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悔:“是真的。”
    柳四指着一个已经被尖刀戳出三四个血洞,却依旧没有断气,还在垂死挣扎的人道:“那也是真的?”
    鱼不悔道:“都是真的。我终于知道音羽鸠彦操控镜像空间的能力是从何而来了,他得到的那个石盒内的魔气,原本就是属于深渊地狱的力量,但音羽只得了皮毛,所以真真假假,混杂其中,但这里却是一切黑暗的本源,随心所欲,无所不能,你想要刀山火海,它就给你刀山火海,你想要碧海银沙,它就给你碧海银沙,这些全都是真的。你看见的这些人,其实就是世间万千生灵的种种恶念欲望,红尘是欲望的深渊,人人都在其中打滚,这里就是红尘的镜像世界。”
    柳四拧着眉,仔细思考他的话,半晌才道:“这么说,深渊地狱与人间,其实一直是有关联的,就算宋局他们把通道封上,我们也还有可能出去?”
    鱼不悔:“也许吧,这只是我的猜测,是不是真的,有待验证。不过你千万不要再想什么刀山火海了,这摔下去可不是玩的,如果我没猜错,那下面火,都是业火,不过不是佛教中足以洗刷罪过的红莲业火,而是能够令人魂飞魄散的无间业火,就算我们铜皮铁骨,也抵受不住。”
    与此同时,无边无际的黑暗处,魔气就像人间的空气,在这里孕育出最纯粹的黑暗生命。
    这是诸天尽头,永无光明照拂,任何除了魔气之外的生灵来到这里,只会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魔气缓缓凝聚,渐渐汇成一个男人的身形轮廓,如果冬至在此,他一定能够认出对方来。
    可惜冬至不可能来到这里,他也永远不可能到达此处,这时他还正在地狱边缘挣扎求生,与那些意图趁虚而入的恶念抗衡。
    男人终于成形,他有着俊美的面容,高大的身形,放在人间,足以吸引任何一位异性的目光,但他身上澎湃纷涌的魔气,却是不可能出现在人间的强大,由于天道本身的限制,任何突破空间极限的力量,都会自动为世界排挤,除非能撕开世界之间衔接的裂口。
    原本的八方伏魔阵,就是上古时代留下的裂口,被人为封印上,伴随着深渊地狱之内的大魔从远古长眠中,被阵眼破坏的动静所惊醒,沉寂的魔气将再度沸腾,而龙深正是此时落入深渊中的绝佳祭品。
    他慢慢睁开眼。
    没有眼白,眼珠完全被黑色所占据,宛如浓稠的墨水,又似黑火燃烧不休。
    “我是,marapap……”
    对方露出慵懒笑意,吐出一句古老的梵文,低下头,看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掌,黑色魔气在掌中流转,蕴含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不,我是龙深。”
    过了片刻,他又道,嘴角微微抽搐,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面容在此时仿佛分裂为两半,一半愤怒,一半邪恶。
    就像当初明弦被魔气附身,身体与意志彻底失控,不得不让唐净杀了自己一样,现在的龙深,同样也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不同的是,当初侵蚀明弦的,仅仅是一股魔气,而现在,龙深吸收了几乎半个深渊地狱的魔气,强大的魔气令他备受折磨,也彻底唤醒了在此沉睡的大魔。
    这一次,不是分身,不是残魂,他遇到的是,万魔之主波卑夜。
    那一半已经被波卑夜占据的身体,手指一划,随意就点起一朵黑色的火苗,那火苗在空中逐渐放大,霎时爆开,如烟花点点里落下,幻化出一副绚丽的景象。
    作为连佛祖都闻之色变的欲界天魔,波卑夜的表情,哪怕顶着龙深的皮囊,也有着令人难以形容的邪异。
    当初在鲜达村被颂恩召唤出来的天魔分身,其强大与邪恶,已经足以让冬至心头震撼,但若与此刻这位本尊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让我来看看,是什么坚持,能让你撑到现在?”带着戏谑的笑声在龙深耳边响起,那分明是自己身体所发出来的声音,但对他而言却又是那么的陌生。
    他的嘴角缓缓溢出鲜血,随着体内魔气澎湃洋溢,直欲破体而出,他本身的意志,正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
