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进听到这也是火气顿起,顾不得琅王妃曾经叮嘱的不可乱扰百姓的命令,只冲着那些个孩童瞪眼道:“哪个龟孙教你等这些昏话?”
    那些小儿看常进瞪眼像要吃人的样,只吓得乌拉一声,作鸟兽散。
    琼娘低声吩咐不要他不要与小儿为难。心里自是感慨,如今出大街去,倒是方便了许多,再不会有人围着自己扔甩鲜花。若是战事再这般不利下去。过不了多久,王府也不用采买蔬菜了,自有人隔着围墙往院子里扔瓜果烂菜帮子。
    待到了大哥崔传宝家,恰好喜鹊的父亲也在,正逗弄着外孙,围坐一处吃饭。
    可是琼娘心里有事,虽然强打精神闲聊了一会,实在是耐不住精神萎靡,自是告辞回府休息去了。
    她心里也有些发急,可是自己除了默默银两周济着夫君,也实在是没有其他的甚么法子了。
    一时间,原本炙手可热的琅王府,又变得门厅冷清。京城的贵人们都等着边关的战局,看这位琅王是否能延续圣宠。
    而魏申那边,虽然未在朝堂进言,却私下里授意大皇子草拟收拾残局的纲领,以待来日与匈奴议和时,由大皇子刘熙主导。
    魏申深知,就算皇帝再怎么宠爱琅王这个儿子,可是身为帝王,当以社稷江山为重。若是楚邪战局不利,那么若不惩处主帅,必定百官不服,民意不平。
    这几个他示意人编纂童谣,以麦芽糖相诱,教授给街角巷尾的童子。那等子愚民,有人起头必定是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所谓民心所向也是可以加以利用误导的。
    就在这天,琅王府倒是来位客人。
    当管家禀告,说是陈家大奶奶的父亲来访时,琼娘倒是一愣。
    却不知陈剑秋的父亲来此为何?
    琼娘忙让管家将人请到客厅,自己则去前面会客。
    坐下不久,陈剑秋的父亲被管家请了进来。
    陈剑秋父亲着青衣,虽然上了年岁,走路轻快,看长相便是一个普通乡下老头,但是说起话来,总是像个读过书之人。
    侍女上过茶后,琼娘问起陈剑秋父亲今日来此所为何事,可有需要帮助之处?
    陈剑秋父亲放下茶杯,说道:“王妃不以小女出身卑贱,言辞粗鄙,允纳成婚。如今也算是姻亲,今听闻琅王殿下出征鬼门峡失利,心内也是担忧不已,思度着自己能否相助,帮上些许微薄之力……”说着,她从随身带的布包中取出油纸包裹的厚厚一包物件放到桌上,犹豫了一下,抖着手慢慢打开油布,露出里面的东西。
    琼娘见了便是一愣,那是一个小沙盘,只比茶盘略大,乃是以硬木为底儿,细砂掺了鱼胶塑形。上面的高山地形道路具体而微,十分精致。不过看那颜色,也知乃是陈年旧物,应该不是新造的,只是不知为何,好像曾经被敲碎,又被修补好了的样子,颜色不尽均匀。
    琼娘实在不知陈先生拿住这物为何,便道:“不知此沙盘是何处地形,又来自何处?”
    陈剑秋父亲答道:“此为鬼门峡的沙盘,乃……小人亲手所制……”
    琼娘心中又喜又惊,还有些不敢置信,忙问详细。
    陈剑秋父亲说道:“自是惭愧,我原名陈远修,家父便是当年讨伐鬼门峡的征远将军陈石生……”
    琼娘一听,心内是一阵诧异。她早就看出陈家虽然现在没落,可是这位陈先生当不是寻常出身,只没想到,这个陈家竟然是先帝爷时期的那位极力征讨漠北的陈石生大将军!
