眷都被匆忙接走,她偏偏行了异路,来到墨州,就是为了借着机会在裴晓葵面前折腾一圈儿,好让她死了心。
    这段时日以来,无论她是倒贴也好,刻意制造机会也好,哪知那个梁舟迟愣是一眼都不会多瞧,她一时好奇,就想来看看那裴晓葵倒底是个什么模样,如今眼见,不过如此,还当是什么仙女下凡。
    你说,是那裴晓葵美,还是我美?长月也不顾外头冷风灌头,只顾着同裴晓葵争个高低。
    小婢女自是不敢说实话,面上倒是看似诚恳,自然是姑娘您比她强了。
    无论真假与否,好歹是说到了长月的心里,不过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小户女罢了,到底不是富贵乡里泡大的,就像那承湘一样,飞上了枝头也变不了凤凰,骨子里仍是一副穷酸相。她裴晓葵又算是什么东西,不过与梁舟迟早认识几年罢了。
    小婢女有些担忧道:姑娘,若是裴晓葵不甘心,去找梁大人该当如何?那样您今天来此的事不就兜不住了吗?
    你觉得她往后还见得到梁舟迟?长月冷笑一声,梁舟迟现在人就不在京城,边陲那么大,她怎么找?我倒是盼着她上京城去,现在京城里的人谁还敢蓄意谋反的镇阳王还有梁舟迟相近,她敢在京城里多提梁舟迟三个字,就等着死吧!
    这是最好的结果,裴晓葵或是就此伤心,听了她的话认为梁舟迟成了一个负心汉,或是自不量力的上京城去,死在京城!
    ......
    许是永安巷住的久了,反倒是给了她一份心安,回到永安巷的家中,裴晓葵的泪珠子就忍不住的掉落,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
    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哭。
    一抬眼,光影晃动,好似还能看着梁舟迟坐于床角与她没脸没皮的笑。
    若是以往,不管旁人说什么,她都不会信,可恰巧,梁舟迟已经整整两个月不曾给她来过信,好不容易等来的一封还只有只言片语,上面墨迹冷的如同外面的天气,客套的好似她只是个邻家好友。
    难道就真的像戏文上说的那样,男人一旦出人投地,心便也跟着飞了?
    东西才收拾了一半儿,只听院中传来急促的砸门声,伴着酒铺婶婶的叫喊声。
    裴晓葵忙敛了泪,奔出院去。
    这会儿冷风吹在她的脸上,将半天未干的泪痕吹起一层紧绷的皱皮,贴在面上极为难受。
    开门一打眼,酒铺婶婶便瞧出来她哭过,可也还来不及问缘由便一把将人推到门里,又确认四处没旁人,这才催促道:晓葵,你快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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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反
    满目的茫然如同潮水将人淹的看不见,裴晓葵眨巴了眼,很显然没有听懂酒铺婶婶的话。
    酒铺婶婶本来就是个急性子,瞧着她这不咸不淡的神态自是更急了,想着如何长话短说她才能懂,晓葵,你家小郎君在京城犯事了,你快些跑!
    什么?裴晓葵眼珠子瞪的老大。
    我家老头子不是有亲戚在衙门当差吗,说这几日墨州城要开始封城,不让人随意出入,听说京里出事了,你们家小郎君投奔的那位镇阳王出逃,说是在边陲起兵造反,酒铺婶婶将话音压的极低,现在很多人还不知这件事,只是衙门里传出的消息,听说之前跟着镇阳王的那些人的家眷已经被带走拷问了,你还留在这里,不是等死吗!
    这永安巷哪个不知梁舟迟是你的小郎君,保不齐哪个人为了金银财宝就把你给卖了!到时你跑了,谁还知道你是谁的家眷!
    裴晓葵的脑子里又是嗡的一声响,造反这些事,从来只在戏文里听过,千想万想也想不到竟会落到与自己有关联的人头上。
    瞧着她似是吓的傻了,酒铺婶婶忙将人往屋里推,快收拾些金银细软,趁天还亮着快些出城去,再晚些怕是要出事!
    他人不在京城!这样一说来,裴晓葵脑子一下子清醒些许,既不在京城,也就能说明那封信为何隔了两个月她才收到,且信中言辞不明,许也是怕连累她的缘故,却又不敢挑明,不写又怕她担心......
    这样一来便全能说的通了。
    裴晓葵将那什么长月抛到脑后,若是让她信长月的话,她还不如信梁舟迟的确是有难言之隐才会写那样一封信。
    东西本来就收拾的差不多了,她胡乱系了包袱便往门外冲,酒铺婶婶送她一路到巷口,还不忘叮嘱,你别怕,家里铺子里我帮你照应着,你走时也不要显的太过匆忙和心虚,免得让人瞧出端倪来!
    酒铺婶婶胆大心细,自打得了消息便一路奔过来,先是去了玉华街看她不在,没想果真在永安巷让她把人给找到了。
    裴晓葵听着她的叮嘱连连点头,脑子里已经清划了路线,若是想去边陲,得先走水路......
