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璎璎呜咽着,泣不成声。
    求你了
    君至臻的乱发遮覆住他低垂的面容,置落膝头的手在不由自主地发颤。
    但最终,那只手握紧成拳,因为过于用力,青筋毕露,掌中尚未凝固的血口又重新崩裂,豁开大片的血迹。
    君至臻在满地的血痕之中,缓慢地抬起眸,此时,那老内侍突然发现秦王的眼睛犹如充了血一般猩红,甚至,有着不易见的阴沉冷蔑。
    老内侍吓得心惊肉跳,竟为气势所夺,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
    秦王你
    作者有话说:
    这章早就想写了,开文之初就在幻想的场景,还是写得有点拉哈哈哈,很难描绘出这种感觉。
    第78章
    拿下。
    伴随着一声令下, 左右拔剑出鞘,顷刻之间便将禁中传旨的十三名内监全部羁押。
    早在这个老内监宣读完圣旨之后, 他们就想这么做了, 现在秦王回心转意,他们唯恐秦王反悔一般,黄袍加身,率先将这反叛的罪名给做实了。
    老内监唬得嘴唇发抖:秦王, 你要做什么?我可是禁中的
    话音未落, 戚桓长剑一进, 搠入他的胸膛, 血沫四溅!
    那老内监不敢相信地垂下头, 看向自己胸口当中插入的剑刃,终于仰头倒下,气绝当场。
    苗璎璎的脸又被糊了一层血雾, 她急忙扭脸过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禁不住扶地干呕
    一双手臂将她轻轻地托住,苗璎璎怔怔地回眸,君至臻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如深渊般不可捉摸的眼眸,已是一派宁和, 苗璎璎知道他不存死志了, 心弦微松,只是实在忍不住胃里的翻涌,差点儿就吐在他的手里。
    怎么不告诉我?
    他握住着她柔软的手掌, 轻轻摸索, 将掌心间炙热的温度都渡给她。
    苗璎璎悻悻然:没有来得及。
    君至臻叹了一口气, 长臂从她腿弯底下穿插过去,将她整个人从泛着微凉的地面上抱起,苗璎璎生怕滑落下去,紧紧抱住了他的后颈,到此刻,她才发觉自己衣衫不整,只穿了一件纳凉的诃子,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绫纱大衫,手臂、腋窝都若隐若现,甚至胸口也有些凌乱,她这才想起来害羞,不敢见人,将小脸深深埋入他的胸怀。
    滚烫的皮肤,炽烈的心跳,鲜活的,真实的,依然存在着,这比一切的恩赐都还要好了。
    差一点,若晚来一步,她都会永远地失去君至臻。
    若非到这个时候,她怎能知道,在她心中,已经这样深刻地爱着这个男人。她离不开他,若没有他,一个人的归隐不过是苟延残喘了却残生。
    苗璎璎不敢想那种后果,好在,世上没有如果。
    他还是如她所愿,活下来了,还在她的臂弯之下,有着最真实的柔情与温暖。
    为首的老内监已死,剩下的十二人均在徐节主持之下被羁押。
    直至人全被送走,李由冷眼盯着地面已经死绝的老阉竖,仍是不解气。
    这时,柴生突然一语道破:原来王妃,竟然怀孕了?
    这厅上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就在方才,这个原本幸福和乐的小家庭,差点儿便支离破碎,留下孤儿寡母,还不知道要被玉京那帮老爷们怎么欺负。
    现在,传旨的大太监已死,他们已经犯了滔天大罪,开弓没有回头箭,该怎么做,等待秦王一声令下的事!
    这里头只有柴生身份有别,不宜参会,徐节安排他先离场,哪知柴生却坚决摇头:经历了素川守城之战,与诸位将军同生共死,又经历了朝廷放弃凉州,天子赐死秦王,对不起,小可真的坐不住,一个这样的朝廷,如何值得我们效忠?马革裹尸,实不值当!
