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人 作者:作者:千里万里
    千里万里by(36)
    爹,我以后就要去别处读书了吗?搬走的那天,魏学颐跟在魏青筠身后,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难免心生别离愁绪:我舍不得夫子和同学们。
    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多通信就是。魏青筠把箱子放下,转而向小孩露出了一抹笑:爹要干活,你站在旁边碍手碍脚的,不如去找你林叔。
    好呀。魏学颐欣然应下:他在哪呢?
    出门往东走,巷子口就是。魏青筠擦了一把汗:今儿早晨他说过不走远。
    小孩赶过去时林占愚正在说单口。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几乎要把小巷堵住。
    林叔!魏学颐好不容易挤进去,看林占愚说完了一出活才开口。
    你怎么来了?林占愚很是惊喜,转头一指身后的凳子:快去那坐着吧。
    魏学颐冲他歪头一笑,乖乖跑了过去。
    这位小哥是谁呀?生得可真俊。有个与他们熟悉的看官笑着问。
    是我师哥的儿子。林占愚也笑了。
    原来如此。看官点头应下:这爷俩的眉眼瞧着倒不太像。
    他像我嫂子更多。林占愚笑着望向小孩:尤其这一双眼睛,跟我嫂子简直一模一样。
    说罢,他又补充:他下半张脸跟我师哥很像。
    确实。看官接着逗趣:小孩,你爹和你叔都这么厉害,你会什么呀?
    我什么都不会。小学颐撅起嘴。
    不可能。看官故意佯装不信:还能没点儿家传的本事?
    我才不喜欢学那些。魏学颐年龄小,心眼实诚,旁人几句话就让他把真心的言语和盘托出。他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言之凿凿:我以后要去搭桥修路建房子。
    不错,真有志气。听他这么说,众人一齐笑了起来,那看官调侃道:老朽等着,将来有朝一日定要走在你建的大桥上横渡长江。
    好啊。魏学颐得意地抬头,声音清澈:一言为定。
    承蒙各位喜欢,我替侄儿多谢各位。林占愚笑眯眯地向人群鞠了个躬:明天我们就要搬走了,我再最后说几段,不收钱。
    好!他话音一落,众人为他捧场的叫好声立刻响起,足见他这些年积累下了多好的人缘。
    从南边绕路搬家再加上收整安定,待菜馆重新正常开张,已经将近腊月。
    林占愚虽未能全然明白乔鲤的用意,但多少也看出了一些,他知道对方的意思是不想让他们在合肥县声张。
    于是一到合肥县,给魏学颐寻到了合适的学堂,他便和魏青筠把小孩托付给吴掌柜照顾,俩人一道去了其他地方出活,直到临近过年才回去。
    除夕那天晚上魏学颐精神头十足,魏青筠喊了他好几遍让他去睡觉,他愣是没听见。
    他既然乐意守岁,那便随他去好了。在魏青筠又一次想唠叨之际,林占愚适时出言,低声劝阻:你现在就算把他绑回屋,他心思在外面,也没办法。
    你倒是心宽。魏青筠嘴上不留情面,行动却出卖了他的心思。只见他坐回林占愚身边,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看起来并没有再想插手的意思。
    师哥。见旁人都在看外头放鞭炮的,没人瞧他们,林占愚便凑近了些许,目不转睛地盯着魏青筠的脸。
    嗯?魏青筠垂眸望他: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想看你。林占愚笑道。
    我有什么好看的?魏青筠瞥了他一眼,故意拿捏出一副刻薄的腔调:真是闲的没事做了。
    今儿是过年,当然清闲。平时哪有这样舒心的时候?林占愚笑得愈发开怀,他转头扫视了一圈,确定没人注意他们,这才敢轻轻牵住魏青筠的手:要不然大伙都喜欢过年呢。有个正当由头喜庆一番,谁不乐意?谁不欢喜?