    尚未行到巷口,便见着有一队官兵拦了去路。
    裴晓葵一惊,怔在原地。
    是孙大人带了官兵前来,本来墨州城的孙大人不想多管闲事,他认得裴晓葵,也知梁舟迟跟着镇阳王造反一事,可想着裴晓葵的身份特殊,民不举官不究也就罢了,哪知偏有好事之徒为了拿赏将人给举报了。
    这回他想装聋作哑都不成。
    孙大人......之前梁舟迟杀人之事闹的墨州城鸡犬不宁,裴晓葵也被孙大人叫去府衙几次问话,所以也不算是生人。
    晓葵,跟我走一趟吧。二人面面相觑,自是心照不宣。
    孙大人不是个傻的,自是不会为难裴晓葵,且好吃好喝关着也就罢了,当今圣上并非明主,镇阳王功高盖主造反一事早有端倪,亦是听说这次镇阳王在京里,圣上有意去了他的兵权,这才怒而起兵。
    胜负难定之时,孙大人倒觉着这是一个机会,左不过是个弱女子,能闹腾出什么水花,若万一有天地翻覆那一日,梁舟迟若见了裴晓葵好端端的,也会记着他孙文成的好。
    眼见着孙亦成都亲自来了,裴晓葵即便再怎么装傻也知逃不过。
    可再一瞧孙大人不像是凶恶之人,加上这巷子里外早就被官兵堵住,她就算再多长两条腿也跑不出去,还不如这会儿好说好商量时跟着去了,也免得受罪。
    于此,裴晓葵倒是个能屈能伸之人。
    轻拢了包袱,随上众人脚步,跟着去了。
    这一路上,孙大人一等还真的没难为她。
    不仅如此,还亲自将她送到牢中,可虽说是牢里,却应当是被人提前打点了一番,牢中有一张草床,木桌,倒还算是干净能住人。
    之前她来过牢中一次,那时是为了看梁舟迟,记得那牢里乱的比猪圈还不如,相比之下,这算是在天上了。
    晓葵啊,这镇阳王的事,想来你也听说了,我也不瞒你,你需得在这住上些日子,若万一有人问起,本官也好歹对四处有个交待,想当初感情那么深的两个人,想着梁舟迟有事不会瞒着裴晓葵,说不定有些事裴晓葵比他还要早知晓,加上瞧她拎着包袱要走,很明显是已经知晓这些,也就不多作解释,不过你放心,只是住住就好,你若知道什么就同本官讲,若是实在不知,也没人会为难你。
    若不是顾念着梁舟迟是镇阳王的人,他一个官场中人也不会对一介平民女子如此客套。
    眼前裴晓葵可不是什么罪人,是他压在梁舟迟身上的一个宝。
    这种情境之下裴晓葵也来不及伤心,只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包袱朝孙亦成微微点头道谢:谢过孙大人。
    ......
    牢里的时光并不算难过,孙亦成给她安排了空荡处,前后都没有关押的犯人,现如今时局动荡,许待在这里也是安全的。
    唯一不安的便是梁舟迟的处境,他既跟着镇阳王去了边陲,若镇阳王造反之事属实,那他也就真的没有退路可言了。
    她只愣愣的抱着自己的包袱坐在草床一角,实则包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几件随身的衣裳,还有一些银票,加上梁舟迟自走后写给她的信,每日都要一封一封的拿出来看看,若不然他不在的日子里,还不知要怎么捱过去。
    现如今,长月的话在她心里已经泛不起什么涟漪,细想下来,若是旁人上了京许是会将她忘了,可是梁舟迟就是梁舟迟,他不会。
    裴晓葵乐意就在这里等他,等到他回来的那天。
    就算是他一去边陲再无音信,她也等。
    ......
