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 作者:作者:亿本正经
    分卷阅读亿本正经(15)
    彭朗错过机会,也没挽回,两个人一路无言。回到公寓楼,彭朗先进自家的门换拖鞋, 季长善从他手里接过食材时,抓的是塑料袋,刻意避免与他接触。
    太太似乎又在生气。彭朗转回眼光,进门换好鞋,去推隔壁虚掩的门。
    他的行李箱搁在玄关,厨房水龙头开着,太太应该在洗菜。彭朗蹲下身摊开行李箱,箱中凌乱,他翻找一阵,在内层寻到一只银盒,巴掌大小,四面雕蓝花,做工精巧,晃起来有响动。
    握着盒子踱步厨房,季长善正胡乱切着葱丝,案板咚咚作声。彭朗倚到厨台边,打量她低垂的面庞,一言未发。季长善被他看烦了,停下菜刀往旁边一瞅,并不打算先开口。
    她的眼神丧失友好,彭朗拿指背蹭蹭季长善的面颊,你怎么又生气了。
    季长善撇开脸,矢口否认,手上继续切菜。彭朗贴到她身后,伸手环住太太的腰身,用银盒摩挲她肚子,你不喜欢听有兄弟姐妹好?还是回来没牵手哄你,你不高兴?
    两者兼具,恼火对半开,季长善一个都不想承认。她在彭朗怀里挣扎两下,让他赶快起开,别耽误她切菜。
    太太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彭朗一手箍着她不撒手,另一只手晃晃银盒子,这东西哒啦哒啦响。
    听声垂眸,季长善到底好奇这人手里拿的什么,便稍显安分,假装毫不在意,随口问了句:你干嘛?
    打开看看。
    犹豫两秒,季长善还是放下菜刀接过盒子。掀开小方盖一瞧,里面装着十几颗咖啡果,很红。
    在洱城的时候,满山咖啡果,景色很好。你要是看了,应该也会觉得好。他偏头亲一亲季长善的眼尾,声音低缓,搬不动整座山,只能带几个咖啡果回来。下次一起去看吧,好不好?
    季长善不置可否,但是听懂了彭朗的情话。
    这男的惯会讲些乱七八糟的话,老拨她心弦。季长善把银盒子放到厨台上,由彭朗抱了一会儿,憋不住问:你跟多少女人说过这种话?
    有几个。彭朗怕麻烦,不想因为今天一个谎言日后编无数个谎,然而他也了解季长善,为了避免她激烈追问,又补充另一部分实话,生意场上的漂亮话,你也说过不少吧。
    商业手段的重要性,季长善无法否认,可她问的是彭朗过去有多少情话发自真心,这人又在偷换概念回避问题。她不禁猜测彭朗的情史丰富多彩,和这个女人玩儿腻了就换下一个,她不过也是这群女人中的任意一个,只是比她们多了一张结婚证而已。
    理智盘踞头脑,勒令季长善及时止损,可是那颗跳跃的心却极为贪恋彭朗掌心的温度。
    这个人抱她的时候,季长善总感觉自己被需要。她在心里叹息,重新拿刀切葱,葱丝宽窄不一,她的刀工并不好。彭朗摸摸怀中人的小腹,撤开步子,取过袋中西红柿送到水龙头底下冲洗。
    水流哗啦哗啦淌着,季长善耳听动静,拍了一头蒜,随便剁了几下,心气仍不顺。她几次瞥向身边人,彭朗打起下手很生疏,割下一片酱牛肉需要三秒钟,切那西红柿,这会儿问该弄成丁还是切成块,待会儿又慢条斯理凑过来,给季长善展示成果,让她看这样行不行。
