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百官外, 前来相迎的百姓也是里外三层, 高呼琅王名号的声音此起彼伏。
    若是换了别的臣子,此时早就胆战心惊,深怕功高震主了。
    可是嘉康帝此时脸上的喜气,也是由内而外的,活脱是他自己打了胜仗一般, 这几日在朝上,万岁爷是频频跟人谈起鬼门峡的大捷, 在夸赞琅王骁勇时, 只恨不得昭告世人,那是他亲生的儿子!
    可是这等有着内秀,却不能尽情炫耀之感, 也着实憋闷死人。
    今日楚家军归京,皇帝便迫不及待带着文武百官, 前来城门出相迎了。
    接下来别是冗长的接风仪式, 等琅王被迎进宫门后, 已经是过午了。
    得胜的将军们都以能被陛下亲自接见, 如金銮殿得赐御酒而感到荣耀。只有琅王看着满桌子的酒席, 脸儿黑黑的——这要是吃起酒来。何时才能返回府里?
    可是圣上虽然给自己亲孙讲解了什么相思之苦,显然到了自己的亲儿子这里, 便只顾着解一解自己思念儿子的相思,全然不顾儿子想媳妇的心思了。
    这好不容易吃完了酒席后,嘉康帝意犹未尽,又将楚邪叫到了御书房里。
    楚邪望了望天, 觉得一会一定长话短说,再飞马回府。
    大内总管文泰安来给琅王引路,问过安后,便引着他向御书房行去。
    因为是干的察言观色伺候人的差使,文泰安可是看出了琅王脸上的不耐烦,便在路上笑着道:“王爷真乃我朝的飞将军,一举收复失地。自从得了王爷大胜的消息,万岁爷甚是高兴,整日里都是乐呵呵的。咱家很久没有看到万岁爷这样开心过了,待会还请王爷耐心陪陪皇上,这些日子,皇上因为担心王爷,连觉都睡不整夜呢……”
    琅王没有说什么,不够紧皱的眉头倒是略舒展了些。文泰安心道,这位祖宗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以后得叮嘱着万岁在儿子面前卖惨,这才能讨得儿子的欢心啊!
    进了书房,嘉康帝笑着站了起来,叫琅王上前,仔细打量一番,说道:“我大沅很久没有如此胜仗了。当举行庆功式,振我大沅声威,也为你庆功封赏。”
    琅王沉声道:“圣上,庆功一事不忙,眼下倒是有桩事要先行处置。”
    嘉康帝说道:“哦,忘山所谈何事?”
    琅王道:“乃当年陈石生将军含冤被人构陷之事。”
    嘉康帝沉吟道:“朕年少时见过陈石生将军数次,其人不夸夸奇谈,言辞朴实,请求收复常州的上奏,更是切中要害,实为不可多得之帅才。可惜当年大败亏输,却是差一点便断送了我大沅的国运,是以先帝才动怒,削去陈家爵位。在你入京前,朕已然颁旨恢复了陈家的爵位。”
    琅王道:“陈将军的确神勇,可是让他落败的却不是大意或者时运,而是我大沅朝臣中有暗通匈奴的奸细。陈远修献沙盘后,对臣详述了陈将军当日兵败的内情和经过。非是陈将军作战失误,实则是有人为一己之私利,置大沅不顾,联络匈奴,里应外合将陈将军击败。一心为国的陈将军因而受戮,累及子孙,而通敌卖国的奸人却身居高位,子孙昌盛。臣以为当锄奸惩恶,还陈家清白,方能杨清弃浊,筑我大沅盛世。”
    其实楚邪说的这些,皇帝何尝不知,他在年少时,也是对先帝爷的许多处置不甚理解。
    只是待自己执握了江山后,却突然理解起自己的父皇了。
    然后如今朝堂盘根错近,食古不化之臣比比皆是,实在是需要一场除尘迎新的变革。
    这一点,先帝也做不到,他做不到,可他的儿子忘山能做到。
    想到这,他抬头望向了楚邪,道:“在你临行前,朕便跟你说过一番话,你是有大才能之人,虽则不愿回归我刘家,却也不该偏居一隅,过蝇头小民只顾着自己的日子。既然你觉得陈氏冤枉,那这个陈年旧案便由你来主持吧。”
    那天,楚邪出宫时,已经是满天的星斗阑珊。
    等他快马加鞭回府时,两小儿已经四仰八叉地睡倒在了大床上。
    琼娘一身细软的薄绸长裙相迎,只搂住了他的脖颈,还未说话,先是热切地吻住了他。
    琅王的舌尖与她勾住,只恨不得一下子将这小娘吸入肚中。
    琼娘只紧搂着他的腰身道:“隆冬夜长,可是想死奴家……”
    这话颤巍巍地撩拨着久旷了的军爷,可待要抱上床榻去,却有两个滚睡着的小儿。
    楚邪一寻思,便径直抱出房门,直去了书房去。
    琼娘被他那猴急的样儿逗得直笑,却少不得提醒:“王爷,我还怀着身孕,孟浪不得……”
    楚邪的声音隐约传来:“我的小琼娘放心,顾惜着你呢,少不得先将你伺候舒服了……”
    接下来便是附耳的细语,惹来琼娘红着脸捶他的胸。
    接下来书房烛光摇曳,屏风后嬉笑细喘声不断,只是相思苦长,相聚恨欢短。
    只是王府书房春意正浓,可是朝堂之上却似乎肃杀一片。
    琅王归朝,领圣旨彻查魏田通敌卖国之事,而且老臣不用,启用了一批寒门出身的新臣,陈糠烂谷全不放过,尽是要细查到底。
    结果不知怎么,人证物证俱是指向了当朝的丞相魏申。
    当案子越查越深,牵连的臣子也多。琅王遭遇到的阻力也愈来愈多。
    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朝臣们深知,如果魏申倒下,自己也难免受到牵连。
    于是这厢是臣子们跪礼朝堂,哭求万岁复立大皇子为储君。而另一厢则是搜集琅王狼子野心,妄图归回皇室,串谋王位的罪证。
    有心人更是在民间造谣,散布江东王的其实乃是乱臣的谣言。
    琼娘虽然身在后宅,却觉得这些个路数跟前世里琅王背负的骂名何其相似?
