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开罪的理由,宝茹也知道。若这姐儿是湖州的,那只怕就是十分占了哪家府上的爷们,而且也不是一个‘乖巧’的。若不是湖州的,那只怕就是这几日把哪几家的爷们迷得过分了,几家联合起来给她好看。
    不过这些来选花仙的姐儿到底有限,穿插着来,并不耽搁这些夫人们做些别的。其中一个就是叫几个唱的来取了——当然比不上今日外头会有的表演,但是当作开胃小菜也不错。不过大概是想到待会看的都是歌舞之类,这叫来解闷的大都是说上一两段书就是了。
    宝茹所在这一层让几位更有辈分的太太点了几段书,开头讲了一回《穆桂英挂帅》,说书的宝茹还认得,自家也请过。第二个就不算认识了,说的是《隋唐演义》中的一段。说完以后受了各家赏赐,就来给各桌敬酒。
    还不到宝茹这一桌,忽然听到‘啪’的一声,那说书的女先儿就被当众扇了一个耳光,只听一个女声道:“贱人!连一杯酒也斟不好么?只怕是故意的吧!”
    宝茹皱了皱眉头,觉得不大对劲。即使这说书的女先儿真有什么冒犯的,也不会有哪家女眷会在这样的场合发作——穿小鞋的机会多着呢,何必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计较。虽然出了气,但是旁人看了也不会觉得体面。
    旁边乔三奶奶看出她眼中的疑惑,小声解释道:“宝茹你不大知道这些事儿的,那女先儿是后河巷子小蔡三姐。她呀在女眷里头名声不好不坏,奉承不算勤快,但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有一点,她的恩客里有一位许家三爷——谁不知道许家三奶奶是个醋坛子,这会子撞上了可是有她受的了。”
    那发作的女子正是许家三奶奶,这人其实还是宝茹认得的,正是刚刚还提了一耳朵的陈敏珠。她当年才名动湖州,凭借着这一份才气名声,高嫁了湖州有名的大商贾许家三子。宝茹和她接触不多,毕竟当年的事情给她印象太深了,她不喜欢和她深交。
    不过世事无常,当年是最孤高无尘的大才女,如今的性子也和普通妇人没什么不同——打理家里,以及看住丈夫。在后一点上,陈敏珠格外上心。或许是她曾经的骄傲在作祟,她真是无法容忍一些在她眼里的‘庸脂俗粉’竟然能夺去她在丈夫心里的地位。
    那挨打了的女子并没有低头,也没有磕头,只是直直地立着,面色冷淡傲骨嶙峋:“请许三奶奶喝茶。”
    复又斟茶,见了这一幕乔三奶奶摇头道:“依旧是这样子!这小蔡三姐平常就是这样,不冷不热的。虽然不至于是个‘冰美人’,但是男子吹捧她是这样,有人为难她也是这样。有几个夫人还颇为喜欢她呢,说是难得有骨气的——虽然她不怎么奉承就是了。”
    “那可未必。”宝茹的想法可和古人不同,见到一个风尘女子这样,第一反应从来不是什么有骨气之类,而是欲迎还拒、故作姿态、待价而沽之类。不过她这时候也不能把话说死,道:“谁知道呢?毕竟真有那骨气的,咱们未必知道。若是传出了这种名声的,我反而不信了。或者真有那喝露水吃花瓣的冰清玉洁的人儿,但是我觉着都是在天上。”
    乔三奶奶听了宝茹的话,复又想想,轻轻笑道:“说的有理,事情确实不能这般下结论——不过左右是个说书的女先儿罢了,姿色中上,才艺中上,心计再如何,究竟成就有限。再说了,也犯不着我家爷们,不管了。”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乔三奶奶的想法,也是很大众的想法,就连宝茹也不见得会多追究。正如如今在场的,也没人去阻止陈敏珠的意思——一个是到底陈敏珠从地位上来说才是她们这边的,今日她再失礼,也没人会为了一个女先儿在她面前出头。
    就算有些夫人还算欣赏小蔡三姐,这时候也不会有人插嘴,直到陈敏珠又折辱了小蔡三姐一番。这才有相熟的夫人悄悄劝陈敏珠:“今日也是大家都在,难道要为了这么一个人就坏了大家兴致?你忍耐些,这一回先这般吧!”