    辞旧迎新,最高兴的当属孩子们。魏青筠伸手指了一下门外:至于你我,过一年添一岁,一载老过一载,大多是马齿徒增,实在不值得庆幸。
    你这话说得没道理。怎么,难道平平常常的人竟不配活着了?林占愚又贴近了一些,故意与他狡辩:古往今来,天纵英才的总共才几个?屈指可数而已。
    魏青筠却懒得与他争:去,给我倒杯茶来。
    林占愚乐呵呵地端来了茶杯:这茶水是温Hela热的,冬天喝了暖身子。
    魏青筠接过瓷杯抱在手里,感受着手心的温度,眯起眼望向外面点炮仗的大人孩子。嘈杂声接连不断地传来,把他的心填得满满的。
    当年也是除夕,小乔师哥被一群人带回来,腿受了伤。过了一会儿,林占愚重新凑回他身边说:我记得从那之后,你们俩就总是凑在一起说什么人人平等、有朝一日戏子也不再是下九流这样的话。
    你记性咋这么好?魏青筠微微侧过身,挡住了些许烛光。
    关于你的事,我都记得清楚。林占愚一转眼珠,开始耍甜言蜜语:只怕等到老糊涂了也不会忘。
    所以呢?魏青筠懒得跟他废话。
    林占愚摇了摇头,没再多说,而是又一次牵起了魏青筠的手。
    别闹了,人都在外面。魏青筠微微皱起眉。
    无碍。谁会注意咱俩?林占愚笑眯眯地盯着他。
    魏青筠觉得有道理,于是由他牵着自己。
    爆竹声一阵接一阵地响起,几乎从不间断。林占愚贴在他耳朵边上,言语间有克制不住的笑意:我真庆幸。
    为何?魏青筠问。
    若是听了你的,咱俩各自成家去,哪来如今这般浓情蜜意的日子?林占愚盯着他,眼睛亮闪闪的:师哥,我与你说实话,如今若是让我去死,有你在,我便舍不得。除非有比你更要紧的事,譬如公理、公道、信仰、家国一类。至于其他的,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胡说八道。魏青筠不愿意了:大过年的,乱讲什么生死,多不吉利。
    好,我不说了。林占愚赶忙改口:魏先生,我祝你新年大吉,万事如意。
    第53章 苦经营
    就属你最能说会道。魏青筠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调侃说:亏得你没孩子,要是随了你这张嘴,还不知道要如何恼人才是。
    外面爆竹声阵阵,屋里灯影昏黄。这给了林占愚一种错觉,让他觉得自己宛如身处盛世年间,无饥寒交迫,亦无烽火征战。
    可他知道这都是假的。粉饰出的太平外面包裹了糖衣,就像甜味的鸩酒,让人迷惘,又让人不得不提起一百分清醒才能好好活下去。
    你还记得早年间师父教过咱们的昆曲《牡丹亭》吗?魏青筠忽然问。
    林占愚飘出去不知多远的神智被他一句话拽了回来:记得。
    魏青筠站起身,把扇子执在手里:今日心情好,陪我来一段吧。
    没等林占愚反应过来,便看见对方流利地展开扇面,开口即是:
    转过这芍药栏前
    紧靠着湖山石边
    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
    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听他唱至此,林占愚清了清嗓子,用小嗓扮杜丽娘与他同唱。
    是哪处曾相见
    相看俨然
    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曲调结束的时候,两人视线相对。
    纵使很多年过去,林占愚的心依然跳得很快。他的脸倏而红了,心里想的却是十数年前的冬日清晨,他趴在墙头上看到的青年。
    他不知道魏青筠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于他自己而言,此生的儿女情长、风花雪月与柴米油盐只落在了此一人身上。
    尽了情,也圆了梦。
    二位真有雅致。吴掌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边,他拍了拍手,笑着走进屋:很好听嘛。
    林占愚一愣,赶忙收回有些出格的视线。
    您怎么不与他们一同放炮仗去?魏青筠笑着问。
    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我这把年纪,早就不稀罕。吴掌柜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这酒已经有些冷了,可他却不嫌。
    一杯酒下肚,他抬头盯着略显不知所措的二人:坐下呀,跟我还客气什么?
    林占愚心下一惊,他望着吴掌柜的脸,想从其中看出对方的意图,可惜这人惯于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早已成了个城府颇深的老油条,断然不会让一个年轻人瞧出心思。
    魏青筠也觉得吴掌柜大抵已然看出了他俩的关系,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一顿,觉得今日实在是不小心,当真以为没人在意。
    你们啊,总是跟我客气生疏,心里话都不愿意与我说。吴掌柜拍了拍魏青筠的肩:什么时候的事?
    您指的什么?魏青筠仍然试图装糊涂。
    行啦。你俩谁也不娶妻,天天待在一块儿腻歪,真当我钻到钱眼儿里一门心思做生意,啥都看不见吗?吴掌柜笑了:实不相瞒,我其实早就想问问你们。
    林占愚觉得尴尬,他不知道吴掌柜为何专门挑这个时候跟他俩挑明。然而不需要他多想,对方下一刻就点明了意图:青筠,林小哥,咱们一起住了这些年,多少能算彼此半个家人了吧?
    自然。魏青筠赶忙应道。
    我想拜托你俩一件事。吴掌柜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诚挚。
    但说无妨。魏青筠对上他的视线。
    你们也看见了,店铺的名字已经改了,诚信菜馆。吴掌柜垂下眼帘:过完年你们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把学颐也带走。若是方便,还请把成仁小子也带上。倘若我遭遇不测,他还得指望你们照顾呢。
    掌柜的,您何出此言?林占愚吓了一跳。
    如今的形势已然不容乐观,我也只能做到这儿了。吴掌柜叹了口气。
    我跟占愚不如留在合肥这边。魏青筠想了一会儿,跟林占愚对视一眼:今后我俩照常出活,就当是在明处,跟您彼此有个照应。万一当真有了危险,也好提前给您报个信。
    为免吴掌柜反驳,他又补充道:您看我们像是贪生怕死的人么?