    第154章
    冬至走在一条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路上。
    两旁俱是灰蒙蒙的雾气,轻忽飘荡,却又沉沉压在心头,令人喘不过气。
    无论他的脚步快或慢,这些雾气永远跟随着他。
    一开始他以为是魔气,后来发现不是,如果非要形容,大概是游走在魔气边缘的气息,还够不上魔气,却又充满麻木沉郁,像极了人类消极的情绪,它比魔气无害,却同样会悄无声息侵袭渗入,潜移默化改变一个人,让他逐渐失去斗志,茫然无措,最终沦陷溺毙在这里。
    这让冬至想起从前跟着何遇去羊城救程洄,他们也遇到了同样的灰雾,差点就走不出去——如果后来没有龙深相救的话。
    思及龙深,他的呼吸微微一滞。
    曾经他也只是一个畏惧妖魔鬼怪,害怕死亡的普通人,但现在,他身陷无边深渊,也许永远也回不去,心中却无半点恐惧,因为他有比恐惧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纵然他的理智告诉他,龙深被魔气侵蚀,又为了封印以身殉职,落入深渊之中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但冬至心中犹有一丝期待,期待事情没有往最坏的方向发展,期待龙深一如既往强大,能够压制魔气,坚持到他的出现。
    雾茫茫灰蒙蒙中,一点微光遥遥出现。
    冬至心下微动,加快脚步。
    这种地方有任何动静都不会是好事,但一静不如一动,有了动静,才有突破的可能。
    但当他离光芒越来越近,就发现光芒并非一点,而是由一串灯笼连起来的,那些灯笼被人拿在手中,另外一些人则戴着镣铐,缓缓前行。
    官差与犯人的服饰都有些古怪,明显是上世纪初民国时期的打扮,人人神情麻木,目光呆滞,见冬至“闯入”,似乎受活人的突兀气息激荡,都齐刷刷朝他望过来,眼神带着死气,骤然一接触,冬至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这不正是他上次在羊城流花桥边误入人魔徐宛的结界,遇到的那支队伍吗?
    念头刚起,手执灯笼的人已经举起鞭子朝他抽过来,但冬至已经不是在羊城时那个手无寸铁,需要别人保护的冬至了,他想也未想,身后长守剑离鞘而出,入手则人随剑光掠向对方,在执鞭人震惊恐惧的目光中,剑光已经向他们当头罩下,所到之处,队伍尽数化为乌有,在哀嚎中灰飞烟灭。
    随着灰影被剑光消灭,白色剑光非但没有黯淡下去,反而越发炽盛,眼睛被刺得有点生疼,冬至忍不住闭了一下眼,只有短短一秒,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发现白光其实来自对面一个人拿着的手机。
    见他抬手遮挡光线,对方忙把灯关掉,一边道歉:“对不起啊,我刚不小心打开了手电筒功能,这就关掉!”
    也许是冬至直愣愣盯住他的眼神过于奇怪,对方再度道歉,又问他:“你没事吧?”
    冬至下意识往后一摸,摸了个空。
    没有长守剑,身后是硬邦邦的座椅靠背。
    深夜的火车上,两旁窗外光影穿梭,前进的噪音持续不断,身下微微震动,这样的场景冬至并不陌生。
    但他不应该身处此地。
    “做噩梦了?”那个男生又问道,“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打牌?”
    冬至掐了自己的手背一把,很疼。
    扑克牌摆满一桌,连带冬至前面的位置也给占了,坐在他对面洗牌的男生有点不好意思,伸手就要把牌往自己那边挪,冬至却忽然伸手将他按住,把人吓了一跳。
    “……你们继续玩,我去上个洗手间。”冬至道,抓起身旁的背包,起身往外走。
    他随意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打开背包,在里面找到了钱包,证件夹,衣物,充电宝。
    唯独没有符文。
    一名乘客从他身边经过,走向通道尽头的洗手间。
    冬至一激灵,从座位上蹦起,一把抓住对方。
    对方转过头,一脸莫名其妙看着他,熟悉的面孔让冬至脱口而出:“何遇?!”
