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 作者:作者:亿本正经
    分卷阅读亿本正经(4)
    吃过晚饭没有?
    他话题跨度挺大,但是他们绛城土著逢人便问吃了么,季长善以为彭朗在进行迟到的客套,如实答吃了。然对方说:我没吃。
    季长善也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您不是去跟孙总吃饭了么?他总不会真为了三两句威胁就放弃谈生意的好机会。
    彭朗挪动脚步,没吃。说完拉开公寓楼的大门,示意季长善进去说话。
    她匪夷所思,像看傻子似的瞧他,彭朗再次请她进门,季长善走了几步,越过他又回头。彭朗慢慢跟到她身边,两人并肩走,到了公寓门口,他邀请季长善去家里谈事情。
    两间公寓格局相同,实用面积三十八点五。自从看过彭朗的资产证明,季长善更坚信有钱人都多少有点毛病。放着那么多套别墅豪宅落灰,跑这儿来蜗居,他大概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想体验一下人间疾苦。
    季长善把包搁在高鞋架上,问彭朗用不用换鞋。他家里没有多余的拖鞋,季长善回隔壁拎来自己的拖鞋,穿到脚上才发现他俩的拖鞋别无二致。她是在门口超市买的拖鞋,十一块九毛九。现在很难见到这样勤俭持家的人了,季长善不由高看彭朗一眼。
    她随房主人走进客厅,他家客厅占十个平方,开放式厨房设在边上,挨着张木质餐桌,装修风格偏向北欧极简,灰蓝色调,白橡木地板。季长善大体一扫环境,乱中有序,像经常扫地拖地,但是间歇性收纳物品。
    季长善判定他家没请阿姨,否则不至于茶几上画册、钓鱼书籍堆成小山。
    彭朗安排她坐到餐桌前,倒了杯温水请她喝。季长善不懂为什么客厅有沙发还要请客人坐餐桌,不过客随主便,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其实更喜欢喝点滚烫的水。
    彭朗并未落座,她的黑眼珠随对方离去的背影转动一阵儿,他去了灶台边兀自捣鼓,彭朗的背部十分宽阔,全然挡住手部动作。季长善听见刀片敲打案板的声音,想他确实做些无用的客气,他们是来谈事情的,何必浪费时间准备水果。
    他侧过身来,案板上数十朵西兰花青翠欲滴,静止地盛开。季长善默默搁下杯子,眉头似蹙非蹙,眼睁睁见他点起炉灶开始炒菜。
    抽油烟机呜呜作响,很像宝贵时间被排风扇搅碎时的哀嚎。
    季长善决定抬脚走人,要不然还得费时间跟他吃饭。
    季小姐不谈事儿了?
    等您吃完了我再来。
    彭朗关掉抽油烟机,世界相对宁静,我喜欢边吃边谈。
    季长善停在原地,瞅一眼冒烟的不锈钢锅,粉红羊肉卷与西兰花交缠,部分菜花仿佛到理发店染了个焦糊色的头。
    她不在乎饮食的滋味儿,但是彭朗制造的绝非食物。
    季长善在心中批判彭朗糟蹋粮食的行为,却难以让舌头接触垃圾,彭总的个人简历,我还没看完。相信您父母不希望见到一个连儿子生日都记不住的儿媳。我先回去看资料了。
    我生日大概七月十一号。季小姐也可以在这里看资料。
    头一次听说生日还用估量副词修饰,季长善越发觉得彭朗荒谬。她开始后悔病急乱投医,如果不图省时省力答应和他结婚,现在也不用忍受黑乎乎的西兰花炒生羊肉。
    我吃过晚饭了,彭总。
    所以我做了一人份晚餐。
    季长善首先庆幸自己的舌头幸免于难,下一秒忽然意识到彭朗并无待客之道,竟好意思让人坐在对面看他吃独食。
    很好,至少他不像陈月疏那样追求虚伪的礼仪。
    季长善又没那么后悔跟他结婚。
    彭朗拿锅铲随便拨弄几下食材,没回头问:季小姐不能陪我吃顿饭吗?
    他的语气寡淡如常,似乎不太渴望季长善留下。她弄不清彭朗的真实意图,沉默两秒,懒得跟他继续费口舌,撂了句可以。
    她从包里取来文件夹,坐回餐桌前翻了一会儿资料,彭朗端着那盘奇形怪状的晚餐坐到对面,筷子有条不紊地往返于黑暗料理和嘴巴。季长善忍不住瞥一眼彭朗的脸色,他像吃一碗最平常的小米粥,表情毫无变化。
    那盘西兰花炒羊肉被他收拾得一干二净,季长善确信彭朗明白粒粒皆辛苦的道理。
    只见他把餐具搁进水池,洗了个手回到餐桌前,季长善合上文件夹,张口打探朗郁与红果的合作实情:彭总怎么没跟孙总吃饭?
    孙总打电话跟家里请示,他太太很生气,问孙总为什么不记得早上答应陪她逛街。孙总跟我说还是要有先来后到,否则老婆发起火儿来太麻烦。他望住季长善漆黑的眼睛,原来老婆都是讲究先来后到的。
    季长善一时语塞,总感觉对方在拿话点她。可她又不关心彭朗是否爽约,她在乎的是万一朗郁拿下红果的单子,远方新品上市受阻,那她的绩效必定大打折扣。季长善只好请彭朗不要误会,彭总应该知道我们公司也在敲红果的订单吧?
    远方拿下红果的几率不大,建议季小姐找别的出路。
    他结论下得太笃定,像瞧不起她似的。季长善不禁冷笑,前段时间,红果资金链出了问题,最近刚恢复一些,怎么承受朗郁的报价?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说,季小姐不清楚红果为什么资金周转不良么?
