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偏执病人的自述 作者:作者:苦司
    苦司(6)
    我笑了笑,看见阿浅推了推苗舒,和我道歉:他喝多了。
    我摇摇头,说没事。
    当然不一样。
    我身上那些只要靠近的人就能看到的伤疤,就是最能显示不一样的地方。
    我背着沉重的罪活着。
    走出餐厅的时候,阿浅去打车,苗舒靠着我勉强站着,像好兄弟那样揽着我的肩膀,狠狠拍了几下,说宋哥,你活得太累了,何必呢。
    我看着阿浅把他带走了。
    上车时苗舒撑着车门,还远远地望了我一眼。
    (七十九)
    我没有喝多少酒,回家时十一点多,客厅里黑着,但封樾的房间难得亮了光。
    我走过去,在他门边很轻地跪下来。
    脑子里一时间走过很多很多话和场景。
    我记得我妈也有过对我爸下跪的时候。
    只是那时我爸已经疯了,他看不懂听不懂,只知道他的妻子背叛了他,却连他的妻子都认不出来。
    我妈也崩溃了,她大叫着,拿刀划自己,划我爸,划我,我们一家都流着血。
    她求我爸放过我们吧。
    可是我爸看不懂听不懂。
    我不知道该怪谁,后来我觉得应该怪我。
    我爸我妈都有理,该怪我自己。
    他们曾说我是上天给的礼物,所以他们拿刀狠狠地拆了盒子。
    假如这个世界上没有我,我的父母不会如此恩爱,大概后来也不会有这么多恨。
    假如没有我,我没有痛苦,我看不到这一切,可以假设他们也没有痛苦。
    所以我跪在门外,里头是封樾,我想到可能我也给他带来了痛苦,我给郁南带来了痛苦。
    虽然我没有什么想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刻,但却仍然希望我周围的人都能过得好一些。
    因为我太知道那些痛苦有多痛苦。
    (八十)
    我不清楚时间过去了多久。
    膝盖的疼痛愈演愈烈,从那里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捆绑了我。
    让我忘记自己是谁,在哪里。
    因为我的苦是用来赎罪的,我越苦,他也许越能够原谅我。
    就像我爸那样。
    我听到客厅里的挂钟在不断地响。
    听到窗外楼下还有人经过。
    听到风吹树叶,又要下雨了。
    听到屋里有了声响,封樾推开了门。
    (八十一)
    他光着脚,一根一根漂亮的骨头在皮下拱起,像一座座山峰。
    我忍不住俯下身亲吻了他的脚趾。
    封樾蹲下来,我仰起头。
    我看到他英俊的下颌线,我想吻他。
    我慢慢抬起身,与他只有咫尺的距离。
    我们吐息交融。
    我垂下眼眸,我要吻他了。
    封樾用手心抵住了我的唇,指腹走过我的脸侧。
    你根本不懂,他几乎没发声,只拿微弱的气音同我说,我不想每次都用做.爱来解决问题。
    他站起身。
    回去吧。
    我颓丧地跌在地板上。
    第19章
    (八十二)
    我开始不懂封樾的意思。
    我很茫然。
    我告诉苗舒,我要关店一天,他吓坏了。
    是不是和你那位有关系?苗舒严肃地问我。
    我摇摇头。
    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的,苗舒又强调,我真的不是小孩子了。
    我没有这么想,我和他解释,我只是要去看看我妈。
    苗舒愣了下,说好。
    还好他没问我阿姨为什么没来店里看过,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我妈在疗养院住着,每年都被医护人员评为最难照顾的病人。
    (八十三)
    疗养院在郊区,几乎已经是全市条件最好的地方了。
    我照例给我妈包了一束玫瑰,打了车过去。
    我妈喜欢玫瑰,从前她总说我爸不爱给她送花,刚刚迷糊时也爱念叨这事儿。
    不过后来不念叨了,不知道是我送得多了她没那么新奇了,还是其实已经忘记了她爱的花。
    院长将我接近去。
    坐在门边晒太阳的老奶奶已经换了一个人,她好奇地望向我,我也回看她,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之前徐奶奶呢?我问院长。
    去世了,今年四月多走的。
    我一怔。
    哦。
    我想到其实我也很久没来看我妈了。
    最近太忙了。我说。
    你妈状态也不太好,天气暖和起来以后不太能记得东西了,院长遗憾地说,你不要太失望。
    我说谢谢。
    我妈独自坐在窗边。
    今天太阳很好,她可能是觉得有些晒,把头偏向窗帘阴影后。
    妈。我走上去。
    院长帮我关了门。
    我妈慢慢抬头看我,但是不说话。
    多半是没有认出来,我走上去,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把花递给她。
    今天的花。
    我妈不认识我了,倒是还喜欢玫瑰。
    她接过去,在鼻尖嗅了嗅,点了点头。
    我不打扰她,安静地陪她坐着晒太阳。
    我有些热了,但不敢捞袖子。
    每次来看我妈我都会穿好长袖,长到甚至能盖住我的手背。
    从前我妈清醒的时候,她总会下意识地望着我的手,但我们谁也不提。
    后来我妈不认事儿了,要是被她看见了我手上的伤,她就会发疯地咆哮。
    印象里这样的情况只有一次,因为之后我都会很小心。
    我不想给任何人再造成负担了。
    我和她说了一些花店的故事,也不管她是否能听懂,也不介意毫无回应。
    我说某种程度上我也算见过形形色色的爱情了,然后想到封樾。
    我们大抵和爱情也有些相似。
    于是我停顿了。
    我望着窗外很好的阳光,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生我气了妈妈,好像我做什么都不太对。
    我摊开手心,看着阳光聚集在我的手掌中,好像被捧起来。
    我走神了。
    封樾也是不爱阳光的人,他喜欢在深夜里工作,画那些我看不懂却觉得很美的图。
    他不爱阳光才会可能同我上.床。
    我从光线里看到漂浮的尘粒。
    他为什么生气?