    此时,秦王已将王妃送回内寝,再一次足踏华庭中被修竹切割斑驳的如银月色,长姿孑立于外,黯淡的微光中,坚毅沉着的脸线条凌厉,只这般看着,形如修罗般可怖。
    秦王的周身结着一股冰冷的死气。
    柴生注意到了,但他依然说了下去,这一次就是故意说给君至臻听的: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与其窝囊地坐以待毙,不如我们杀回去,跟着秦王殿下,向玉京逼一个说法!
    他又举例:前朝名将,被君王猜疑,连发十几道催命符,终至北伐途中创业未半,功败垂成,致使幽云十六州至今仍被掐在胡虏手中。殿下今日如果接旨,真的自刎谢罪,我们中原丢失的国土,将来就会更多!我们铁骨铮铮的儿郎,忠的从来不是区区国号,更不是代表着国号的君王,而是我们汉家的尊严,民族的荣誉,百姓的生死!
    柴生这番话,实属狂妄,甚至已有些大逆不道。
    可柴生依旧振振有声,他的声音传遍这花厅中每一处角落,自然,也传入君至臻的耳中。
    我饱读圣贤书,只知道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今舟不仁,倒行而逆施,残害忠良,枉顾手足,难道真正的义士就只有引颈就戮的份么?
    还是李由最先被鼓动:说得好!
    他看向门外的君至臻,大步朝着他走过去,朗声道:殿下,我们杀了传旨的太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不如就趁现在,我们打回玉京,杀他个措手不及。
    李由的这个建议,是当下所有人都认同的,事已至此,没有妥协的份了,与其等待着朝廷大军来攻,不如先发制人,打回玉京,擒贼先擒王。
    君至臻负手立在花厅外,身后撂下一庭月色,静默不语。
    众人知道,秦王与他们在列的每一个人都不同,他是明帝之子,是朝廷的亲王,逼他倒戈,背上一个弑君杀父的天下最大的恶名,多少会有些难下决定。
    所以他们也不敢逼迫君至臻,必须要迈出这一步。
    如果秦王今日选择束手就擒,他们这些人,便即刻扭头逃亡漠南,往后便默契地扎根西北,以朝廷那一帮怂包之能,绝不敢率军穿过原胡人肆虐的绿洲。
    君至臻的目光在这一圈人中逡巡,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愤怒二字,今日若不站出来,这些人可能个个都将面临被大梁永世通缉的命令,连他们的子孙三代,都或将受到牵连。
    这些,都是跟随着他,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袍泽,他们永远可以将后背留给对方,头可断,血可流,唯情义,不可辜负。
    就算是为了他们,为了璎璎和孩儿,为了自己,他别无选择。
    闭了闭眼,岑寂片刻,君至臻倏然睁开眼眸,如黑曜石一般的黢黑的瞳,迸出一股犹如烈火的炽热,他往前迈过一步,这一步,彻底地跨越了门槛,直接来到花厅中,每一个人的面前。
    君至臻双手负后,昳丽冷峻的面上依然血迹斑斑,手掌依然淌着一片惨红。
    都回去休息,明日午时,集结凉州军!
    这个声音一发,士气大振,军心大振。
    集结凉州军!杀回玉京!
    是夜更深露重,君至臻再一次回到内寝。
    苗璎璎仍然未眠,只是她身上染血的衣衫已经换下,换了一身翡翠色罗纨长袖薄纱衫子,侧卧在胡床上仿佛在出神,静静等待着自己。
    君至臻也将衣衫换去,自己处理好了伤口,来到她的床前,璎璎,怎么还不睡?我们明日午时便要出发了。
    苗璎璎突然如醍醐灌顶一般:至臻,把圣旨给我看看。
    他一愣,那道圣旨?
    他将圣旨取了过来,交给苗璎璎,苗璎璎伸手将东西展开,看了一遍又一遍。
    不错。
    她的眸子琉璃般焕发光彩,看得君至臻一阵惊异:璎璎?有不妥么?