    陈远修说出自己的身世隐情后,竟然长出了一口气道:”父亲戎马倥偬一生,尽皆大胜,唯鬼门峡一战惨败亏损,损人失地,累及朝廷家人。身负叛国之罪入狱含冤而死。临死前曾嘱咐家人,若是能逃过一劫,当永世不可为官,世代务农隐居避世,以避奸人继续陷害。而我幸得父亲生前友人之相助,才幸而逃过一劫,得以苟活。”
    说到这,他常年务农,风吹日晒的脸上露出一抹难言的悲愤沧桑,接着道:“父亲当年一心光复常州,实在是下了半生心力,当年曾经派下许多亲信暗探漠北之地,记录修复下手札无数,小人曾听母亲言,知父亲当年谨小慎微,对鬼门峡地形了解甚多,数次大胜匈奴,唯一次不慎为匈奴收买的内奸构陷,落入陷阱陷入死地,箭尽粮绝,以致兵败,当时若是能整装待发,也不至于大败,可是当时朝中反对之声日益艰难,粮草无以为继,落得士气大落,又是接连惨败。”
    听到这,琼娘也是感同身受,如今她的夫君琅王不也是孤军奋战,不仅要抵抗外敌,更是分神提防背后有人捅刀子。
    这与陈将军的遭遇是何等的相似?
    想到这,她道:“世人的评价常有偏颇,可是自古忠奸丹青辨,待得后世自有人给陈将军一个清白。”
    陈远修点了点头,接着道:“因为家父的遭遇,我心中不忿,搜集父亲关于鬼门峡地形的手记,又以商贩身份多次进出鬼门峡,和父亲手记核对,这许多年来终于将鬼门峡地形尽数勘出,制成一个沙盘,以待朝廷大军有朝一日进剿鬼门峡之用。只可惜这么对年,未见朝廷有动向。而我又总是离家不事生产,愧对自己的儿女,害得喜鹊为人婢女……幸而得王妃恩赏,许了她美满姻缘,如今琅王一路势如破竹,若是因为鬼门峡而功亏一篑,实属憾事,我自不量力,进献自己所制的沙盘,若是王妃准许,小人这便赶回去将沙盘进献琅王,以利王爷剿灭匈奴。”
    琼娘听罢,站起身来,她虽然此时小腹微微隆起,却是要躬身行大礼相拜。若是陈远修所言非虚,那么他便是自己夫君的大恩人,当得受此一拜!
    陈先生哪里受得?不好搀扶,连忙叫琼娘身边的翠玉搀扶住,一脸羞愧道:“我哪里受得王妃这一拜,可恨自己先前还有些犹豫,总是怕自己进献之后表明身份,为家人引祸,甚至在一次酒后难眠时,一时愤愤,敲碎了沙盘。若不是看琅王英勇奋战,而王妃您也是倾尽所用一力主战,我恐怕还是要隐姓埋名,龟缩不前,实在是愧为男子!请王妃放心,我自去,一定倾尽所有,助王爷得胜归来!”
    琼娘看着那被修复的沙盘,心知陈先生所言非虚。在此,她倒是心自情形自己的哥哥娶了喜鹊为妻,若不是两家彼此成为姻亲,让这位陈先生了解了琅王与自己的为人,只怕这位陈先生真的会因为怕会祸及家人而继续蛰伏隐姓。
    就此决定后,琼娘决定以送大哥与大嫂回江东为由,让兄嫂与陈先生一处备船启程。这等归亲之事,再自然不过,自然也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只是船过半程时,陈先生另外登了海船,一路朝着漠北驶去。
    因为顺风而行的缘故,这一路海程顺畅。
    当陈元修踏上漠北土地时,已经是到了关外最寒冷的时节,万里冰封,到处都是冷峻肃杀的寒意。
    而楚邪一早得信,亲自骑马带着暖轿相迎。当看到陈先生带来的沙盘时,琅王立刻发现,这位陈先生当真是个活地图,这鬼门峡竟然被活生生复制在方寸木盘上——他的楚家军有救了!