    也好。掂量片刻,吴掌柜笑了:过完年你们就搬出去吧。
    这个年过得并不十分惬意。从大年初二开始魏青筠就一直在外面找寻新住处,既不能离菜馆太远以致无法及时联系,又不能离得太近,这费了他许多心思,直到十几天后才定下来。
    正月十五那天他们收拾好了行李,本想着这天就走,然而赶上佳节,任是谁都于心不舍,于是他俩决定在菜馆多留一天。
    青筠呐,见魏青筠坐在后院的屋檐下,吴掌柜搬了个凳子坐在他身边:千万别喊我吴掌柜啦。从今往后我们一家改姓李,你们的吴老东家早已迁去南边了。
    好嘞。魏青筠点点头。
    你可能不知道,我跟小乔兄弟认识了很多年,在南京的时候我就经常和他见面。吴掌柜压低了声音:其实吴也不是我家本姓,我原姓易。
    魏青筠一愣:这的确是他意料之外的事。
    当初我和我媳妇在南京以做小买卖为掩护,没成想被叛徒出卖。为了帮我们赶紧出城,乔兄弟腿上还中了一枪。好在跑得快,再加上乔老板人脉广四处打点,这才没暴露。吴掌柜叹了口气才接着说: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正是除夕。后来他之所以到这边来,也是因为我给他去了信。
    魏青筠忆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个晚上:这我记得。
    这些年做生意赚的钱除却日常开支,我都给了乔兄弟他们。吴掌柜眯起眼:也算尽些绵薄之力吧。
    他俩正说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从阴霾了许久的天空中降落下来,顺着屋檐流淌到院子的泥土地里。
    掌柜的,成器可有日子没回来了。听着伙计们往来忙活的声音,魏青筠忽然想起:他在外面做什么呢?
    乔兄弟给我的信中让我转告你们,说他要回南京去,重操旧业。吴掌柜笑了:至于成器,他马上要从中学毕业,我让他跟小乔去南京读书了。
    原来是这样。魏青筠点头应道。
    冬雨让江淮一带的冬日愈发湿冷。雨越下越大,水珠落在地上又溅起,打湿了二人的衣脚。
    掌柜的,刚出锅的汤圆。正当这时,林占愚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诶。吴掌柜笑着接过碗:辛苦你了。
    客气。林占愚把另一小碗汤圆放到魏青筠手里:师哥,尝尝这个,黑芝麻馅儿的。
    魏青筠用汤匙舀了一个:好吃。
    那就好。林占愚笑得心满意足:这是我头一次跟人家学着做。往后元宵节我还做给你吃。
    见状,吴掌柜识趣地站起身:你们师兄弟慢慢说话,我去前面看看。
    您慢走。魏青筠笑道。
    后院只剩了他俩人,林占愚却没再说什么。他坐在了吴掌柜方才坐的凳子上,冲魏师哥摆出了一个笑脸。
    你是不是有心事?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魏青筠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笑容里藏着的局促。
    嗯。林占愚点了点头,见附近没人注意他,才悄声说:师哥啊,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你说日本人都赶跑了,为何还是不得安稳?怎么就不能好好谈一谈,平安度日呢?
    道路不同,利害相背,如何能谈?魏青筠叹气道:别看如今表面上还没大规模动真刀真枪,都是早晚的事。从去年这时候开始,暗潮涌动之间便已隐隐有了苗头。
    林占愚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抬眼望向巷子里无忧无虑的孩童们。
    小孩心思简单不知忧愁,只要吃饱穿暖便再无事挂在心上。
    林占愚曾经很向往这样的日子,他做梦都想着待到有一天赶走了日本人,他便和魏青筠一起回到他们曾经相遇相识、又一起生活过的地方,日日只为柴米油盐费心,偶尔操劳一下魏学颐的人生大事,平安喜乐、无波无澜地过活。
    可如今他发现,时代仍旧波涛汹涌,现在还远远不是安稳的时候。
    他偏过头去,望着魏青筠的侧影:那我们能做点什么吗?
    魏青筠思忖片刻,转身面向他,与他挨得极近:你说你记得先前我与小乔说过的话,那我问你,我俩聊起过的生活,你想要么?
    当然。林占愚说:我早就看不惯那些仗着权势欺压咱们的有钱人,他们哪里就高人一等了?凭什么压榨百姓的血汗、扭头又骑到百姓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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