    可惜的是,虽然招式向近,琅王却不再是那个前世里声名狼藉,宅院淫乱的那个浪荡王爷。
    他主理之下的江东富庶,就算是灾年也没有让百姓流离失所。加之战功累累,不仅在年少时平定了南方的变乱,更是收复了北地,根除了匈奴袭扰边关的隐患。
    加之琅王乃嘉康帝私生子的传闻也不胫而走。
    是以民间百姓们听闻了后,竟然传出若是琅王为帝,那么大沅的百姓定然能过上与江东一般富庶殷实的日子,当真是叫人欣喜,恨不得万岁爷早早将这位流落在外的龙子认养回去。
    前世里那种人人痛骂,认为楚邪乃是国之妖孽祸根的民情,到了今世,压根就没有掀起半点的水星子。
    反而是琅王测查魏家构陷陈家,意欲从陈家的手中夺取兵权,扶植自家子弟的案情,还有牵扯出的圈地、贪墨等赃案引动民声,惹来一片的叫好声。
    大沅,启康初年,琅王突然夜间抄家。抄没了魏家百年老宅。
    魏申被万岁贬官岭南,因为年事已高,还没有行至岭南的地界,便因为水土不服,突发恶疾而离世。
    所谓百年大族,若参天巨树,看似繁茂,根基腐烂,哪里经得起骤起的狂风?
    魏申离世,便是树倒猢狲散,再也无人能撑起魏家的门面。
    与此同时,皇后因为当年暗中扶持魏家的嫔妃在宫内争宠,暗害了几位妃子滑胎,圣上勃然大怒,褫夺皇后的后位,被押入冷宫,忏悔自己的罪行。
    而大皇子亦是德行不检,不知反悔,便贬出了京城,去了湘北不毛之地。
    只是圣上怜惜大皇孙洛儿体弱年幼,连同他的嫡母云曦一同留在了京中,请赐大名刘钊
    嘉康帝因年事甚高,让贤退位,传位于大皇子嫡子刘钊。因为刘钊年幼,不能亲自主理朝政,责琅王为辅政亲王,代理朝政。
    当圣旨传达时,满朝的文武都是被万岁爷的风浪拍得有些凌乱,闹不清这是个什么路数。
    不过也有那七窍玲珑的,一下子便体察了圣意,嘿嘿一笑道:“绕开了儿子,却立了孙子。他本是大皇子白氏所生的庶子,虽然认了靳家的云曦做了母亲,却是个没有根基的。那靳家不也是在测查之中被牵连得伤了元气吗?这等羸弱的小皇帝,便是要人辅佐,万岁爷这是不好明送,却是变着法儿的将皇位送给了自己的亲儿子啊!”
    听者细细一品,这才恍然,只是怎么想都是匪夷所思,只静等刘氏的子弟掀起反对的呼声。
    可是现如今,京城里成年的皇子便只剩下三皇子一人了。那些个年幼的,却是眼望三哥如何行事,他们一并跟着便好。
    三皇子听了这消息,书房大门紧闭,直到过了半天才打开,手里握住一卷宣纸道:“请个手高的工匠,细细给本王裱糊好了,本王要送人之用。”
    手下好事的仆役,忍不住好奇,偷偷打开,只见自家王爷笔力见长,力透纸背,上书四个大字“天下大服”。
    这时古人对周公辅佐幼主的盛赞,而三王爷是毫不吝惜地夸赞楚邪,有周公之才,德服天下。
    一时间,满后宫摔筷子砸碗,大骂三皇子是个窝囊废!