    何遇嘿了一声:“你认识我?”
    冬至盯着他看了片刻,在何遇以为他有精神病之前,终于道:“你好,我叫冬至。”
    何遇:“……你叫什么关我什么事?兄弟,你没事吧,不舒服?给你叫乘务员?”
    冬至压低了声音:“你们这次是不是要去长春?这火车上有人魔,你们要小心!”
    何遇人高马大,对付冬至完全不在话下,但这一挣居然没能挣开,只能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表情也变得不大好看。
    “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两人对视片刻,冬至松开他,慢慢道:“对不起,我刚才没睡醒,把你错认为我朋友了。”
    “算了算了!”何遇大度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冬至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他怀疑自己堕入了一个幻境里,幻境会一次又一次重复过往的事情,攻破他的心防,但同时他又有一个更为可怕的想法——
    在火车上遇到魔物,长白山上看见骨龙,千辛万苦考入特管局,认识一群同道中人,拜龙深为师,斩妖除魔,会不会这一切,完全只是他在火车上做的一个长长的梦?
    梦醒之后,世界还是那个普通的世界,根本没有什么光怪陆离,都市奇谭,何遇不会法术,龙深也不是七星龙渊剑。
    他下意识在桌上画了一个符号。
    明光符的符胆。
    如果这一切果真只是幻梦,难道连符文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吗?
    冬至慢慢收紧手,忽然起身,朝何遇刚才离开的方向走去。
    穿过几节车厢,他终于找到何遇。
    与他一起的,还有几个人,其中一张面孔足以让他心跳骤停。
    也许是他站着不动的样子太奇怪,对方几人很快抬头望来。
    何遇:“怎么又是你?”
    冬至在龙深的注视下,勉强一笑:“抱歉,因为你长得太像我一个朋友了,我、我很想他,所以有些失态。”
    他本来想要装一下可怜,无论如何先留下来,再慢慢弄清情况,但话一出口,根本无需酝酿情绪,眼泪就跟着夺眶而出,滚滚落下。
    何遇吓了一大跳,看着他软萌无害的脸和伤心欲绝的表情,怀疑对方是骗子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忙道:“你别哭啊,有话好好说!”
    “先坐下来说吧。”龙深终于开口道。
    声音依旧那样熟悉,一如火车上初见的情形,冬至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何遇手忙脚乱拿出纸巾递给他。
    冬至道谢接过,发现龙深也正注视着自己,面容沉静,没有露出对可疑陌生人的厌烦不适,但也仅止于此,陌生而平静的眼神,令冬至心头一颤,很快移开视线。
    “你长得很像我一位老朋友,他跟我从小玩到大,后来因故去世了,我特别想他,所以看到你,就难免勾起回忆,抱歉,我只是忍不住一时的情绪。”短短时间内,他已经拟好一套说辞了。
    何遇狐疑:“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冬至故作惊诧:“我那朋友就叫何遇啊,难道你也是?!”
    何遇挠头:“这真是见了鬼了!”
    冬至忙又道歉:“我不会故意找晦气的,只是真的太巧了!”
    “世上巧合的事情很多。”龙深道,“不过相逢即是有缘。”
    冬至不好意思道:“多谢你们,我叫冬至,刚辞职,准备去长春旅游,你们呢?”
    “辞职?”何遇大惊小怪的样子跟冬至印象里一模一样,“你看上去就像还在读书!”
    龙深道:“我们也是一个公司的同事,正好放年假,准备去长白山。”
    冬至指着正在吃薯片玩游戏的看潮生笑道:“这也是你们的同事?”
    龙深脸上多了点笑意:“这是我侄子。”
    他轻轻拍一下看潮生的肩膀:“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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