    打下手是彭朗主动提的,如果他向很多女人要过家常版接风面,绝不至于勤学好问成这样。柴米油盐逐渐消解季长善的不快,至少他想跟她来点儿烟火气,有钱人一般缺这个。
    季长善找到彭朗的新需要,再度认定自己不可或缺。更何况,她的厨艺根本不可能拴住男人的胃,看过她的刀工还想吃她做的面,要么鲁莽,要么还算有几分真心。季长善并不认为彭朗鲁莽。
    她认真做了一锅西红柿牛肉汤,卖相尚可,味道不知怎样。季长善不太想亲自尝,就把勺子塞到彭朗手里,让他试咸淡。她的名义丈夫杵着不动,季长善看对方那眼神,像是在等她舀了汤吹一吹再送到他嘴边。
    多大的人了还要人喂。季长善无言以对,四目相视片刻,她叹了口气,抽过勺子探进汤里,绛红色的汤汁在灯下波光粼粼。季长善叫彭朗低头,她没给他吹凉,这是最后的底线。
    彭朗发笑,自己吹凉了勺子,把着季长善的手往嘴里送。
    他品味几秒,这汤着实寡淡。季长善用眼神询问味道如何,彭朗又舀一勺汤送进嘴里,这回捧住季长善的脸颊,慢慢渡了些寡淡与她分享。季长善没心思品咸淡,只轻咬他舌尖,莫名寻思这汤怎么催情。
    灶上火苗旺盛,红汤咕嘟翻滚,水汽匆匆上冒。
    在彭朗的自助调味下,这碗西红柿牛肉面成为季长善厨艺生涯中的巅峰之作。
    她已经吃过晚饭,不跟彭朗抢面条。他坐在餐桌对面,筷子夹面,勺子盛汤,斯文享用太太做的接风面。
    季长善看着他吃,小臂贴住桌面,右手攥着左手食指,上半身微微前倾,问了两遍好不好吃。
    彭朗吃过无数比这味道好的面条,但是哪一碗都不如季长善做的这碗熨帖。他用行动评价,放下筷子时,碗里一滴汤不剩。
    季长善有点儿高兴,眼尾轻轻弯着,扯两张纸巾放到彭朗手边。他擦过嘴,桃花眼向对面望,两个人静静相看,不知道是谁先笑的。
    她很多年没真心实意笑过,眼波掠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连耳朵都感觉好,所以藏不住一点笑。
    你笑什么?彭朗嘴角扬着。
    季长善反问:那你笑什么?
    谁都绝口不提答案。
    他把筷子和勺子搁进空碗,自觉去厨房刷碗。季长善拿上换洗衣物洗澡,裹着头发出来时,彭朗还赖在她家沙发上没走。
    她站在卫生间门口瞧着彭朗,这人摆明了想混上她的床,不过季长善明知故问:不是让你回去睡觉么?
    他靠着沙发背,桃花眼半耷拉,能不能在你家睡?
    季长善卧室的床只有一米五,睡她的床俩人贴一块儿,他更不可能好好睡觉。
    她拒绝得干脆,彭朗驻留原地,听太太在卫生间吹头发。风停音止,季长善从门里露出半边身子,眼睛扫过彭朗,他头枕沙发扶手,胳膊搭在眼上挡光,那么高一个人屈就短沙发,也不知道图什么。
    季长善挪回门里梳头,五分钟后,隔着一道半掩的门,彭朗听太太轻飘飘来了句:那你也得先回去洗个澡吧。
    商人狡猾。彭朗缓慢起身,跟季长善要房门卡。她瞅名义丈夫一眼,心里确实盘算着先把他骗回去,等这人再来敲门就假装睡着了没听见。眼下计划暴露,季长善只好淡着脸色清嗓子,你还信不过我么?