    陈敏珠其实本来并没有那么生气的,她情商确实有些低。但是成亲这么多年,总是学会了一点为人处世,只是这小蔡三姐一副冷若冰霜高岭之花的样子,油盐不进,反而衬得她无理取闹,泼妇一般——夫君竟然为了她斥责了自己。
    是的,小蔡三姐的样子总能让陈敏珠更加生气,因为居然和她少女时候是一样的姿态——可凭什么?她当年是才名动湖州的才女,又是书香门第。可这小蔡三姐只不过是一个私窠子的女先儿,不要说是身份了,就是才艺又能比得上自己?至多不过是颜色上比自己稍好,但是也不是什么惊艳人物。所以,凭什么,她硬生生被磨损掉的东西,这个身份下贱的女子就能有!
    不过再如何,陈敏珠总算恢复了一点理智,知道再纠缠下去,明日就是有选花仙的结果做新闻,今日的她也会成为人家的谈资。于是不再说什么,任由小蔡三姐离开,给其他女眷敬酒。然而有了这样的意外,其余的夫人大多就是意思一下了,只求快快把小蔡三姐送出去。
    然而到了宝茹这一桌,小蔡三姐却自己慢了一下,特别是给宝茹斟酒的时候,手微微抖了一下。虽然并没有导致酒水洒落什么的——她们这样的姐儿大多从小训练,倒酒也是功课,应该很稳当的。别人没有发现这一点,但是宝茹却发现了,因此多看了那小蔡三姐一眼。
    总是觉得有些眼熟,但是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难道是哪一回宴饮上见过。这一个疑问,直到宝茹更衣的时候才有菡萏替她解答了:“姐儿没认出来也是寻常,不过我是认得她的,当初我和她都在白嫂家,姐儿那时候挑丫鬟,也是有她的。”
    菡萏印象确实深刻,虽然那时候她年纪不大,但是在白嫂家的每一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毕竟那是很难忘记的记忆了。那时候菡萏和其他同龄的女孩子在一个屋子里同吃同睡,其中就有小蔡三姐,对于小蔡三姐的倔强脾气她是很记得的,所以才能这么多年了,依旧一眼认出来。
    “我还记得她额角上有个一个消不掉的小疤,是在白嫂家爬树拿毽子给刮着了才有的。刚刚虽不显眼,但是的确看到了。”
    菡萏言之凿凿,宝茹这才想起来。不过她能觉得眼熟,绝不是因为选丫鬟的时候看了一回,她的记性可没那么好。她是想起了当初在乡下避暑的时候见过的‘浸猪笼’,当初蔡家卖出的两个女儿,小的那一个就是这个小蔡三姐了,这才是后来买丫鬟的时候自己多看了她一眼的原因。
    宝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这湖州太小了,竟然这样兜兜转转地就遇到了一个曾经算是有渊源的人了。不过宝茹更多的是唏嘘吧,当初见证了这个女孩子的母亲的命运,这一回又见到这个女孩子的如今。
    不过宝茹依旧不能解,虽说自己见了这小蔡三姐两回,印象深刻。但是她记得这小蔡三姐应该只是在那一次白嫂家见过她一回,怎么会还记得她,以至于给她斟酒还要手抖。
    第139章 妇人之间
    虽说宝茹心里为了小蔡三姐的事儿有些疑惑, 但是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这小蔡三姐在她眼里是比路人强些, 但是也有限。这样的人物实在太多了, 若是每一个她都要琢磨, 那可真是心要累死了, 自然都是放在一边不管不想的。
    更衣完毕回了席间,这时候各位姐儿都已经来拜访完毕了,外头的选梅仙娘娘正要开始呢!宝茹想起上一回看过的那些精妙绝伦的歌舞, 心里倒是多少许多期待。