    妈妈忽然开口,眼睛仍然盯着窗外。
    我不知道。
    我想到封樾和我说的话。
    我妈笑了一下,说:你本来就不太会说话。
    今天我妈有点反常。
    (八十四)
    她给我讲了一些疗养院最近的事情,包括徐奶奶去世。
    我说很遗憾我不知道这个消息,她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还是很安静,我发现她在看我的手。
    我藏在衣服里的手。
    我觉得是时候该走了,我已经待了接近一个下午。
    我起身时她没什么反应,我和她说老妈再见。
    她还是呆呆地盯着我脚下的那一片地板。
    我朝门外扬了扬手。
    因为我妈并不稳定,每次我来找她时都会有疗养院的人站在门外。
    门上有一小扇透明的窗子,能看到里面。
    很快有人推门进来,说:时间差不多了。
    我点点头,正要走时,我妈站起来,扯着嘴角,朝我招了招手。
    宋音,你再过来一下。
    我走过去。
    我妈低着眸子,手指颤抖着裹起一些我的长袖。
    你看看你爸,这样多不好。
    医护人员察觉到她不对劲的语气,全都严阵以待,向我眼神示意。
    我却无所谓地任她说着。
    几秒之后,医护人员一拥而上抓住了我妈,我听到她闹起来,两只手在空气中乱抓着,表情狰狞,像那年她拿刀问我爸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能正常一点。
    现在这个问题我想问我妈。
    我低头,看着鲜血从手腕一侧渗出来。
    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能正常一点?
    第20章
    (八十五)
    院长连声和我说抱歉。
    我妈是用衣服的标签划我的,她身上那件浅色短袖是新买的衣服,挂的标签是塑料的,她不知道怎么掰掉了一角,断面残缺而锋利。
    这次是我们的疏忽。院长赶紧让医生给我检查伤口。
    我没在想这件事,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可能让院长觉得我生气了,说的话多了起来。
    以后我们会加强管理,这次您有什么赔偿的要求,都可以说出来协商。
    医生熟练地为我包好了伤口。
    他将伤口包得很小,贴了一张网面的纱布。
    我这才出声,道:没事。
    院长一时摸不准我的意思。
    我先走了。我说。
    见我是真的要走了,院长才站起来送我。
    他陪我走了一段路,我便说不用了。
    (八十六)
    很奇怪的是,我还站在走廊里,却觉得走廊外有人在等我。
    我感觉到那人的视线,抬起头来,目光穿越了一整条走廊的黑暗,到达室外花园里的光亮。
    (八十七)
    我不知道封樾是什么时候到的,但看起来有些时间了。
    他问我要不要喝水,拧开水瓶的盖子递给我时,我闻到他指尖香烟的味道。
    他倚着车门站着,等我咽了两三口,就接过去扔回座位里,竟然将车锁上了。
    我家,去看看吗?他拎着钥匙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小楼房,态度随意得像那不是一个很私人的地方,反而像是一座公共花园,路过的累了的人都可以进去坐坐一样。
    我犹豫地看着他,被他发现了。
    他的视线移到我刚刚受伤的手上,我缩了缩,将手背在身后,说:去吧。
    (八十八)
    屋前花园已经有些破败之感,看起来常年没有人打理了。
    封樾走在我前面,一边打量着,一边和我说:我也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了。
    他打开门,屋内倒还整洁干净,像一直有人住着一样。
    我手掌撑在了沙发上。
    从这里穿过推拉的玻璃门望出去,正是外面那一大片花园。
    以前这里肯定很漂亮吧?我问。
    是挺漂亮的,我妈妈喜欢种花,我只有小时候才在这边,长大以后我妈妈就带着我出国了,之后我一直在国外读书。封樾站在我身侧,眉眼很温和。
    我想那一定是一段值得让人怀念的时光。
    那些破败的花草好像重新开始生长,我看到了一些我很喜欢的鲜花的组合。
    封樾拉起我的手腕,大拇指在纱布上轻轻摩挲了一会儿。
    疼吗?他注视着我的伤口。
    你知道我的,不疼。我说。
    封樾带了一下,我便跟着他往楼上走。
    手一直没有松开,起初他圈着我的手腕,后来我们的两只手扣在一起,他揉按着我的手指。
    到了顶楼才停下来,我看着他掏出一把很小很旧的铜钥匙,打开了一扇木门。
    门外是一个不大的阳台,勉勉强强能站下两个男人,但仍然有些挤。
    他干脆牵着我,让我站在他的身前,从后圈住我,问:看到了什么?