    有!苗璎璎之前就觉着不太对,陛下的圣旨为何等到凉州军大胜之后立马就送来,这不是太仓促了么?可他说那圣旨是真的,苗璎璎也就只在爷爷那儿见过一两回圣旨,自然不敢反驳君至臻,可是回屋之后,她怎么想都觉着不对。
    此刻看到了这道诏书,苗璎璎终于发觉了古怪。
    不对,你看一看,这道诏书应是陛下所下的不假,玺印也是真的,可是这道诏书上留的时间不对!
    她指给君至臻看,这圣旨上的时间写在最末,是一行飞白书小字。
    也是在看到这行字之时,君至臻犹如魂魄离体,又顷刻间神魂归位。不对,的确是不对。
    这不是父皇的笔迹。
    苗璎璎重重点头:所以最有可能的是,陛下的确下了这道诏书,可是他并没有打算立刻颁发,而是将它收藏了起来,或许陛下想的是这一切,还要等到你从北海回来再定夺,是有奸贼,拿到这道诏书之后,自己添上了时间,故意送来的!阿宪,这已经是假传圣旨!
    在得知这一点之后,君至臻豁然开朗,他抓着圣旨的长指微微发抖。
    幸未能铸成大错,璎璎,好险。
    苗璎璎看他抓得紧,担忧地将圣旨拿了下来,放到一旁。
    她的手伤也被处理好了,被绷带包裹地里三层外三层的,与君至臻也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正好凑成一对儿,她垂眸,微笑道:这真是共患难了。
    她将身拥住君至臻,你说过不能再分开我俩的,可你自己却差一点儿就没有做到,阿宪,你知道我有多怕么?我今天怕得差一点也吓死了!
    璎璎
    他试图去安抚她,安抚他的妻子,缓解她的紧张。
    苗璎璎脱口而出:我爱你。
    他刹那失了神。
    苗璎璎抱他更紧:君至臻,我爱你,我真的很怕失去你,请你,为了我,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孩子,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君至臻在得知圣旨有假的时候,内心当中便也只剩下后怕,差一点儿,他就要抛妻弃子,成了一个自私的懦夫。
    我糊涂了,璎璎,以后不会了,生与死,我们都再不分离。
    苗璎璎的脸埋在他胸口,因为情绪波动,涕泪俱下,她轻轻擤了擤鼻涕,不让他发觉。
    君至臻适时地抽出一张绢帕,大掌握着盖住了苗璎璎巴掌大的小脸蛋,将她的鼻涕全部擦了个干干净净。
    璎璎,君至臻低下头,轻轻一笑,释然道,归隐怕是不成了,这样,我将玉京打下来,送给你,作为赔礼,可好。
    作者有话说:
    男主嘛,怎么可能归隐,当皇帝才是王道。
    第79章
    秦王倒戈, 于凉州整合兵力,东进伐国。沿途过关斩将, 风沙拂击, 如电驰三千里,锐悍者诛,谄谀者伏,挺入六关, 杀敌九千。
    于史有载, 成熙二十二年, 时惠帝为秦王, 破阵诛灭一十三将, 长车直入,势无可匹,星流彗扫, 朱旗绛天,成熙二十二年春末, 率军扣关玉京,抵入皇城。
    守城之军,为窃国之恶盗, 弑杀君父,窥测神器, 妄图履至尊挟制六合, 于城破之前,亲手自己母推上城楼,喝令秦王退兵。
    其时沙尘漫天, 陡降飞雪, 秦王之师逡巡不敢进, 城楼上,桑氏太后为了不成人质,脱于祁王手后,竟登上女墙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在两子对峙之间,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深夜,君至臻将母妃的骨灰坛盖上。
    凉风吹拂的暮春,却有反常的如席大雪,随朔风卷拂直扑帘门,帐中一灯如豆。
    苗璎璎将热饭菜放在他的身侧,见他只是沉默地盯着那只骨灰坛出神,神情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悲痛,像是不解,疑惑。
    苗璎璎知道,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最后一刻,贤妃选择跳下城墙。君至臻想要一个答案,令他自己安心。
    但如几个月前所说的那样,他们早已经没有回头路,现在苗璎璎已经快要临盆,她的肚子圆鼓鼓的,挺着着实不方便,行动也极其困难,只好坐上行军床,从身后倚住他的宽肩厚背,两条柳枝般柔软轻细的胳膊,就这么如水地笼着他。
    阿宪,她不想看他这样沉默下去,终是先开了口,也许贤妃看透了,她辛苦照顾着君知行长大,最终却将孩儿养歪了,被当做退兵的筹码,根本全无母子之情,她寒了心。我相信,在最后一刻,贤妃心中还是想着你的,她不愿看到你们骨肉相残,想以死来结束。
    君至臻回眸,手掌轻轻抚向她的肚子,那圆滚滚,肉嘟嘟,甚至能感觉到孩儿在里头游戏的肚皮,是他这连月来顶着杀伐决断的巨大压力下,唯一缓解精神的寄托。他爱不释手地留连。
    嗯,我知道。
    苗璎璎握住他手,拇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摁住,所以,你伤心么?