    第213章
    鬼门峡之所以易守难攻, 全在地势。
    而陈先生的到来, 让这难题迎刃而解。
    琅王花了三个晚上的时间研究着虎门峡的地势,最后发现,这虎门峡虽则险峻,可是也有薄弱之地,只要善用云梯, 顺着一条隐秘的山路上去,攻掉匈奴人的几个守点, 便可破匈奴人的夹攻之势。
    为了探明自己的攻法能否奏效, 他又先后命勇士组编了三股游骑兵,入峡谷假作攻击,实则探查地势。
    当然, 这几次进攻的结果,自然也是“大败而归”。
    待得确凿无疑后, 在一个寒气骤降的夜晚, 楚家军开始大举进攻。
    趁着夜色掩护, 长长的兵马挺进峡谷中去。
    琅王站在远处的小山包上, 极目远眺浓稠夜色, 表情也是一片肃杀,他心知自己此番是破釜沉舟。若是得胜归还, 自不必说;可若是战事失利,那么京城的朝堂也将成为厮杀惨烈的战场。
    魏家、刘熙,还有无数险恶用心之人,在等着看他楚邪的笑话。
    他这一役只能胜不能败!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功名利禄, 而是为了妻儿后世的安康,朝廷的山河泰然。
    再说那入了峡谷的兵马,因为马蹄包裹了棉花布囊,马嘴也套着了笼子的缘故,一片的安静。当先股的兵马到达,攀岩而上,抹脖子放血撂倒匈奴哨兵,很快攻占了几处高崖山腰处的守点。
    每攻占一处,勇士们皆取出随身携带的大水囊,将来路就浇灌上水,那水遇冷立刻结冰,陡滑的路面。立刻亮如铜鉴,管教匈奴想要攀附而上,只摔得头昏脑涨,夺回守点也不可能。
    待匈奴人发现山谷里潜进楚家军时,楚家军已经潜行了大半,一时纷纷点亮火把,照亮峡谷,很快火舌冲天,厮杀一片……
    据后世记载,这一役乃是剿灭了匈奴各部落大半的联军,大挫胡人士气,在此后的许多年里,匈奴人退居到更北处的苦寒之地,再无无力大举进犯中原边界。
    当琅王的楚家军捷报传来时,整个朝野都震动了。
    毕竟琅王的几次试探用兵诈降而归的战绩,都被有心人刻意渲染,搅闹得沅朝上下人心惶惶。
    以至于朝野上下皆是认为,琅王惨败回来确凿无疑,沅朝要因为这好战之人而元气大伤不可避免。
    民间骂声日升,俨然琅王被贬官剥爵,乃是民心所向。
    甚至大皇子主张议和的奏折也呈递到了万岁的御案之前。
    可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传来了琅王一夜大胜,攻占下鬼门峡的消息。
    全朝哗然,群臣们一个个都是觉得不够脸面,一时回旋不得弯来。
    毕竟前一天,他们还声泪涕下地劝谏万岁,召回琅王,以和为贵,止战休兵。可是隔了一天,便传来捷报,这叫他们这些赤胆忠臣们情何以堪?
    嘉康帝龙颜大悦,在敲打了满朝不开眼的臣子后,更是将大皇子议和的奏折当着群臣的面儿,扔甩回了他的脸上,一通斥骂,让刘熙的脸青白交加,不能接言。
    而皇帝更是下令犒赏三军,并传圣旨,让琅王楚邪整戍边后,即可返朝领受嘉奖。
    而身在京城的琼娘现自感受到了夫君军功之下带来的盛荣。
    不过也许是经历得多了,琼娘也不愿出街承受,众人鲜花围绕,锣鼓喧天庆常州三地尽数收回的盛景。
    对于她来说,边疆得胜只以为着她的丈夫即将归来,一家人可以赶在腊月前团聚,一起舒舒服服地过个好年。
    羲和与若华对于父王能归来,也很是雀跃。一大清早便爬起床来,跟娘亲一起剥蒜,亲手制作过年要吃的腊八蒜。
    小孩子长得飞快,羲和是越来越像楚邪,就连说话时,眉毛飞挑欠揍的模样也是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琼娘笑看着儿子耍闹,忍不住抱归来亲上几口。
    羲和虽然觉得身为小将军,将娘亲这般亲近有些煞威风,可是娘亲那么好看,有那么好闻,扑在她的怀里被亲亲也不是什么无法忍受的事情。
    可是总要找回些面子,便道:“娘,我知你是想爹爹了,而我长得又像爹爹,便让你亲上几口,以解相思之苦。”
    琼娘看着他挑着眉的包子脸,忍不住捏了一下道:“哪里学来的溜子话?什么叫相思之苦啊!”
    若华一边掰着小手掰蒜皮,一边落井下石道:“哥哥入宫时,听见宫里的妃子给皇帝爷爷说相思苦甚,夜不能眠。哥哥问,皇帝爷爷便解释给他听,说是娘亲您思念父皇,便是相思之苦。娘亲,我爱吃麦芽糖浆吹的糖人,可您总不让我吃,我对糖人也是相思苦甚,您能否让我与糖人团圆,一解相思之苦?”