    边陲不比京城四季分明,只是风沙不小,天气更加恶劣,漫天黄土见不到一片绿叶。
    若是城中还好,野外四茫,毫无生机,就像是一片死城。
    梁舟迟一身银色盔甲,曲起一条腿就地而坐,城楼下的小土坡可窝身挡风,自他来了边陲,无事时便坐在这里,遥望墨州方向。
    他身手不错,还在京城时,一次出外围猎,镇阳王遇上刺客,若不是梁舟迟在,怕是那日镇阳王便要交待在猎场,他以一敌十,身受多处刀伤,却保得镇阳王全身而退。
    就此镇阳王才当真见识了这是一员猛将,亲封他为麾下游骑将军。
    也正是因得这一场,他重伤在身,昏迷了几日才醒,两个月才能下地,尤其是右手伤的太厉害,连笔都握不住。
    可这些他与裴晓葵的书信中只字未提,本想着将人自墨州接到京城,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到底还是皇上忍不住对镇阳王动手,镇阳王不想坐以待毙,带着人连夜杀出京城赶往边陲。
    此地原是镇阳王割据之地。
    就在走与不走之间,梁舟迟思忖了良久,知他若这一走,若是成,便就此平步青云,若是败,只有死路一条,不仅如此还需背上乱臣贼子的之名。
    就在最后时机,梁舟迟终是选择动身,跟随镇阳王,他想博一把,因为他叫梁舟迟。
    也正因为他叫梁舟迟,所以才清楚当初梁府是在谁的手底下不明不白的毁灭。
    一只手重搭在他的肩上,将他沉重的思绪打乱,随之一只酒囊递到他的眼前。梁舟迟顺势接过,拔开囊塞闻了闻,是他最爱的梅子酒。
    梅子的香气萦萦入鼻,带着酒意的微醺。
    浅尝一口,勉强润了干涸的喉咙。
    我瞧着你总自己坐在这里,从这里望出去的风景倒也不觉着有多好。赵舒恒自土坡后绕过来,径直走到梁舟迟身侧坐下,长衫蹭在梁舟迟的银铠上,略显格格不入。
    这梅子酒你在哪里弄的?梁舟迟也不看他,只晃晃手里的酒囊问。
    自然是在城中买的,今日闲来无事入了阳黎城去,看到梅子酒,记得你爱喝便顺带买回来了。赵舒恒脸上永远挂着淡然的笑意,不慌又不忙,难得他打趣梁舟迟一次,我还以为我买的酒你不会喝的,你却接了,倒让我很意外。
    听得出赵舒恒是在逗弄他,若是以往,梁舟迟肯定要刺他几句,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也不知怎么突然就对赵舒恒没了以往那些敌意。
    许是因为裴晓葵的关系。
    裴晓葵曾与梁舟迟讲过,这辈子只要他。
    好似仅有这一句话,便豁然开朗了似的。
    梁舟迟只是轻笑出声,竟没有说旁的,这倒真的让赵舒恒很是意外,不过更让他意外的还在后头。
    只听梁舟迟面转向他,淡声却郑重道:表哥,对不住,是我连累了你和姨母姨丈,若不是我跟着镇阳王造反,今年三月,本应是你殿试之时,也不至于背井离乡一大家子人跑到这边陲来,还冠上了个反贼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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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我看谁敢
    二人自小到大,几乎从未听到梁舟迟这般和软的语气同自己讲过话,这让赵舒恒面上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惊色,后知后觉,这才笑出,爽朗道:你我兄弟,不必说这种话。
    倒是我还得谢你,若不是你及时派人赶来,只怕现在我们也成了刀下冤鬼。
    京中听闻镇阳王起兵造反,他所有的部下及家人都在被朝廷捉拿,即便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凉州亦不能幸免。
    好在梁舟迟命人提前去凉州报信,这才能保得他们平安。
    如今在边陲落脚,就势投奔了镇阳王。
    对于倒戈这件事,梁舟迟倒是没想到姨丈这般痛快,在他的印象中,姨丈向来刚直不阿,为人清正,就算镇阳王起名之兵再名正言顺,那也是反。
    现在我们暂时有了落脚之地,我只是担心晓葵那边。风沙吹的梁舟迟不禁眯起了眼,看向墨州方向,遥遥却怎么也望不到那一抹朝思暮想的身影,按理说,派出去的人也该回来了,可怎么也不见人呢。
    知他心中担忧,赵舒恒忙宽慰道:晓葵吉人自有天相,她是个有福之人,一定会平安来与你见面的。
    但愿吧。一声长叹自梁舟迟胸腔滚过,略带不平。
    ......
    锁链声响在死寂的牢房中响荡绵远,声声敲击着裴晓葵的耳膜,她猛然从梦中惊醒,警觉的望向出口方向。
    被关了这么些天,不知今日几何,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遥看过去也不算费力。
    少顷,只见从牢房门口连连走来几个鬼绰的人影,直奔她所在的方向。
    四处无人,很明显中,是奔着她来的。
    果然,众人在她的牢前脚步停下,有人冲着里面大呵一声,似要吓死谁的语气:你就是裴晓葵?
    显然,这并非是孙大人的人,孙大人这几日倒算是对她照拂有加,可也不晓得这些人什么来头。
    有什么事?她坐直身子,唯有这两句对话,无数个可能在脑子里都过了一遍,凶多吉少。
    不过她最担心的是,是否梁舟迟被抓住了。
    跟我们走一趟,有人要见你!带头人语气直冲,说着朝一旁人递眼色,狱卒忙开了牢门,小心的给裴晓葵递了眼色,似是让她顺其心意,免得受罪。
    是福不是祸,反正人都在这,想逃也逃不了。
    她定了心神,出了牢中,被人带着一路来到前厅。
    多日不见阳光,地面上的雪未化尽,日光投在雪片上,晃的人眼花缭乱眼头酸疼。
    四面见方的长厅正中,坐着一位脸生男子,身着紫袍官服,看不清衣补,不过瞧着孙大人直立一旁大气不敢出的模样,不难猜出,此人来头不小。
    好似随便哪个人都要比孙大人气派的多,裴晓葵也早已见怪不怪。
    同牢中狱卒一样,孙大人亦给她使了个眼色,他的眼神飘过来,倒显得贼眉鼠眼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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