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伏 作者:作者:春意夏
    昼伏(34)
    纪时昼习惯于女人的冷嘲热讽,对自己坚持的事情从不加以解释,就像他后来猛然间从卡里取出几十万,面对家里人的质问,也只用我愿意三个字搪塞过去。
    师毅说他和师琼一样是疯子,说话办事从来没有逻辑也不考虑后果。
    师琼那时窝在沙发上笑得欢快,仿佛此事与她无关,眼前刻薄评价自己儿子的男人也与她无关。
    许豪欠下的赌债不是笔小数目,尽管师家向来不吝啬金钱方面的付出,那张银行卡本来就是任纪时昼自由支配的,但猛地支出这么一大笔钱,他们很难不有所注意,而且只要稍作打听就能知道事情原委。当他们知道纪时昼是为了一个男孩才迫不得已用到那笔钱,猜疑也渐渐产生了。
    纪时昼没有向任何人解释。
    就连面对方霁,也只是冷声冷语告诉他,他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和他去曙城。
    方霁没有异议。
    那是他欠纪时昼的,或许这辈子也还不清。
    离开犁县的前一天,方母坐在床榻上一坐就是半夜,一直到外面映出微弱的光,她才一瘸一拐把卧室的门推开,声音随之传进客厅,方霁,你醒着吗?
    方霁一夜没合眼,满脑子都是纪时昼掉眼泪的神情,他做了一件很坏的错事,他把小昼惹哭了。
    听到方母的声音,他从沙发上坐起来,头发已经很长了,几乎要遮住眼眸,起身时碎发扎进眼睛里,眼珠忍不住颤动两下,把异物眨出去。
    方母坐回床上,每挪动一下都很艰难,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现在时间还早,你要不要和妈妈睡一会儿?
    方霁双手支着沙发背,我已经二十了
    方母闭了闭眼,不知想到什么,妈妈知道,你过生日时都没能给你买蛋糕。
    那要从好多年前说起,从生父去世以后,方霁就再也没过过生日。
    方霁,你能过来吗,就当陪陪妈妈。女人的声音有了一丝哽咽。
    方霁沉默,而后起身,走进卧室。
    那间卧室还是以前的老样子,被炎热裹挟着,只有一台旧风扇还在制造噪音。
    方霁像从前那样坐在床边,女人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又引来他睫毛的颤动。
    真是一眨眼的功夫,你都这么大了。方母的声音很轻,又在抖,跟着妈妈过日子太苦了,你怨不怨我?
    方霁摇头。
    他只是听爸爸的话,答应照顾好这个家。实则从八岁那年就停止生长了,自此之后再没有一个人教他应该怎样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在母亲的哭泣声中还有继父的拳脚相加里长大,心上唯一的寄托就是家人,后来妹妹死了,继父还在继续赌博,方母眼里的希望就变成他。
    过阵子我就和尧尧一起回你姥姥那里了。女人的手抚摸过方霁的脸颊,泪眼朦胧间努力睁大,用力记住他现在的样子,终于眼泪成串地往下落,你有空就回来看看我们,要是忙就算了,你在那边好好生活,要是要是有什么困难就给我打电话,妈妈会想办法。
    那尧尧呢?他问。
    尧尧我会照顾他,你只需要照顾好你自己。
    方霁这一次听明白了。
    她放手了。
    这是妈妈唯一一次允许他,要他有自己的生活,流着泪放他自由。
    天色逐渐明亮,太阳从东边升起,黎明在漫长的等待过后终是降临。
    方霁的行李很少,也没有行李箱,提着两个袋子,背着破旧的双肩包出现在纪时昼家门口。
    纪时昼就在自己的房间,他只要敲一敲门,对方就能听到,但他却选择等在门口。
    等纪时昼出来看见他时,不知道方霁在那里站了多久。
    在纪时昼看来这是方霁不舍得离开家的信号,他强行把他从这里拽走,把他从家人身边带走,不由分说、不容拒绝。
    这是方霁欠他的。
    他要方霁永远欠着他,永远逃不掉。
    或许他比师琼还可怕,师琼还会厌倦,还知道放弃,但是他不会,他认定了,他要把方霁据为己有。
    方霁却觉得是自己欠了纪时昼太多东西,要是没有遇见他,纪时昼不会经历这么多事。他根本没办法偿还,今后还会欠下更多,一想到就迈不动步子,只敢在原地等待。
    像小狗等待主人的允许,他等纪时昼的首肯。
    还以为你不来了。纪时昼开口,没忍住嘲讽的语气,他总要掩饰自己。
    方霁说:怎么可能?我会来的。
    纪时昼只是听着,你进来帮我收拾行李。
    方霁立刻应声。
    犁县没有通高铁,只能先坐大巴才好转机。两个人晚上都没有睡好,不出一个小时就脑袋挨着脑袋睡到一起去。
    纪时昼比方霁先醒过来,方霁的头发长,巴士摇摇晃晃,他的头发一下一下扎着他的脖颈。
    纪时昼轻轻揪了一把,方霁一个激灵醒过来。
    等到了那边,先带你去剪头发。纪时昼说着按住他的额头把过长的头发捋起来,露出俊朗的眉眼,听见没?