    一个个美人依旧是粉墨登场,不过和十多年前的那一回是绝不同的了。这也是自然的, 哪一个美人能连着参加十几回选花仙?只怕都要三十多岁了吧,在这个行当里绝对是人老珠黄了。所谓‘门前冷落鞍马稀’, 哪里还能来这花仙会。
    不过江山代有人才出,这一回没有吹箫管的小桃红、弹金戈铁马之声的金喜儿、不爱红妆爱武妆唱秦腔的小春,以及色艺双绝薛静、庆云班葵官、金陵小八艳之首董清儿。但是新一代的益州女校书孙微云、苏戏头牌庆云班新台柱子花官、以及新的金陵小八艳等人都足够出挑, 到此来排定花榜名次。
    宝茹从看台上望去, 一个个出场的女子, 年纪可真是小啊, 当年还能有二十三四的香云儿, 但是这一回最多也就是二十一二了。出名要趁早,特别是对于这些女孩子来说,没有迟疑的余地, 她们的竞争不过是看客的娱乐,但是却是她们的战场。
    若是多的头名要减寿十年, 宝茹觉得这些女孩子没有一个会犹豫的。哪怕是二十年三十年说不得也不会犹豫多久。毕竟人生苦短,对于她们来说,风光不再的日子才是真的折磨。这些女孩子大多都是有着‘及时行乐’的人生观的。
    这时候选花仙的表演已经进入了后半段,正是正戏要来的时候,表演越发精彩起来。顾影楼里的女眷议论纷纷,品头论足,这倒是和当初宝茹在船上与丽华没什么两样的。
    玉楼就看着下头演剑舞的苏州名妓画眉,道:“好!好个剑舞!这倒是十分罕见的了!如今吹箫弹琴的还有几个能有些金戈铁马之声,但是这跳舞的,几乎全是靡靡之音。难得有一个这般英姿飒爽的!我要是有金花,一定投给这个画眉。”
    宝茹微笑道:“确实新奇,‘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盛唐时候公孙大娘便是最善这剑舞的,幸而有杜工部给她留下这一首绝唱,不然后人真是难以想象风姿。不过也就是新奇了,毕竟也就是一个空架子,舞蹈上算不得好,真要论剑术,那就更是笑话了,不过糊弄糊弄外行罢了。”
    素姐嗤笑道:“呵,好大口气!难不成宝茹你就见过多少了不得的舞蹈?和咱们一样都是外行,就敢说这样的大话。”
    或许别的舞蹈宝茹真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顶多就是一个有点领悟力的观赏者。但是剑舞不同,大概是在电视剧里出镜较多的关系,宝茹正经查过资料,还看过许多视频,所以对这个的了解程度远远超过在座的所有人。甚至超过下头的画眉也说不定,毕竟她当初可是在一个信息时代。
    不过这话追究起来就没法子往下聊天了,好在接下来上场的美人把大家的注意力都拉走了,这才不至于让宝茹无话可说。上场的这一位红姐儿在座的各位都是认得的,这是一位湖州名妓,名叫小翠云。
    这小翠云最善的是一把月琴,弹来真是如诉如泣。在整个湖州除了茉莉街的玉瓶儿能与她争锋,其余的都是黯然失色。
    这小翠云在座的都是熟悉的,她的才艺各位也不只见识过一回,所以大家并不如何关注,反而闲聊起种种八卦。宝茹小声问道:“是说小翠云快要从良了,可是真的?仿佛听说是苏大人一力主张要纳她进门的。”
    素香淡淡看了她一眼:“看来这事儿真是传遍湖州了,连你这个从不知这些风月事儿的也晓得了一个大概。确实是这般,听说苏大人迷恋这姐儿可不得了,一月倒有二十九日宿在小翠云的存云楼。家里的妻妾都快翻了天了,但是依旧拿这小翠云没得法子,谁让人家是心肝儿呢!”
