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不太好的方慕点了点头,刚想接过来对方的相机,就发现那人一脸兴奋地把相机交给了自己的伙伴。
    然后那人站在藏揽柏和方慕身后中间的位置,双手比着耶,拍下了一张照片。
    方慕有些哭笑不得,满足对方的要求之后,看着那群人离开的时候热情地和他们挥手。
    又走了一段路,前面的光变得有些昏暗了,拱形的玻璃隧道上游着几条还会发光的鱼。
    方慕仰头看了一眼,眼看着那鱼游过来,忍不住抬手贴在了玻璃上。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有着火红色的鱼尾的人鱼游了过来,惊跑了一群小鱼之后,对着玻璃外朝后退了两步的方慕,眨了一下眼睛之后,吐了一串泡泡。
    人鱼!方慕抓着藏揽柏的胳膊。
    那人鱼却在恶作剧一样吓到方慕之后,一摆他那条颜色艳丽的鱼尾,游走了。
    是这里的人鱼表演者。藏揽柏看着那条尾巴说完,又对着方慕露出来笑容:慕慕人气好高啊,他可能是喜欢你,才会这样的。
    别胡说。
    方慕感到不好意思,但是没有想到的是,那条红色的人鱼竟然还是这家海洋馆的明星演员,在海洋馆出口处的纪念品商店里,有很多他的周边产品。
    藏揽柏买了一条红色鱼尾项链,给方慕戴在了脖子上。
    价格不是很贵,不过做工却很精巧,鱼尾在灯光下会闪烁着亮丽的光。
    这样的整日游玩,不问世事的时光过得非常快,两周之后,方慕原本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机场前的高架桥上散落了一半现金的保险箱里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哪怕是处在淡季,但是他们所住的星级度假酒店价格还是不菲,更别提他们屡次进出的,那些在网站上小有名气的昂贵餐厅。
    方慕看着剩下三分之一的钱数,心里想他至少要留给藏揽柏足够的钱回去。
    他将钱整理好,拿出来一部分卷进自己的口袋里,过了一会,像是有些不放心,又掏出来数了一遍,这毕竟决定着他还有多少时光可以和藏揽柏一起度过。
    藏揽柏晚上回来的时候端回来了一盘水果,方慕此刻正从浴室里洗澡。
    藏揽柏听到声音,于是走到房间里的桌前,准备把手里的果盘先放下,就在这个时候,他低头看见桌子的抽屉留有一道没有关紧的缝隙。
    方慕十来分钟后从浴室里穿好浴衣,又把怕沾了水褪色的红色鱼尾项链对着镜子小心给自己带上。
    推开浴室的门出来的时候看到背对着自己的藏揽柏的背影,他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藏先生?
    藏揽柏微微转过身来,抬起来手里的白色小药瓶,上面什么标签也没有。
    这是什么?
    方慕迈开腿走过去,语气没有一点儿不自然的地方:维生素咀嚼片啊。
    是吗?藏揽柏也没有反驳,把手里的药瓶又放回了桌面上。
    方慕眼睛瞥过去,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没想到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又听到藏揽柏手里甩着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纸:那这又是什么啊?