    君至臻缓缓摇头:我率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成王败寇,没空有这样的情绪。明日,破城之后,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明面上,整个玉京城现是君知行做主。
    他借用自己皇城军的兵符,先控制东宫,后威胁太极,杀兄弑父,搅弄风云,如今城中已乱,历史会交给胜利者书写,如果明日君至臻亡于玉京,那么史书上他便是一个穷兵黩武、篡权窃国的乱臣贼子,若胜,控制整个玉京,进而拨乱反正,诛杀邪佞,或许一切终能回到正轨。
    史书记载的成熙二十二年三月廿九这日,惠帝与其亲兄弟骨肉相残,祁王推出满城百姓,持械守城,因此战火纷飞,杀敌如麻,秦王破城之日,杀百姓无数,满城仓皇逃窜,铁蹄之下,无辜者被践踏,髑髅遍地,血涂危墙。
    惠帝十万大军破城,生擒祁王,于四月初黄袍披肩,冕旒加冠,称帝于天下,改年号为兴幽。
    惠帝尊李氏皇后为太后,追封桑氏贤妃为温宜太后,苗氏秦王妃为皇后,恩赏玄甲军,重新擢拔官吏,分发绶带。
    谁也不知道,在称帝前一日夜晚,惠帝登上冷宫踏跺,来到徒有四壁的冷宫之中,去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被挑断脚筋,被安养在冷宫中的废人明帝。一个在世人眼中已死之人。
    但君至臻了解君知行,他暂时还没有那个弑父的胆子,因此明帝只是被藏了起来,被控制在宫城中,只是死也死不了,动也动不得。
    这种刑罚对于明帝而言,无异于死了,甚至还有包羞受辱。
    明帝本以为君知行已经在外边呼风唤雨,没想到最后来见他的,居然是君至臻。
    明帝感到十分惊骇,他躺在摇晃不安的躺椅上,想要停止晃动,可双足施加不了力量,这躺椅根本不听他的,明帝越害怕,他整个人随着椅子就晃得越厉害:怎么是你。
    他脱口而出;太子呢?知行呢?
    君至臻已经分外平和:皇兄在你之前,已经失足遇害,跌落洪涛,陛下还活着,或许应该感激知行手下留情。
    这段幽禁的时日,明帝想起君知行来,便又恨又怕。他实在不明白,从小养在膝下的孩子,最后怎么竟然会变成了那么一副模样。丑陋,邪恶,满身罪愆,杀兄夺位,祸乱朝纲哪还有当初玉雪玲珑、娇稚可爱的一点影子?
    只是明帝不明白,人心中的恶,或许是从一早就铸下的。
    他和贤妃偏疼君知行,所予亲情,甚至过于太子,君知行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最后他最想要的,一个输给了太子,一个输给了君至臻。
    一个顽劣的孩童,从小就没有习惯输。
    当他把自己的希望都输掉时,在那时,他早就变了。
    君至臻!你果然是想要江山!
    君至臻和缓地蹲在明帝的面前,声音不卑不亢:陛下,我本不想要江山。但我想要主宰我自己的命。你下那道赐死的诏书之际,便想要我的命了,所以,我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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