    方霁睡得有点蒙,努力睁开自己疲乏的眼睛点点头。
    纪时昼满意了,要下车了,醒醒觉。
    方霁再次点头。
    起初的一年里方霁还和家里联系,方母电话打得很频繁,纪时昼看在眼里,过年时方霁还是要回家,纪时昼也一样要回华都,直到第二年,方霁告诉他,方母又一次再婚了。
    这次是个好人。方霁说。
    纪时昼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
    他和我妈妈是初中同学方霁知道纪时昼不喜欢他提到自己的家人,一直以为是师家带给他的阴影太大。
    纪时昼没有去纠正,方霁也不是完全想错。
    第三年的春节,方霁没有回老家,母亲组建了新的家庭,他就变成了外人。
    但方霁并没有为此而伤心,他看起来甚至挺开心的,就好像他的任务圆满完成,他不再为此而苦恼。
    纪时昼常常读不懂他的直向思维。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截然不同的两面。
    纪时昼很清楚方霁和自己到曙城是因为他欠了他的,方霁每个月都记清账单交给他的行为更说明这一点,钱还清了方霁就会离开,不管去哪里,总不会是他身边。
    小狗是自由的,小狗可以流浪也可以被家养,但小狗不能被捕捉被禁足。
    虽然方霁很多次承诺自己哪里都不去,但纪时昼始终认为,这只是暂时的。
    哪怕后来两个人接吻上床,方霁也表明自己的心意,纪时昼还是不认为自己能够永久拴住方霁。
    他不肯告诉方霁自己为了换取两个人短暂的安逸,而向师家低头了,他怕方霁让他留在华都,在他眼里那就是在舍弃他。
    就像方霁曾经护着自己的妹妹,后来选择回去照顾年幼的弟弟,再然后还是被家人所束缚。
    他不信方霁。
    小狗的爱是无私的,而纪时昼缺乏安全感。
    过去就彻底结束啦啦啦
    第58章 我没有骗人
    方霁终于换了新手机。
    严开得知这一消息喜极而泣,连夜给方霁发了好几条消息,然后方霁照样没回。
    我不经常看手机。方霁解释。
    严开:所以你把纪时昼设置成了特别关心,还添加了特殊铃声。
    方霁:对啊。
    方霁理所当然的语气让严开甚至无法谴责这一偏心行为。
    换个角度想,两个人本来就是情侣关系然而从方霁种种直男的表现上来看,严开还是无法想象两人亲密相处是个怎样的情形,总不会一口一个亲爱的一个小宝贝吧?
    光是想想就打冷颤,严开生怕他大哥突然变成翘兰花指的娘炮。
    过去整整半年,他只见过纪时昼两面,一次是酒吧内男人对方霁实行冷暴力,另一次就是和于娜在大排档,纪时昼着装正经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哪怕后来方霁告诉他,对方确实借给方霁一大笔钱,也一直强调小昼对他很好,严开对于纪时昼的印象还是很差。
    他也不是傻子,能察觉到纪时昼看他的眼神与敌意。
    所以第三次和纪时昼碰面,他仍然对其抱有很深的成见,并且控制不住地全程都在观察两个人。
    这一次还是他先约了于娜出来,说什么也要选一个高档点的餐厅。方霁再次被当做约会借口,在严开的苦苦哀求下答应了。和纪时昼报备后,得到我跟你一起去的回复。
    方霁不知道纪时昼怎么腾出的时间,总之他想要回来,师毅也拦不住他,不妨碍此后的工作就行。
    于是又是四个人一起,这一次纪时昼是和方霁一块来的。
    服务员端酒上桌后,于娜坐不住了,低声问:在这儿我怎么这么别扭呢?
    周围很安静,只有古典乐在播放,连放刀叉的声音都没有,更没有人大声说话。
    严开也有些后悔花大价钱找罪受,再往对面看,方霁也不太自在。只有纪时昼坦然自若,侧头和方霁低声说了句什么,方霁点点头,那种不舒服的神态减少了半分,
    纪时昼说:结束了带你出去吃。
    方霁无形的尾巴在空中甩了甩。
    这顿饭吃得憋屈,于娜出来后大吐一口气感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吃不了细糠?
    她朝方霁看,方霁没反应过来,纪时昼接道:山猪。
    没错没错,真的吃不惯,而且还吃不饱。
    于娜比纪时昼矮了很多,大笑着去拍纪时昼的前胸。
    方霁盯着。
    严开盯着。
    气氛逐渐诡异。
    按照严开之前设想,这个时刻方霁就可以先撤了,留下他和于娜两人独处。
    但这顿饭没一个人吃饱,于娜提议:要不去对面续个摊?