    信不过。
    他太坦诚,以至于季长善无话可说。她费力推开面前男人,脚步朝玄关走,预备从包里取房卡塞他手里,堵住他的嘴。
    彭朗的手机落在沙发上,季长善路过时瞥见屏幕骤亮。
    晚上十点半,是谁给他打电话?季长善多留意一眼,来电显示只有两个字:涵水。她于是顿住脚步,转身望向彭朗:苏小姐给你打电话。
    如果他识相的话,应该开免提。季长善环抱双臂,注视彭朗取过电话,他非但没有外放接听,而且接完了就要走。
    彭朗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我等会儿回来。季长善微仰脸庞,审视彭朗的眼睛,沉默着等待他交代出门的理由。他目光坦然,笼统概括:涵水找我有事儿。
    季长善眨了下眼,冷冷道:那你就别回来了。
    撂完话,她往卧室走,走了三步回头看彭朗,他已经快到玄关。一分钟之内,大门打开又关上,季长善脸色平静,进房间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五六次,突然坐起来下床,快步行至玄关把公寓门反锁两道。
    吃完她家的接风面,赖着不走;苏小姐一来电话,立马大半夜往外赶,连解释一句都怕耽误。季长善目不转睛盯着门板,胸口起伏明显。她抱着胳膊,绕客厅转了三圈,每走两步骂一遍彭王八,怎么骂怎么不解气,回卧室取出他送的银盒子,转瞬丢进垃圾桶,毫不留恋。
    谁稀罕看什么满山咖啡果。
    她眼眶不如咖啡果红,倒是没掉半滴泪。
    26. 浇愁 我结婚了。
    出了季长善的家门, 彭朗驱快车前往中心医院。
    苏涵水又来一通电话,说大夫给老院长下了病危通知,请彭朗赶来的速度快些再快些。他猛踩油门,抵达医院时, 苏涵水在大门口迎他。
    她眼周通红, 大概刚哭过。彭朗来不及多看她, 迈大步上楼,重症监护室外列一排空荡的座椅, 老院长的夫人坐在那里。老太太七十多岁,腰板直挺, 灰白色的短发修剪得齐整, 眼睛凹陷,神色宁静。
    他的脚步逐渐放慢,相隔大约十米, 老太太注意到这位熟人的身影。她单手扶住座椅把手, 站起来的时候膝盖颤了两下。彭朗一边靠近一边用手势请她坐,老院长夫人撑着把手坐回去, 谁也没说话。
    苏涵水抱来三瓶矿泉水,水瓶放在各自手边,没人想起来动。
    凌晨两点钟, 医生走过来宣布老院长死于肾衰竭。
    老院长夫人点头, 从身后摸过纸袋子,里面装一套寿衣。苏涵水是女孩子,不方面跟进去帮忙换衣服,只能留在外面联系殡葬管理所。彭朗跟随老太太的缓步子进入病房,老院长的遗容很安详,她替丈夫更衣, 彭朗在旁边适时搭把手,最后一点时间,安静看着老太太帮丈夫系扣子,一路系到领口第一颗。
    灵车拉走遗体后,彭朗送老院长的夫人回家,临走时同她说节哀。苏涵水要留下来陪老太太,对方挥手,叫她回去好生休息,明天还得排话剧。彭朗开车捎带苏涵水,她家住西瓦台附近,二人进朗郁的体验店各自喝一杯热巧克力,间或谈话,寥寥数语,她掉了几滴泪。
    回到公寓时,近黎明。他家里有开放式阳台,摆张方桌和椅子,彭朗拉开玻璃门,点了支烟坐到阳台上。夏季天亮得早,远处淡云似静似动,他指缝间烟气袅然,就这么烧完一支烟。
    隔壁公寓里,季长善还深陷睡眠。
    昨天晚上,她等彭朗到十二点,他没消息,季长善就咽了一粒褪黑素睡觉。她睡得并不安稳,总记挂着夜里或许有门铃响动。一夜寂静,她睡了个囫囵觉,早上醒来时,太阳温度还低。
    季长善平躺床上,眼睛望了会儿天花板,三分钟过去,她翻身下床收好彭朗的行李箱,回房拿过手机快速发送消息,叫彭朗抽时间拿箱子滚蛋。
    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睡到下午四点,又该去郊外的彭家别墅。
    彭朗简单洗漱,老式刮胡刀剃须,换了身干净衣服,电话开免提搁在旁边,等季长善接电话。她挂了三遍,彭朗直接去敲她家的门。季长善站在门内,眼睛透过猫眼向外看,彭朗得体闲适,像睡了一夜好觉。
    她转回客厅,窝在沙发里给彭朗发消息。他说过挂电话记得留言,虽然不清楚他是真担心还是说漂亮话,季长善仍旧敲击屏幕,发过去一条:临时加班,去不了你爸妈家。
    彭朗心里明镜似的,但他今天没有心力哄人,也就顺着她话回道:那你忙吧。