    第215章
    三皇子才懒得搭理皇族兄弟的阴阳怪气, 那个皇帝爱谁当谁当, 若要他像父皇那般,整日被一群老臣围着,盖个花亭子,听几天折子戏都要被上奏劝谏,当真是活得不甚痛快。
    他当个闲散王爷便好, 若是想在书法上得有精进,当真是不能被国事耽误了自己的精修。
    再说楚邪虽则跟老大和老二全不对付, 待他府里上下可是甚好。
    想着当初楚邪征讨漠北, 那琅王妃可是自掏了腰包,才平定了漠北乱世,这半壁江山, 也算是人家楚邪钱银出力买下来的了。
    三皇子自问卖了这么多年的字画,最讲究一个银货两讫。楚邪也算是自己的弟兄, 跟皇族里那些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并无不同。既然这样, 就算真让楚邪坐拥天下又有何妨?
    那些个人还想让他打头阵, 这几日没少来府上哭天抹泪地撺掇着他。还真当他是傻子不成?
    这快过年了, 琅王妃又命人给自己府里送上了封银, 三皇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琢磨着明儿就去将那千两银子一方的吴岩端砚买回来赏玩。至于谁爱反对琅王辅佐幼主, 那谁便去好了。
    只因为三皇子表态,那些年幼的皇子们也全无了反驳的立场。嘉康帝这一退位,后宫的妃嫔们集体升了阶位,就算再心有不甘, 也没了地方兴风作浪,全跟着皇帝去了皇寺附近扩建的别宫里颐养天年了。
    偌大的皇宫一下子冷冷清清。
    新帝登基的那一天,小皇帝刘钊戴着皇冠,在琅王楚邪的引领下,颤颤巍巍地坐在了皇位上,小小的身子,连龙椅后背浮雕龙身都遮掩不住。
    云曦因为皇帝的缘故,被晋升为天运盛荣夫人,然后却不能连同小皇帝一起入主宫中,只是依旧住在安业王府。
    因为大皇子被贬的缘故,她虽然身为皇帝的母亲,却连太后的封号都领受不到,只不上不下的担了“夫人”的名头。
    皇帝册封大礼之后,宫宴一字摆开。云曦与琼娘自坐一桌,席间倒是你来我往,进退得宜。
    只不过略显尴尬的是,原本是众人庆贺对象的云曦被冷落在一边。她这个摄政王妃倒成了万众瞩目的事主,频频有夫人命妇举杯与她闲聊搭讪。
    乖乖,明眼人谁看不出,这位摄政王才是今后朝廷的帝君,王妃的枕头风更是能吹到真正的帝君耳畔。
    个个竟是恨不得都坐在这位摄政王妃的身旁,联络下前段日子里有些被疏远了的感情。
    待宫宴后,云曦请琼娘入她府里一叙。
    其实自从大哥柳将琚与公孙二情意相同后,琼娘便不自觉跟云曦疏远了关系。
    如今二人见面,云曦也决口不再提柳将琚。毕竟柳将军的姻缘幸福,尽人皆知。
    虽然当初征讨薄被事,公孙二假装怀孕避人耳目,为漠北楚家军督送棉衣辎重。可是最近公孙二也正式传来喜讯,怀有身孕了。
    她与柳将琚在柳府外自立门户,因为公孙二婚前太过风流,招惹了无数京城贵府小姐们的芳心,如今公孙公子大喜,真是每日都有手帕至交前去嘘寒问暖,传授保胎安稳的真经。只让公孙二叫苦不迭,大呼补得太甚,将来一身的肉腻,可就不好上屋翻墙了。
    琼娘倒不觉得云曦是全不在意柳大哥了。毕竟众人在一处茶宴闲谈时,若是有人不经意提及了大哥或者公孙二,云曦虽然不曾开口询问,可也会安静地在一旁听着,只是那眼里流动的是什么,便叫人看不清楚了。
    而如今她特意郑重将自己叫如府中,应该也不是为了大哥吧。
    云曦命人布了茶水后,命人退下,也请琼娘身后的侍女暂避。突然,她毫无预兆地双膝跪地,给琼娘磕下头来。
    琼娘唬了一跳,连忙去搀扶她道:“盛荣夫人何必如此,快些起来!”
    云曦却定住不起道:“琅王妃,如今我与皇上的性命,皆在摄政王之手中。我心知王妃你是个心慈和善之人,还请王妃与摄政王进言,不论是我,还是皇上皆不是心怀野心之人,今后也绝不敢与刘熙再有联系。还望摄政王无论如何,也要放过我们母子的性命。”
    琼娘没想到云曦竟然是将话撩拨得这么亮堂,一时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开口道:“我如今身子发沉,也拽不动你,可你这般,岂不是让王爷身在篡权谋反的位置上?还不快些起来说话。”
    云曦见琼娘言语冷峻,这才缓缓起身,一双眼里却是溢满了泪水。
    琼娘心内自是叹息,她自问,若是自己身处云曦这般的处境里,应该也是这般的恐惧绝望。
    她也不可能保证什么,毕竟上一世里的情状,到了今世全然发生了改变,她也不知今世其后的走向,便也只能宽慰云曦放心,表述下琅王的忠肝义胆罢了。
    待得回府时,她却又接了太皇太后的懿旨,说是要亲来王府看一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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