    玉楼也是满脸八卦道:“这事儿真能成?在外头就是这样了,到家里那该怎样?只怕苏太太不能轻易放她进门吧?”
    乔三奶奶笑得微妙,道:“这可真说不准,苏太太娘家在金陵,没法子说话。但是苏大人到底是个官儿,咱们平头百姓娶妻纳妾还不用太讲究。但是人家身上还要讲究一个朝廷体统不是,若是苏太太不说话,也就混过去了,真要闹的话,可不就是一个‘内帷不修’?这可就是影响仕途了!”
    宝茹在一旁补充道:“其实也用不着拿这个做要挟,苏太太若真不想小翠云进门,直截了当地与苏大人说清楚就是了。拼着苏大人不高兴,摆明车马,她是绝不会让小翠云进门的,难道苏大人能来硬的?毕竟纳妾还是要正妻点头才算的,难道苏大人能为了小翠云休妻?那可真是自绝于仕途了。不过要我说,苏太太也不该拦着,就是进门又如何?”
    素香也道:“是呢,拦着做什么,天底下男子薄情了,难道是让一个小妾不能进门改变的了的?就是没了小翠云,也会有别的姐儿。况且小翠云在外头,苏太太可不能管教。但是进了门,再如和,可就是苏太太说了算。可别说什么苏大人会护着,这正妻只要不太蠢,要整治一个小妾那就有的是手段让她有苦说不出。”
    这就是实情,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宠妾灭妻的事情。特别是在体面人家,宗族、前途、礼教等等,一样样地压着你,宠妾灭妻,真有这样的事儿,也只有一些爆发新荣之家了。
    至于高声跋扈的妾?是有的,虽然不多。但是这种高声也不过是一种虚张声势罢了。仗着夫主的宠爱,或者生了儿子之类的事情。但是这些又怎样,体面人家是不会把小妾扶正成为妻子的,而且宠爱,谁知什么时候消失。
    儿子,或者牢靠一些,但其实也有限。当家的太太有嫡子的不用说了,那真就只有靠边站的。要是家里只有这个庶子,也不要得意,论理太太才是‘母亲’,至于这位妾,只是姨娘罢了。就是将来挣了诰命,也是给‘母亲’的。甚至更残酷一些,礼仪和朝廷都强调的‘孝顺’,其实也是对母亲的。
    这个庶子就是真的对生母更有感情,但是若对着‘母亲’不敬的话,那么上告衙门‘不孝’,那也是一告一个准的,朝廷只维护正妻的地位。或许有不同的个例,但是大环境里,只有正妻才是家里有底气的,她和男主人一起是主人,妾?妾通买卖。
    几个人说了一回,直到小翠云的月琴弹奏完了,才总结道:“看待会儿的投金花吧,苏大人自然是给小翠云,也肯定是这样嘱咐苏太太的。若是苏太太如了他的意,真给了小翠云金花,那就是小翠云进苏家,若是没有,那可就还有的饥荒要打!”