    方霁下意识朝严开,没等开口,纪时昼一手压在他肩膀上。方霁瞬间抬头,忘了看严开的眼色。
    你吃饱了吗?纪时昼问他,脸上是体贴到有些刻意的笑容。
    方霁在那笑容里逐渐迷失,晕乎乎说:没有。
    严开:大哥,剧本不是这样的。
    结果还是没走成。
    四个人走在一块,于娜忽然拽住严开的手腕,严开瞬间瞪大眼睛停住脚步。
    于娜松开手,努努嘴巴又扬扬下颌让他看前面两个人。
    纪时昼的手自始至终没从方霁的肩膀上拿下去过,手腕虚虚搭着他,头也微微侧过去。
    他们总有小话说不停,哪怕是在餐厅里,由于周围过于安静,头颅便不断靠近。
    于娜说:让他们单独待会儿吧。
    严开点头,郁闷他明明是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努力,现在却好像给别人的幸福做贡献。
    不过让他放下心来的是,之前无论怎样脑补两个人亲昵的画面都毛骨悚然,现在真正看到了反倒觉得再正常不过。
    好像又回到犁县那个闷热的夏天,还不存在两人闹掰的传言,他们还是形影不离。
    你刚刚和你小弟眉来眼去什么?纪时昼问。
    方霁解释:严开不是我小弟我们俩说好了,给他和于娜制造独处的机会。
    纪时昼挑眉:他喜欢你同事?
    于娜已经不是我同事了方霁看纪时昼一副说重点的神情,他喜欢啊,不是很明显吗?
    纪时昼刻意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你居然看得出来?
    方霁却想偏了,小昼,你没有看出来吗?严开喜欢于娜,他在追她。
    哦。纪时昼并不感兴趣,只是对方霁迟钝的神经表示怀疑。
    方霁却强调:严开计划这次约会很久,就是为了追于娜。
    我知道了,需要重复两遍?纪时昼对严开的事情不感兴趣,对方霁诉说严开的事情更不感兴趣。
    方霁噤声。
    就这么安静走了一会儿后,纪时昼开口:方霁。
    嗯?
    我没有叫你不说话。
    方霁点点头,还是不讲话。
    纪时昼觉得稀奇,原来小狗也会闹脾气,你怎么了?
    方霁犹豫,小昼,你觉得于娜怎么样?
    这句话似曾相识。
    纪时昼却听懂了,像发现什么新奇事物一样,挑起嘴角,方霁。
    嗯?
    我不喜欢女生。
    方霁噢一声,还想说自己知道,纪时昼已经把半边身子压向他,你噢什么?
    方霁挠了挠自己的脸颊,耳朵红起来,离得很近能看到细密的眼睫,一簇一簇,黑得浓稠。
    他说没什么,却根本不是没什么的样子,反而若有所思。
    一直到第二顿夜宵吃完,于娜主动说:让严开送我就行啦,你们离家挺远的。
    于娜朝两个人摆手,带着明显揶揄的笑意。
    严开心里五味杂陈。
    这一次纪时昼喝酒了,完全不是方霁所说的酒量不好的样子。连方霁都喝不过他,到最后实在喝不动,还要拦着纪时昼:小昼,你不能再喝了。
    那你求求我。纪时昼说。
    方霁说:求求。
    严开觉得这一幕过于刺目,他果然受不了这种亲昵戏码!!!
    回到公寓已经很晚了,方霁在路上差不多就醒酒了,问纪时昼明天是否还要回华都,得到纪时昼的肯定回答。
    其实不用特别跑回来一趟。方霁说。
    纪时昼没吭声,过一会儿说:如果我就要呢?
    可是会很累,而且严开喜欢于娜,是在认真追求她。
    你之前说过了,我现在跟你讨论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不会喜欢我,他不喜欢男的。方霁继续说,而且我爱你。
    卧室的灯被打开,圆圆在围栏里激动地转圈圈,尾巴疯狂甩动。
    纪时昼从身后抱住方霁,再一次把脑袋埋进方霁的颈窝,蹭蹭又蹭蹭,哥哥。
    他假装自己喝醉了。
    方霁眨眼睛,任由纪时昼的手伸进自己的衣摆捂住他的肚子取暖。
    小昼在跟他撒娇,这个认知让他忍不住红了耳朵,再次开口:不过我刚才想过了,你和于娜说笑话,我心里也酸酸的,我也吃醋了。
    纪时昼停顿,而后抬起头,方霁,你故意的?
    方霁思考片刻,给出回答:我没有,我是真的吃醋。
    纪时昼咬住他的耳朵,你是故意的。故意说好听的话,故意煽动他。
    方霁不懂,小狗也不懂,小狗狂甩尾巴,爪子搭在栏杆上,露出毛茸茸的肚皮,想要引起两个人注意。
    方霁说:圆圆
    不许提,你提别的狗我吃醋了。纪时昼埋在他胸前含糊着说话。
    方霁呜咽一声,圆圆在看。
    没关系,它不会吃醋,它是我们的宝宝。纪时昼说得蛮认真,让方霁又有种小昼是不是喝醉了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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