    他的回复烙在季长善手机屏上,她反复读过五遍,第六遍的时候想打电话骂他王八,最终退出通话界面,转到外卖软件,点了个变态辣新疆炒米粉当晚饭。
    彭朗独自开车回到郊外父母家,彭诉仁问儿媳妇去哪儿了,彭朗搬出季长善的原话,说她加班。石渐青满意季长善的缺席,脸上多几分笑,叫厨子今晚做中餐,还特意加了一份炒山药。
    饭桌上,彭诉仁例行催生农民的曾孙,彭朗照旧回复正在努力中。
    老父亲已经察觉儿子的敷衍,于是搁下筷子,眉头拧成一团,国字脸充斥严肃。彭朗低眼吃饭,筷子落在固定的菜盘里,不怎么碰那碟炒山药。他母亲细嚼慢咽,吃五小口饭,给儿子的盘中添一回山药,彭朗不声不响全部咽下。
    夜里上三楼,拐进最东头儿房间,彭朗不曾点开一盏灯。他拉开床头柜,季长善和他分的诈骗费散在那里,很凌乱。
    拨开三两张红钞票,他摸出遥控器,滴滴两声摇开天窗。今天晚上多云无月光。彭朗陷入大床,指腹捏着手电笔,一束蓝线从这片云指向那片云,在某一片类似鱼形的云上停留片刻,骤然熄灭。
    西瓦台公寓中,季长善收掉炒米粉的包装盒,嘴唇染成辣椒红。
    金有意约她出去喝酒,季长善原本说不去了,架不住这女人打来电话一口一个最亲爱的宝贝儿,她终于答应下来,换了身衣服下楼。
    今晚天际堆着厚云,夜色不怎么好。
    季长善捏着手机,又解锁一次,看彭朗有无发消息。金有意的车停在小区门口,路灯昏黄,树影婆娑,她的车比太阳还金黄,正嗡鸣着震动。
    把手机踹进兜里,季长善拉开副驾驶车门,爱马仕大地香水的气息扑鼻。车内金有意明眸一弯,红唇翘道:今天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季长善系上安全带,眼望前路,过两秒才记得也该问身边人今天好不好。金有意无爱一身轻,哪天都挺好,她带季长善去了家清吧,老板是她半年前的约会对象。
    得知这层关系,季长善见怪不怪。
    她跟金有意认识十二年了,这女人换男人如换衣服,可谓逍遥自在,快乐无边。
    季长善曾经质疑过金有意的情感状态,后来又陷入自我怀疑。她的朋友在物欲和情/欲之间忙得不亦乐乎,从来不掺和季长善的感情世界,但偶尔会发表一些看法:一个人要是平静惯了,就见不得大风大浪。像你这样的人,要么不爱,要么爱个无比老实的,否则您就瞧好吧,板上钉钉受伤。
    当时季长善不以为意,如今想来,金有意这女的确实有点儿东西。她应该向这位新时代女性看齐,男人算狗屁,这个不行换下一个。季长善又开始骂彭朗王八,脚步随金有意迈入酒吧,店里断壁残垣,仿佛置身叙利亚。
    她无所谓在哪里喝酒,随便找了一处灰蓝色的水泥墩子落座。金有意步调轻松,到酒吧跟老板打招呼,两人互赞魅力不减,谈笑间老板要赠酒,金有意领情,约他改天叙旧。
    拿两杯加冰苏格兰威士忌往回走,金有意眼尖,远远瞅见有男人跟季长善搭讪。
    她这位朋友脸冷,向旁边斜一瞬目光,嘴巴轻开合,看口型应该是谢谢不用。金有意不禁摇头,她的宝贝儿什么都好,就是不近男色。
    这铜墙铁壁的,哪辈子能铁树开花?
    金有意近前去,那男人还在持续搭讪,季长善大概听烦了,从包里取东西往手上一套,男人见了骤愣。一枚蓝宝石鸽子蛋于灯光底下晶莹剔透。金有意不清楚自己的耳朵有无毛病,但季长善好像真在冷言冷语:我结婚了。
    这一刻,金有意不能说自己一点儿不震惊。
    从前,她也见过季长善被人搭讪,有些男的死缠烂打,季长善顶多来一句快滚吧,绝不会拿自己的情感状况做挡箭牌。况且那戒指也太真了,她宝贝儿就算有钱也会坚定不移地购置房产,鸽子蛋于季长善而言,简直虚无缥缈,称得上一句:有钱烧得慌。
    金有意神经活跃,快步赶到季长善身边,三言两语打发搭讪的男人,酒杯刚放稳,就扯过季长善的左手一探究竟。
    彭朗送的?金有意一看便知,季长善也不知怎么否认,毕竟这东西确实太真了,容不得她撒谎。
    季长善只能点头承认:他借我戴两天。
    交代吧,什么时候结婚了。
    表面婚姻而已。季长善抽回左手,端起杯子,抿一口酒,说不定明天就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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