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对方的想法,她怕这个问题一出来,她们就会一直纠缠下去,她怕自己说是,也怕自己说不是。
    怕即将到来的一切会伤害她,也怕这段关系会在对方的记忆里沉淀了许久之后,想起来时只有面目狰狞。
    季怀之总感觉心里凉了一下,她指尖颤抖着却也只能拧成拳,藏在身后。
    时间就像她的命门一样,她们不像相处了几年的情侣,可以肆无忌惮地去指责对方对自己造成了多少伤害,可以有持无恐地去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们不一样。
    她们才认识两个月,短短几十天的时间,让季怀之对自己没了底气,没有暧昧期、没有告白,上来就做,然后接二连三地又做了许多次,就连肢体相互纠缠情不自禁时,她也从没将情话泄漏半句。
    一次不小心都没有。
    她唯一能感觉到自己在对方心里存有位置的时候,是在她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可如今她却连倒影都看不见了。
    她心里清楚得很,这样的关系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放在影视剧放在小说里,那是床伴关系。
    林止渊从来没说过爱她,连喜欢也没说过,她唯一说过的,是过客两个字。
    她在林止渊的世界里,就是闹街上来来往往的虚影,你见过每个从你面前经过的人,却也记不住每个从你面前经过的人。
    过客是在你的世界里,一个连画面都留不下的角色。
    林止渊这是在提醒她,她们之间,什么关系都不是。
    所以你只是把我当作收藏品一样,对吗?就像那些买回来后不曾开封过的限量版一样。
    她和那些东西唯一的区别,不过是自己会去回应她而已。
    林止渊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但是她已经都想好了,她们之间不能有婉转的余地。
    只要痛一下就好了。
    见对方眼神中的温度冷却了下来,季怀之咬着牙:你利用我,欺骗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以后会知道的。又是这一句,林止渊不想回答的时候,总会说这一句。
    但是季怀之此时听见这样的回答,并不像以往那样,期盼着自己能知道答案的那一天,她现在就需要答案,但是林止渊还是在用这一句敷衍她,她只觉得恼火。
    以后?以后是什么时候?
    是不是自己从第一眼在警局里见到她时,就掉进了她的陷阱?她在自己面前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是不是她早就预设好的?
    所以她会爱上林止渊,也是她精心策划的吗?
    而季怀之绝对不愿意承认,自己真心实意的爱,其实不过是别人的蓄谋已久,她始终相信,爱上林止渊是她发自内心的,与任何人无关。
    林止渊紧紧地抿着唇,不回答,她也答不出来。
    那个所谓的以后,是等自己死了之后。
    季怀之见她沉默,她撇开头,眼眶里再也盛不住汹涌的泪水,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辜最委屈的人。
    你把信送到我家的那一天,我爸打我,踩着我觉得是自己这辈子最好看的照片,将我贬得一文不值,骂你和我都有病,威胁我再找你的话就让你身败名裂,这些你预想过没有?
    我当时为了你甚至想和他们脱离关系,为了你不敢来找你,每天想你想得快要疯掉,这些你都知道吗?
    我想你可能会想到,也可能都知道,但是你还是这么做了,你是不是觉得,把我当傻子一样耍着玩很有趣,如果不是我今天遇到魏潆,你还想耍我多久,一天、一年、还是一辈子?
    就算是直到刚才,我也还在期盼着你会编造一个谎言来骗我,那时候我一定会既往不咎,我甚至会成为这个谎言唯一的信徒,但是你连做这些都不愿意
    话说到最后,季怀之已经没办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了,脸上的泪水被风干形成泪痕,言语间全是鼻音,她从来没有在其他时候像现在这么狼狈过。
    她所有的第一次,都是林止渊给的。
    而林止渊她,除了满腹心思,是不是有那么一秒曾经在意过,她知道真相后的感受,是不是有那么一秒犹豫过,不该去欺骗和利用她。
    我现在说的话,毫不意外都会成为伤害你的利器。
    谎言也好,真话也罢,季怀之其实并不需要答案。
    也不是第一次,又何必在乎这一次
    见林止渊沉默的样子,季怀之有些后悔刚刚说的那句话了,但是覆水难收,或许现在也是个好时机,让自己从无止尽乱了套的生活里重新回到过往普通平凡的日子,她已经从一开始的恼火到最后变成了无可奈何,她得不到任何辩解,只有来自对方确凿的默认。
    这里从来就不是她该待的地方,林止渊也不该是她爱的人
    我本来就是一个人活着,活得好好的,吃得饱饭也睡得暖觉,凭什么你要出现
    季怀之咬着牙,她撇开头,哽咽声让她再也说不下去。
    林止渊压抑着自己想冲上去抱紧她的冲动,她右手紧紧捏成拳,许久没修的指甲嵌入她的肉里。
    痛,可痛的却是其他地方,任凭她再怎么用力,也转移不了。
    季怀之看着一直在装死的林止渊,她决绝地转身,回到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卧室去,没过多久就拎着自己的行李箱出来,说:我来不及收拾的东西,都扔了吧!