    说完这话时,若华两只圆圆的大眼迅速积存了泪意,当真是相思苦甚啊!
    琼娘哭笑不得看着一对儿女,只心里再次庆幸,楚邪是被公公楚归农养大的。不然,那等子风流岂不是要尽得皇帝的真传?若真是招蜂惹蝶,处处相思苦透的话,她也没法跟这等子风流王爷过到一处去了。
    羲和倒是不解风情,笑嘻嘻地对妹妹若华道:“那牙虫儿,也是对你相思呢,你再吃糖,今夜虫儿便要钻透了你的牙!”
    若华不干,追着哥哥打闹了起来。琼娘只笑着看着他们,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儿,心道:但愿这个是个安静的,可别再是皮猴一个。
    就在这时,大嫂陈剑秋也带着自家孩子前来过府闲聊。
    就在昨日,陈家迎来的圣旨,因为她的父亲陈远修助琅王收复失地有功,万岁垂恩,要为陈家正名昭雪,恢复陈家原本的世袭封位。
    说实在的,听着圣旨事,陈剑秋自己都吓了一跳,想不到自己家原本竟然是一等的公侯之家。父亲的嘴竟然那么的严,从来没有漏出过半分。
    而父亲在年少时,竟然开始恩科状元郎的出身,只是叫人叹惋的是,到了她和兄长这一辈子,却是腹内无几两笔墨。
    琼娘唤奶娘带着三个孩子去别处玩,笑着道:“你的年纪还小,现在学也是一样的,至于亲家兄长,我看也是聪颖的样子,到时候请了西席先生入府,教了基础,再入书院也来得及。”
    陈剑秋使劲点了点头道:“以前看王妃识文断字,书写流畅的样子便心生羡慕,可要自己来学,总是欠缺了些决心。如今才知祖宗这般显贵,若不下苦功夫,当真是对不住先祖的名头。”
    说到这,她又是想起一桩道:“近些日子,总有人往家里递送帖子,都是些不认识的夫人,以前我虽然看着王妃应酬,可如今自己来做,却欠了章法,不知深浅,还要请王妃帮衬,看看该如何应对。”
    琼娘笑了笑:“这便是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既然以后亲家翁承袭了爵位,少不得你要替父亲兄长帮衬,若是信得过我,便将拜帖拿来,我替你分个轻重缓急。你自己也拿捏了分寸,待久了便会做了。”
    陈剑秋信服地点了点头,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以前初嫁时,我也曾随着王妃你去应酬,可是她们那些个贵夫人,看在我是王妃大嫂的情面,才挤出几分笑意,背后可没少说我的闲话。说实在的,那时很是生出了悔意,觉得还是自己思虑不周,叫王妃你有了个出身卑贱的嫂子,平白让人笑话。”
    琼娘这才明白,为何她后来叫大嫂一去去宴席时,她为什么总是推脱着有事不去了。
    当下只笑道:“嘴长在她们身上,爱说什么,自不必放在自己的心上。若是论出身的高低,我这个商户女又比身为农户的身价高贵到哪里去?我之所以认定你为大嫂,便是觉得你会让我们崔家兴旺和睦,这不,你嫁来之后,我爹娘从来没说你半个‘不 ’字来,里里外外,哪样不是你操持?前些日子,我爹爹的犯了肝病,也是你及时看出他脸色发黄,这才及时请了郎中施药诊治,要你日日汤药侍候。”
    琼娘一番温温婉婉的话语,自是打开了陈剑秋的心结。
    而在京城的贵妇人中,却是认定这琅王妃识人之能了得,准是一早便了解了陈家的冤情,这才将个婢女聘为大嫂,又助夫君立下此等为伟世奇功。
    更有人传,说这琼娘乃是福星转世。天生旺夫母,旺夫君的命盘。若论识人之能了得,那也得是夸赞琅王,怎么当初就这般慧眼英明,将这个冒着福气金光的商户娇妻娶进府门里来的呢?
    不过得胜还朝的琅王,却并不觉得老婆金光闪闪,当他一路跋涉,终于领着大队人马来京城的外城门前时,心里想到的,乃是自家小琼娘那一身香喷喷的白肉。
    这么一想可不得了,楚邪连马背都有些坐不住了,真恨不得立刻飞扑会府里去。
    可恨的是,外城门处,黑压压一片,都是前来相迎的文武百官。
    第2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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