    这些事情也不关几个人的切身,当作谈资而已。等到后头的扬州名妓崔明月上来演扇子舞的时候就止住了话头。这崔明月出道时间并不长,今年只有十六岁。是扬州瘦马出身,歌舞都是一绝,不过今日选了舞蹈。
    乔三奶奶看的啧啧称奇:“怪好看的,只是这一回擅长跳舞的姐儿是不是太多了?我还记得上一回咱们湖州办选花仙的时候,虽然是跳舞的董清儿跳舞拔得头筹,但是真个跳舞的姐儿并不多。这一回数一数,竟然有六七位是跳舞的。”
    素香撇撇嘴道:“还不是扬州盐商老爷府上兴出来的,这几年最爱会跳舞的姐儿,说是身姿婀娜,最是好看。膝头把玩,可怜可爱。上有所好,下必从焉,底下养瘦马的人家可不是就都请来舞娘教导了。”
    扬州的风气又极容易流传南北,然后别处也就有了苗头,这大概就是这一回舞蹈表演比较多的缘故吧。
    崔明月之后,又接连出场了益州女校书孙微云和苏戏头牌庆云班新台柱子花官。这两人已经算是很有呼声的了,果然格外不俗。只是看这出场的时间,还不到最后三位,这就知道了,并没有什么戏了。
    最后三位,第一个出场的就是飞仙儿,跳的也是她最擅长的飞仙舞。这飞仙舞明显是仿的赵飞燕作盘中舞,底下有一个个架子分别托住许多盘子,只是那架子纤细,让人怀疑是不是真能承住一个人。
    自然是能的,至少飞仙儿可以。她被托上了其中一只盘子,这就开始舞蹈。众人的心一下子被她抓住了,身姿轻盈妙不可言也就罢了,但是一个个看她飘逸舞蹈的样子,就忍不住担心会不会底下架子承受不住。但是意外始终没有发生,只是因为这‘危险’,大家格外记得住她就是了。
    乔三奶奶忍不住叹道:“身姿竟能这般轻盈,几欲飞仙而去,真不愧是飞仙舞,确实是名不虚传。”
    宝茹有些奇怪道:“你怎么是第一回见这个?不是你托我给飞仙儿投金花的?难道你家没看过一回?就是你也是人家拜托的,总该不同,这才会拉扯上我吧。”
    乔三奶奶无语道:“这是我家二伯哥的上峰暗示的差事,不只要我家两朵金花,还要我家帮着联系至少五朵出来——这可是强人所难了,如今的情形,难道这金花是大白菜不成?各家或者有自己决定的了,更多的是有各自的人情。真真要虎口夺食,这可不容易,还好宝茹你家两朵金花都没得安排,不然如何能交差。至于另外三朵,我婆婆不晓得欠下多少人情,这才堪堪凑齐。”
    说完她小声在宝茹耳边道:“真是有个二伯哥一个,就不管其他人了。二伯哥是考上了举人,但是又不是进士,连如今身上的实缺都是家里花钱疏通来的呢!这就不知花了多少银子了,偏偏只是一个没得油水进账的小官,还要靠着家里继续上下打点。总归,你这一回帮忙了,可别客气,就当是我家欠你家一个人情,反正不要白白便宜了二伯哥和二嫂。”
    这就是大家族聚居的一个坏处了,总有分配不均的时候。乔家老大老三继承家业经营粮食行,老二则是走了读书的路子。天分还算不错,三十岁那一年考中了举人。但是也就是到此为止了,进士名落孙山。
    并且这位乔二爷很有自知之明,晓得这一回考中举人都算是得天之幸了,换做下一回,只怕举人都考不上,更不要说进士了。当下就鼓动家里帮着谋了一个实缺,不过举人出身,又没什么关系,只能是那种没得油水的小官了。
    或许这就是商人之家永恒的追求吧,希望能提高社会地位。所以乔家对于家里的第一个进入仕途的乔二爷是很舍得资源的,钱财、社会关系等不知堆了多少。这种为了改变地位的努力可以理解,但是因此造成的其他儿子以及儿媳的不满可就很微妙了。
    特别是作为‘外人’的儿媳,她们更加在乎自己的小家,心里的不平只会更多。明明乔家没有分家,所谓人情是所有人共同担起来的。但是乔三奶奶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承受这个,却愿意给乔家二房添一份堵,由此,矛盾可见一斑。
    宝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就接着看表演了。接着还有苏州名妓喜儿和新的金陵小八艳之首盛玥儿。喜儿虽不是苏戏出身,但是在苏州长大,最善的自然还是唱。至于盛玥儿,表演是琵琶。
    金陵小八艳,最著名的就是美貌了,当初宝茹不就是被董清儿的美貌所摄么。这一位盛玥儿自然也是美的,但是比起她的前辈董清儿却是有些不如了,宝茹忍不住叹息:“果然当初董清儿那般的美人是稀罕的,不是每回选花仙一定都能有。不过话说回来,那般的美人要是到处都是,也不是什么美人了。”
    说过一回,底下的表演就差不多结束了,至于之后的各色杂艺并不能吸引住众人的眼光。宝茹就不再看了,反而和大家一起说起刚才的选花仙:“嗳!不知是不是我的一点心境不同,觉得这一回选花仙是不如上一回的精彩纷呈。”
    旁边有一位夫人就道:“这倒不一定是心境不同,要我来说是这些姐儿也一代不如一代。最早选花仙的姐儿的才艺一定是千挑万选,都是一时之选。但是如今,虽然都是当红的姐儿,不差了,但是哪有当初那股子劲!”