    方慕脸上再无那自若如常的表情,蓦然睁大了眼,视线直愣愣落在那张纸上。
    方慕本就转动不甚灵活的大脑,费力转动起来,妄想在这一刻编造一个能够说得过去的谎言。
    但是这实在是难度太高了。
    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刻,藏揽柏却已经抖开那张纸,开始对着上面的内容读了起来:大家好,我是方慕,在大家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徐渡铭是我杀的,这件事与他人无关,我确实是畏罪自杀
    别读了!别读了!方慕朝藏揽柏走过去,想要从他手中夺回来,但是两人的身高力量的差别不是一丁半点儿。
    像是故意戏耍一样,每次在方慕即将碰到那张纸的时候,都被藏揽柏又一次轻巧地躲开:对于这件事,我没有丝毫的忏悔(涂抹),我感到非常的惭愧,这份沉重的悔意让我选择以自我结束的方式来终结,请不要寻找我的尸体
    还给我!方慕情绪彻底被激起来,他整个人扑到藏揽柏那里去,这一次藏揽柏没能躲开,那封信在方慕的用力抢夺下被撕裂。
    藏揽柏没再管手里的纸,松开手,他手里的那半截就轻飘飘的掉落到了地上。
    明明没有声响,却好像什么非常沉重的东西陡然落下了,横跨在两人之间。
    藏揽柏将手里的信纸丢掉之后,又转而拿起来桌面上没有标签的药瓶,他拧开倒出来两片。
    什么维生素,我也能吃吧。
    他塞进嘴里,咀嚼了两下,满嘴的苦涩蔓延开来:这该是甜的吧,怎么这么苦,我可能味觉出现了一些问题。他像是很认真的不确定:或许再尝尝?
    他神情平淡,问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已经泪流满面的方慕。
    两人之间美好平和的度假旅行一样的时光下汹涌的暗流彻底浮了上来,那些方慕小心翼翼掩藏的一切,被藏揽柏这样毫不留情的拆穿甩在脸上还不够
    方慕泪眼模糊,看到藏揽柏又从药瓶里倒出来两粒药片,放进了嘴里。
    那一刻,方慕骤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他一下子哭出声:你别这样你怎么可以他哭得语无伦次,像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到底要说什么,只知道扑过去用力想要掰开藏揽柏的嘴。
    他的手指伸进去,捞出来被口水润湿的两粒药。
    藏揽柏却还是不罢休地问:不是维生素咀嚼片吗?害怕什么呀。
    方慕看他手里还攥着药瓶,又想要从他手里夺下来,藏揽柏却没有让着他,躲开了。
    方慕脸上挂着泪,看藏揽柏像是冷眼旁观自己被戳破谎言后的丑态百出,十分确认他是在报复自己。
    方慕见识过藏揽柏很多次情深意切的眼神,动听暧昧的情话,却是头一次见识到那份温情伪装下的薄情和残忍。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方慕眼睛望着他,流着绝望的泪。
    是我残忍还是你残忍?藏揽柏抿着嘴,眼神缓慢的变了,他慢慢靠近跪坐在地上的方慕,逼近他,问道:你选择在哪一天结束?在我睡着的夜里,还是天刚亮的清晨?周末吗,情人节还是纪念日,明天还是后天,又或者是今晚,死在哪里,没有人的角落还是宽阔的大海
    啊啊啊啊啊!方慕不住地后退,双手捂住了耳朵尖叫起来。
    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
    他双眼被激得通红,晃动脑袋的时候,蓦然对上藏揽柏冷静的眼神,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是疯子,他大口喘着粗气,看藏揽柏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那你想要我怎么办!?让你和我一起就这样在外面一直躲着吗!?我不想回去坐牢!你为什么非要这样逼我!方慕情绪彻底崩溃一样,他对着向自己靠近的藏揽柏一阵拳打脚踢:我的人生已经毁了,没有人能救得了我!他抓着藏揽柏的肩膀,对着他大声吼道:你以为徐渡铭死了我什么感觉!我后悔啊!他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地解脱了!
    他人是死了,我呢,我却还是在夜里惊醒,看到他就站在我面前,露着他的半张让人作呕的脸!我没有你想象的善良!我恨不得他被千刀万剐!想要他不得好死!我幻想过他好多种惨死的模样!