    林止渊看着季怀之,还是没说话,季怀之把钥匙扔在了桌上,发出沉重的声响,说了最后一句:我们不要再联络了。
    她的语气很明显地在告诉林止渊:我在说谎。
    就连现在,她的背影也在告诉她,她希望能听见一些挽留的话。
    但是知道她不会说谎的林止渊,只用沉默来回应她,而她的沉默也是最有力的回答。
    我们,不要再联络了。
    自季怀之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后面,玄关的感应灯自动熄灭后,林止渊这才回过神来,抓起桌上的烟盒,抽出来一支,握着打火机的右手有些颤抖,火苗在空中摇晃着虚影,过了许久才寻到烟头点燃,薄荷味瞬间弥漫在寂静的空间里。
    她既不想向季怀之说谎,也不想用苛刻的言语去伤害她,所以保持沉默,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而且,她有些不愿承认,那个伤害季怀之的人,是她林止渊自己,所以她唯有沉默,仿佛这样就能把过错嫁祸给一个不存在的人。
    一个被她捏造出来的林止渊。
    直到天亮,她的烟也没停过,刚拆新的烟盒此时已经空了,左手拇指和食指也被烧得血肉模糊,她掐灭了最后一根烟,这才躺倒在沙发上。
    她不在意自己,她只在意季怀之现在如何了。
    手机响起,接收了一条简讯,她无力地点开,里头只有两个字。
    打钱。
    她点开银行软件,给对方转了一笔数目庞大的金额,随后发了最后一条语音给对方。
    到此结束。
    随后对方的联系方式被她删除拉黑。
    她不再需要有人为自己证明些什么,因为计划早就乱了套。
    从遇见季怀之开始,就乱了套。
    第21章
    季怀之坐在工位前,她手边叠满了待处理的卷宗,是她自己去要来的,要是不找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她怕是会满脑子都想着林止渊。
    汪觉刚从办公室里出来,瞥了一眼季怀之,问了身边的李海一句:她干嘛?
    李海摩挲着自己的胡渣,说:看着像是失恋了。
    她这鬼样有恋爱可以谈?我不信。汪觉一脸不信,在她看来,季怀之怎么看怎么不好。
    你这鬼样都有人追,她这样怎么就不能谈恋爱了?李海重重地拍了一下汪觉的背。
    汪觉还没来得及打回去,李海就跑远了。
    恰好此时来电话了,汪觉接完后,拉过一旁的小警察说:你去叫季怀之,让她准备一下我们去出现场。
    小警察跑走后,没过多久就回来了,给他的答复是:她说她不去,还有很多报告要写,很忙。
    啧!汪觉翻了个白眼,爱去不去。
    她很忙,忙到连饭都没时间吃,也很空闲,因为她还有闲暇想起林止渊。
    她知道这是她一时半会消不掉的欲望。
    喝咖啡的时候,想起的是满身颜料的她;开车的时候,想起的是靠在车窗看风景的她;夕阳下山的时候,想起的是坐在摇摇椅抽烟的她。
    还有睡觉的时候,想起的是柔软的她。
    当想念变得越发汹涌的时候,林止渊就从记忆里走了出来,她能闻见她发丝溢出的香味,能嗅到淡淡的薄荷味,她冰凉的指尖,还有她炙热的肌肤。
    习惯让她误以为,林止渊就在她身边,可是半梦半醒间伸手一摸,床不是那张床,林止渊也没有躺在她身边。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要把自己缩起来,像个穿山甲一样,常常是哭到后半夜,第二天再顶着黑眼圈和红肿的眼袋出现在警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好像失去了林止渊,地球就毁灭了一样。
    有时候她是真的很希望地球就此毁灭,至少那样的话,她也不会再想起林止渊。
    她很努力地告诉自己,林止渊真的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她的第一次心动而已,她还会有第二第三第四次的心动,届时将会有更好的人取代她的位置。
    像瘾一样,去寻找另一种可替代的瘾。
    然而一个星期过去了,她还是这样,林止渊真的做到了,她们之间的关系从表面上来看,似乎是真的已经结束了。
    季怀之忙到傍晚,手机来电,是徐净初打来的,她心里想着正好也没事,就答应了她一起吃饭。
    徐净初也喜欢吃火锅,约的地点是上回接林止渊出院时去的那一家,坐的位置恰好也是上回坐的那一桌。
    季怀之一脸郁闷,徐净初却不明所以,她开口就问:你失恋了?
    嗯。季怀之点着头,喝了一小口冰茶。
    那个精神病?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他了。
    季怀之想着,反正徐净初也不认识林止渊,说出来也没事。
    她不是精神病,她装的。
    刚喝进嘴里的饮料差点没当场喷出来,徐净初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仿佛吃到了什么惊天大瓜一样。
    为什么?