    之后还有几位夫人也说了差不多的话,正说话间,就有宫装女子托着茶盘来接金花。一时之间,说话声倒是小了许多。一个个开始接连放上金花,接着就有人在一旁高唱‘某某太太赏某某姐儿’。
    到了宝茹跟前,她很干脆地把金花给菡萏,菡萏将之托到飞仙儿的茶盘上。那宫装女子给宝茹微微福身,唱名的也高声道:“姚奶奶赏飞仙姑娘!”
    每过一桌之后,这一桌就不复安静了,有各样议论出来,然后就传遍各处。譬如旁边一桌就有一位夫人临时改了主意,原来大家都当她会把金花投给苏州名妓画眉,最后却是益州孙微云。
    旁边就有一位夫人道:“还真当她是个菩萨呢!原来也是咱们凡间的,真真也是不能忍的。”
    原来这夫人原本是个对着夫主百依百随的,她夫主这一回就是看中了画眉。这些日子就是火山孝子,日日往画眉的画舫上去。这便罢了,竟然有一日带到家里宴饮,席间一直带着坐了正位,仿佛是正头夫人一般——而正头夫人却被叮嘱了不得出后院,免得‘难堪’。至于这难堪是对着正头夫人,还是对着画眉,可就说不准了。
    但是只说这件事的确就已经足够难堪了,有人给这位夫人打抱不平来着,偏偏她还是之前一副贤惠样子,反而劝了别人。这就让一些人冷了心,不再想替她出头。不过没想到今日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反转,再‘贤惠’不过的一个是今日第一个出乎意料的。
    不过惊讶过后,大家反而觉得理所当然:“这也是自然的吧,正是老实人才做得出这样出乎意料的事情来。不然一般强势的,早就与夫主掰扯过了,哪里等到这时候才有这一手让人吃惊。”
    之后又有几桩意料之外的出来,玉楼忍不住问宝茹:“上一回你是猜中了董清儿能选中花仙,这一回你有没有什么猜测?我如今你只觉得云山雾罩的,这个姐儿也可以,那个姐儿也不错,甚至觉得也不定是最后出来的三个姐儿了。”
    宝茹闲闲道:“这一回自然不好猜测,上一回的虽然大家都是厉害的很,但是董清儿可以说是艳压群芳了。才艺并不比别的姐儿差,至少差的不明显,但是容貌足以占尽上风,毕竟就是选花仙罢了,容貌何等重要,自然是水到渠成,而这一回不如上一回,反而显得没有突出的了,这样情形下,我自然选飞仙儿。”
    “飞仙儿?”玉楼疑惑道:“难不成是因你给她投了金花,这算什么?”