    方慕眼睛直直望着藏揽柏:我不会好了,我过不去,我没有办法原谅,他死了我也没法解脱,我可能这一辈子都不得安眠
    方慕闭上了眼,眼泪就顺着他的眼睫滑落:你不要说让我放下过去,重新开始新生活这种话。
    方慕所深埋的那些痛苦,被一层一层敞开,在藏揽柏的面前。
    藏揽柏再不能像是局外人那样做无动于衷的欣赏,他触摸到方慕尖锐的绝望,方慕湿热的眼泪就落到他的身上,每一滴都像是流经了他的心脏。
    藏揽柏好像因为这种陌生的感觉感到新奇。
    藏揽柏在疗养院之前的几年里,总是因为他能够获得愉悦感的阈值比别人要高而不断的寻求刺激,在诸多的极限运动里,他发现谈恋爱是最容易让他感到快乐的事情。
    这使得他这样的天生享乐者对谈恋爱这件事抱以了超乎寻常的热情。
    他对每段感情都认真,也在收获不了愉快的时候利落的抽身。
    他所从从前的恋人身上认识到的情爱就是情欲和快乐,但是只有在方慕这里,他感到疼。
    我不说。藏揽柏回答。
    他伸手搂住方慕,好像拥抱住一个体内流淌着黑色河流的人,每一寸血管里都流淌着苦痛。
    可以哦,慕慕,可以软弱,可以不抗争,可以躲避,可以不原谅,你想要怎么样都可以。
    他缓缓摸着方慕的身体,一路抚摸到他的脸颊,抬起来他的脸,吻住他。
    那是一个无比苦涩的吻。
    但是藏揽柏却死死抓着方慕的脸,加深了这个吻,那原本蔓延在藏揽柏嘴里苦药味,也到了方慕嘴里。
    直到方慕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藏揽柏才微微松了些手,他望着浑身看起来都湿漉漉的方慕,浅色眼眸闪过光亮:你想如何呢,你要徐渡铭死你才能睡着,那就让他死,你要是觉得还不够,我们就让他活,要还回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可以不重新开始,可以就在过去。
    他低下头,手指和方慕十指相扣,他抬起来,放到自己嘴边轻吻着,目光却还是落在方慕那张脸蛋上。
    痛苦打碎他,也在重塑他。
    藏揽柏眼睛失神地望着他湿漉漉的痛哭后的眼眸,又一次在他手背上落下来很虔诚一样的吻。
    你支离破碎都漂亮,你的软弱我都赞扬。
    方慕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抱起来,他看着一片狼藉的屋里,还有藏揽柏又被自己打红的嘴角,还有接吻时被沾在脸上的泪水。
    藏揽柏额前的发散落开来,落在方慕的视线里。
    好像一位落魄又不失优雅的游吟诗人。
    藏揽柏把他放到床上,又用毛巾给他擦了擦脸。
    方慕情绪大起大落之下,加上药物作用,在藏揽柏从浴室里出来之前,昏睡了过去。
    而在他昏睡过去之后,藏揽柏来到了阳台,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响了三声,那边就接通了。
    他说:姑姑,我想要一个人。
    那边传来藏晴悦的笑声:阿柏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想要什么东西还要找家长吗?想要就自己拿呀。
    藏揽柏这边沉默了一下。
    藏晴悦又说:你得回来才能拿嘛。
    我已经回来了。
    藏晴悦明知道藏揽柏说这话不是她所说的那个意思,却还是任由藏揽柏打这种无用的马虎。
    拍电影一次,蜜月旅行一次,再来就是第三次了。
    藏揽柏却显得很有不知足一样,叹了一口气:姑姑说这种话,是一点儿都不疼我了。
    藏晴悦知晓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不由心情愉悦,又是笑出声来:姑姑这辈子不会生孩子,你回来,姑姑最疼的还是你。
    第36章
    方慕在凌晨三点钟醒来,安眠药对他的效用只仅于此。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到窗外淅淅沥沥正在下雨的声音,动静并不太大,有细微的雨滴落在窗户上的声响。
    方慕神情恍惚,从床上缓缓坐起来。
    赤白的脚踩在地板上,没有穿拖鞋,他一步一步走到窗户口。
    拉开窗户的时候,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雨滴,在他脸上留下片片凉意。
    他低头望下去,入目是一片漆黑色的漩涡,他就保持着低头凝视的动作很久,然后慢慢爬上了窗台。