    不知道,我是众多见证她发疯的其中一个而已。
    徐净初向来喜欢一些神秘悬疑的事物,此时就嗅到了一些诡异的气息。
    他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装,而且还装了十二年?
    这人不简单,真不简单。
    她是装病,但是有没有装十二年那么长时间,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也只是听说,没实质证据。
    眼看季怀之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徐净初看着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虽然每回见她也没精神到哪里去,一看就是容易会被人欺负的样子,现在倒好,更像是被人欺负过了。
    虽然可能也确实是被欺负过了。
    你是警察,警察喜欢讲证据,你为什么不去找证据?徐净初托着腮,看着服务员上菜,她不过是瞥了一眼又继续说:不打算和他再往来了吗?
    不了季怀之这两个字说得很小声,她怕说得大声了,就再没婉转的余地。
    她终究还是放不下,明明口口声声撂下了狠话说不再联络,可是这一天天的脑子里还是没忍住会想起她。
    就像心里埋了一根刺,你不去碰它,便不痛,但是一碰,虽然也不会痛得死去活来,但是你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它就在那里,藏在某处,用最尖锐的地方,刮着磨着。
    痛,也难受,却又无可奈何。
    让你寝食难安,让你日思夜想。
    那根刺是否还在?
    然后疼痛会告诉你,她还在。
    我个人建议,你去查清楚她以前那些事,然后就死心,不管他做这些事情有什么目的,这都不是一个正常人该干的事。徐净初对那个人只有个模糊的想象,但是从言语间她就能知道,那个人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不过她没有特意提醒,她想季怀之好歹也是个警察,不至于会想不到这些事。
    季怀之握着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饮料,本来心里都决定不要再去探听任何有关林止渊的事情了,但是徐净初这番话又让她觉得,她值得一个正常的落幕。
    不是为了挽留什么,而是想好好地,用最温柔的方式,去理解林止渊,然后用最体面的方式,来结束这段关系。
    徐净初嘴里咬着吸管,她盯着季怀之的表情只觉得对方完蛋了。
    每一个陷进爱河里的人,都会有溺死的那一天。
    而季怀之,将死未死。
    季怀之拿出手机,她没忍住点开相册,看见最近删除不是空的,点进去一看,全是林止渊的照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她的手机来玩,还给自己拍了几张不怎么好看的照片。
    这些照片里,每一张都是她,每一张都不是她。
    突然瞥见自己不久前拍下的一张照片,是那封林止渊从出版社带回来的黑色信封,她在知道林止渊欺骗她之后,就把这张照片给删了,她觉得这封信也是林止渊故意用来欺骗她的。
    时间还没到三十天,她点开来又看了一遍,内容看起来还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就是字迹看着有些眼熟。
    但不是林止渊的字迹。
    林止渊这是找别人替自己写了这封信吗?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当时也没故意让季怀之看见内容,要不是她自己偷偷看,搞不好林止渊就把这封信悄无声息地丢了。
    她两根手指放大了照片,隐隐约约看见信纸上有着水印,藏在那些字迹底下,隐约能分辨出是临江医疗所。
    临江医疗所,是医院?她没有去过临江市,不太确定。
    不过医院好像会直接写医院,不会写作医疗所,看起来可能是小诊所之类的地方。
    临江医疗所,是强制医疗机构,里面不收普通病人。徐净初松开吸管,手掌托着脸颊,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季怀之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她的眼里有隐藏不住的慌乱。
    只见她突然站起身,说:我有急事,先走了。
    就连离开的步伐都是显而易见的慌张。
    季怀之忙急忙慌地拦了一辆计程车便往警局赶去。
    她知道强制医疗机构是什么样的地方,所有被判定为存有精神问题的罪犯,都会被送进机构进行强制医疗。
    档案科的老麦正准备关上最后一盏灯下班回家,却见季怀之急匆匆走了进来。
    怀之?
    季怀之顾不上那么多,禀明了来意,老麦也不着急回家,就又把灯开了回去,坐到了电脑前开始查阅档案。
    老麦边查阅着资料,边说道:他当年啊,在苏伦市作案,后来就想到了受害家属还要在苏伦市生活,所以就想把他送到南鸣市的医疗所,但是当时南鸣市的医疗所因为宗教事件资源有些紧张,所以又折衷送到了隔壁的临江市医疗所。
    我知道他当年被强制治疗,不过是多久?季怀之坐在满是锈迹的椅子上,椅子的螺丝有些松了,摇摇晃晃的,总感觉随时会摔个屁股蹲。
    没记错的话,现在还在里面,以他当时那个案子的严重程度,没那么容易就能结束治疗的。老麦顿了顿,又说:这个事情我帮你问问,我有个朋友正好在他治疗的那个机构里工作,我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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