    宝茹露出孺子不可教也的神色,道:“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因为她自扬州来而已。”
    湖州名妓们虽有本土之利,但哪里比得上其余几个胭脂堆里出来的。若是不看湖州本土,那么哪里的姐儿天然有优势?自然是扬州无疑了。扬州就是如今帝国的经济中心,又有八大盐商坐镇,可谓是声势惊人。无论是在哪里选花仙,都能得到仅次于,甚至超过本地姐儿的优势。
    简而言之,就是扬州有权有势罢了。那些扬州大佬可不是有钱有势,不然怎么能给扬州姐儿们撑腰,她们到了哪里,就把信儿递到哪里。打通关系,然后一个个扬州名妓总能成为呼声最高的几个。
    宝茹话虽不敢说死,但是选择概率最大的一个,自然是扬州名妓里最出挑的飞仙儿了。
    有人听了就与宝茹道:“姚奶奶说的极有道理了,可不是咱们当局者迷了,日日盯着那些小妖精,只看得到爷们找了那些,哪会像姚奶奶这般想!”
    “姚奶奶与咱们自然不同,人家过日子可用不着看那些小妖精!嗳!说来还是姚奶奶的日子最好过了,自己当家作主,家里什么事情都由自己调配就算了,就是外头的生意也是时时查看。最重要的是丈夫,再不敢乱来的。”
    “什么叫不敢乱来?应该说是反倒要敬着姚奶奶了。哪里像咱们这样,日日在夫主面前小心小意,这还要防着他别被外头的小妖精迷了眼睛。姚奶奶每日在家只怕都是稳坐钓鱼台吧?所以说招赘虽是无奈之举,但是真有这样的事儿,倒是咱们女人里子实惠了。”
    “哪里是什么招赘的好处,应该是咱们姚奶奶驭夫有术。不然咱们湖州也不知姚家招赘呀,但是别家哪里是这样的。就是那男子没法子眠花宿柳,也没法子掌管家业,不得不低头过日子。但是心里何曾痛快,若不是一个窝囊废,往往家里吵闹是不断的。”
    宝茹只听到这些妇人说话,话里全是酸酸的味道。不过等到最后一句话说完的时候,所有人都眼神发亮地望着宝茹,只盼着宝茹能真教她们几招。
    可是宝茹能有什么招数,她是自由恋爱,两情相悦的算吗?但是这样的情况她说没有也是没有用的,只得道:“或许是少年情谊,我与我家夫君是年少一起长大,说来还是我教她写字算账的。后来也是两情相悦,这般倒是与别个不同了。”
    简而言之,就是首先你的丈夫要是青梅竹马。宝茹看着这些妇人失望的样子,明白自己已经应付成功了——毕竟先决条件达不到接着的还说什么呢?
    第140章 造化弄人
    宝茹不是第一回经历选花仙的热闹了, 这样的热闹来的凶猛,去的也快。选出花仙后——果然是飞仙儿。和之前一般, 各家画舫散去, 这热闹也就没有了。甚至这一次消散地更快, 因为临近年关了, 就连各家画舫也急着回去过年呢!
    临近年关,最是忙碌,也最是清闲。忙碌的大家都晓得的, 毕竟到了年底,除了一年的事儿做个结尾, 还有准备年节的各种琐事。但是清闲也是众所周知的,除了过年, 其实腊月和正月里就没有其他事情了。不然也不会说是‘猫冬’了,正是没有什么事儿呢——就算有,大家也往往会出了正月再料理。
    这事情放在宝茹郑卓这些人身上是这样, 放在家里仆人身上其实也是一样的。这一日早间就是没什么事儿的, 宝茹身边的二等小丫鬟紫薇早早就起了——倒不是为了服侍宝茹起床, 今日并不是她轮值。而是一直心里记挂着要做一双新鞋, 拿着针线筐儿, 就在耳房熏笼边上坐着,描画鞋扇。
    才做了几针,就有刚刚伺候宝茹和郑卓梳洗的小丫鬟红药来到。凑过去问道:“紫薇姐姐, 你描画的是甚么?”
    紫薇住了手给她看,道:“现下日子冷穿的厚鞋子, 但是春日里头就要换下来的。我原有两双那时候穿的,偏我老子娘拿去给我妹子了。趁着今日得空,要新做一双粉色素缎子白绫平底鞋儿,鞋尖上扣绣鹦鹉摘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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