    风吹起来他的衣摆,他站在窗口,在显出来几分凛冽的风里,透露出单薄。
    然而就在他即将迈开腿跳下去的那一刻,雨忽然转大了。
    一时间,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打下来,方慕的脑袋都被淋湿,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打湿他的脸颊。
    又是一阵风袭来,他身子晃动,眼下那不停旋转的黑色漩涡突然停止了转动,像是被雨水稀释了那般。
    方慕骤然回神般,猛地一抓窗框,稳住了身形。
    他再看窗户下的景象,仿佛受到了惊吓的猫,从窗户上跌下来,在地板上留下来印着湿痕的脚印,然后手忙脚乱地把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脱了下来。
    他把自己拖了个精光,然后钻进了被窝。
    找到藏揽柏之后,把藏揽柏的手臂打开,然后埋进了他的怀里。
    哪怕在藏揽柏怀里的这一刻,方慕还在止不住地后怕,牙齿打颤,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怕的。
    等他把脑袋埋进藏揽柏怀里,他又忍不住仰起来脸在黑暗中端详藏揽柏的脸庞。
    这安眠药的效用显然是比在他身上有用得多,藏揽柏到现在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方慕看了看他,又将自己往他怀里缩了缩。
    这还是第一次方慕在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时没有感到解脱,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方慕想,他很快就要半死不活了。
    这都是因为藏揽柏,让他开始舍不得死,他在因为希望见到藏揽柏而将原本可以结束的痛苦拉长。
    藏揽柏第二天醒来时候神色如常,像是真的没有察觉到方慕昨天夜里,让人心惊胆战的晃神。
    只是方慕光着身子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发现他昨夜脱在地板上那些湿了的衣服不见了。
    藏揽柏的电话开始时常响起,方慕经常看到他在阳台讲电话的身影。
    这两天他们所在的这座欧洲小城一直在下雨,他们没有怎么外出,餐点也是让酒店送上来。
    方慕数了数剩下的钱,手里除去已经预留下来给藏揽柏的一部分,他自己这里已经不剩几张钞票了。
    要不要把这块手表卖了?方慕从挂起来的藏揽柏的衣服口袋里捞出来那块百达翡丽。
    不至于。藏揽柏走过去,从方慕手里接过来这块表,然后戴在了自己手腕上,转动手腕瞧了瞧:还记得是谁送的吗?
    方慕面露难色,眼里闪过一丝难堪,他摇摇头:不不记得了。
    和我不太相衬。藏揽柏语气听不出喜怒,把表扣解开,又将手表放回了方慕手心。
    方慕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奇怪,但是再去仔细看,藏揽柏脸上又瞧不出什么了。
    可是藏揽柏如果讨厌这块此前来自方慕某一位不知名嫖客赠送的手表那么为什么又要阻止方慕卖掉呢。
    没等方慕视线收回来仔细思索,就听到藏揽柏打开了房间里的衣柜,他说:慕慕,我们要回去了。
    怎么回去?国内现在到底是什么动静,他们会这边刚下飞机,就被逮捕吗,方慕的电影是不是已经下架了,徐家现在怎么样,藏揽柏会受到很大牵连吧。
    方慕的脑袋里霎时间乱成一团,一直以来他都很刻意忽略了这些问题,只想着和藏揽柏痛快地度过这段人生最后的旅程,现在藏揽柏却突然提出来要回去。
    不可以。方慕突然抓住藏揽柏的胳膊,仿佛从藏揽柏嘴里吐出的是一句非常没理智的话。
    没事的。藏揽柏打了一个哈欠,手在方慕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臂上拍了两下,是安抚的意思。
    可是
    方慕话还没有说完,藏揽柏就打断了他:慕慕,帮我一起收拾东西好吗,我们是今天下午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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