    这时突然起了一阵小风,吹得我的头发凌乱地飞着。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我的?我问他。
    我感到胸膛中好像也起了一阵风。这阵风一直吹到我心脏里,吹得我的血液全都聚拢到一起去,涨得要碎得七零八落。
    他靠近我,伸出食指擦了擦我眼睛的周围。
    他的吻慢吞吞地落在我的脸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怜惜的,眷顾的。
    我不知道你那个时候多大了,看起来不算很大,封樾说,你一直都是个哭包。
    第21章
    (八十九)
    高处的视野本来就要广阔一些,这个阳台又正好能看到疗养院后院。
    曾经我还以为我挑的是最隐蔽的位置了。
    我也在疗养院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作为一个病人。
    那时我爸已经埋进土里,我妈被关在疗养院。
    因为没有人照顾我,我也暂时住在这里。
    刚开始时我一周有很长时间都能和我妈待在一起,后来我看着她逐渐疯掉。
    每次被我妈弄伤,我会一个人偷偷跑到后院里去。
    我要是漫无目的地走动,很快就会被医护人员带走,我只能找地方偷偷躲起来。
    于是我开始长时间地待在那个角落里。
    背后就是医院的墙,我靠在墙边,总能听见很多声音。
    有时是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地走,有时是病人发病了,嚎叫挣扎,像野兽。
    我想我不要变成这样,就总是会哭。
    我能从这里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天空、树林、小别墅
    这些安静的东西陪着我。
    (九十)
    我还进去过一次,我看到你了,但你当时在院子里放风筝。封樾说。
    他捏着我的手,将我转过来,拢进怀里。
    我靠在他肩头。
    我想知道你怎么每次都哭得那么伤心。
    那你后来知道了吗?我问。
    不知道,封樾诚实地说,不过现在知道了。
    我嗯了声。
    我其实以为你走了,封樾问我,后来是走了吗?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你,那之后我就和我爸妈出国了。
    没有。我吸了一口气。
    我偏头,视线掠过他肩头,又看到那个院子的小角落。
    我生病了,他们看到我手上的伤了,你知道的,我喜欢这么疼,我没有管过我的伤口,他们说我也生病了,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去我我
    我慌张地低着头,没有看封樾。
    我的手放在他衣服的两侧,手指抓紧了,但却没有碰到他。
    不想提就别提了,封樾一把将我抱过去,等你想提的时候再说好吗?
    我点了点头,他的手顺着我的手臂摸下来,卡入我的五指里。
    走之前我又去看了一次,我想这个孩子太可怜了,怎么总是一个人在疗养院里哭啊,要是没人要我能带走吗?
    我笑了,眨了眨眼,泪水落出来。
    那好可惜,我差一点就能跟你走了。
    不可惜。
    我感到封樾低头吻了吻我的头发。
    现在带走也是一样的。
    (九十一)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脆弱的人。
    假如我是一个脆弱的人,大概活不到现在。
    但是封樾出现了。
    我第一次这么想放弃我长久的自我坚持。
    是不是学会依赖别人,就会轻松很多?
    封樾抱着我,我们在阳台上晒了很长时间暖和的太阳。
    之后一起回了家。
    一路上封樾开车,我觉得累了,睡了好一会儿。
    醒来时车子停在一家餐厅旁,封樾在看手机,车窗两边都开了一些。
    到了吗?我迷迷糊糊地问。
    封樾揉了揉我的头发,还吻了下我的眼皮。
    先吃个饭。他说。
    我们选的是一家中餐厅,点完菜,我才想起来问他:你今天怎么刚好也在那边?
    封樾说他真的是恰好过去的。
    公司最近有个项目在那边,他正好过去实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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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司(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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