    季长善自然很清楚。
    去年红果签了两家老牌咖啡公司的订单,一家外企闹出压榨咖啡农的负面新闻,国民纷纷抵制该公司产品;另一家公司由低端快消品向高端转型,产品上市后营销失当,消费者遵从惯性,认为他们的产品绝不值那个价位。两笔失败的订单导致红果仓库中积压大量存货,销售额惨遭滑铁卢。孙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一不信任外企,二不确定转型产品的稳定性,而远方两条全中。
    季长善为此忧心已久,但是孙总与秋蕙百货的冯总私交甚密,由红果运营的精品咖啡豆显然比旁的更容易打入秋蕙。
    秋蕙堪称绛城老佛爷,非高质量商品不入,进驻秋蕙不见得能在卖场赚多少钱,却像拥有一张上流社会通行证。大部分精致主义者看轻产品本身的质量,却在意到手的东西能否拍出好看的照片,发到社交媒体上又够不够逼格儿。众所周知,秋蕙是高端的同义词,远方一旦进入卖场,便只用等待精致主义者排起长队上交钱包。
    季长善权衡利弊,决计采取低价策略放手一搏。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向来反对小脚女人似的一步三晃,既然打定主意非得拿下秋蕙,无论彭朗说什么丧气话也得想方设法证明她能化不可能为可能。
    她不再与彭朗谈公司层面的生意,假如继续听他论证远方失败的必然性,季长善保不准横眉冷对恶言相向。她捧起水杯润嗓子,温水已经冷了,彭朗问她需不需要再添水,季长善答:我要点儿烫的,谢谢。
    彭朗给她接了一杯七十五度的水,见季长善直接咽了两口,忽而说:你有没有听过,老吃烫的会得食道癌。
    彭总这么怕死?
    他不置可否,得病的滋味儿应该不好受。
    季长善想起他吃的那盘焦糊料理,那彭总有没有听过菜炒糊了致癌。
    人总归要吃饭的。
    您点个外卖,或者请阿姨做饭,问题迎刃而解。
    彭朗问季长善是不是觉得他做饭不好吃,她点头:显而易见。
    他不言语一会儿,季长善也没讲话。头顶吊灯垂落清冷的白光,她低眼喝起热水,目光朝对面男人的手腕偏移。彭朗慢慢转动腕上棕绳,一条银色的鲤鱼坠子在指缝间游进游出,周身翻滚零星半点光。
    彭总下周二有时间吗?我们去趟海城,办户口迁移。
    海城地方不错。彭朗仍旧转着手绳,我有个房客也是海城人,他女朋友长了双好看的手,跟季小姐的很像。你怎么不戴戒指了?
    季长善一瞥左手无名指,被同事看见了不好解释,后天去彭总家里再戴吧。她停顿片刻,考虑如何措辞才能避免说出老婆二字,在别人面前,彭总能不能直接叫我名字?
    结了婚,不都喊老婆?
    他对结婚的认知是季长善前所未闻的,她只能表明婚后称呼其实存在多样性。
    彭朗尊重季长善的想法,转而问她有无小名。季长善从小到大都被家里人连名带姓地叫,彭朗听她这样说,目光在她脸上多停了一会儿。
    7. 公婆 有钱人确实质朴。
    见彭朗父母的那天,季长善穿了一件浅蓝的衬衫。假如有关他母亲的资料里未注明石渐青女士钟爱鲜亮色彩,季长善会一如既往着黑白或深蓝。
    距离上次这样投其所好,其实没过去多久。两周以前,有位爱好现代诗的客户拉着季长善聊文人作品。张枣有首著名的诗,客户饮酒沉吟: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他禁不住潸然泪下,季长善递去纸巾,嘴上背的是提前模仿好的专业评论,那颗纹丝不动的心却暗自嘀咕:到底太闲,还有工夫想梅花儿。
    她的脾气已经被社会生活磨平许多,早个十年八年,她最厌恶投其所好。
    彭朗在西瓦台接上季长善,她梳了高马尾,发尖轻扫脖颈,黑白互衬,彼此都愈发分明。他请季长善坐副驾驶,脚踩油门目看前路时,冒出一句:季小姐今天很好看。
    他的赞美总突如其来。
    季长善朝彭朗脸上斜去一瞬目光,回了声谢谢,低眼复习彭家三口的资料。
    彭家父母住郊外别墅区,从西瓦台出发,不堵车也要一个小时。周末适逢大家返乡出游,路上水泄不通,走走停停,傍晚七点钟才抵达目的地。
    季长善上午参加学习班,练了半天女子防身术,累得睡了小半路。车子开进地库,熄了火,一切噪音与颠簸无影无踪。季长善睡眠浅,环境一经改变,哪怕由闹入静,都会骤然惊醒。
    眼睛半睁,发觉身上盖了件男士外套。
    醒了?
    季长善坐直身子,点一点头。她归还外套,道了声谢,彭朗让她披上外套,男装女穿,能在外人面前显出亲密。
    地库比室外凉许多,季长善拉紧外套,跟随彭朗绕到后备箱处拿给他父母的礼物。东西统共两样,二十年的老班章普洱茶送他父亲,一只明代龙泉窑青釉直颈瓶给他母亲。季长善分文未花,彭朗却在她头上扣了个送礼人的帽子。他父母未必不晓得礼物由儿子自掏腰包,只不过接到礼物的刹那,还是露出上流社会的微笑,附上一句季小姐费心。
    四个人戴着各自面具,落座饭厅。
    彭家别墅的装潢中西合璧,墙面地面与家具皆由木头打造,若是忽略海南黄花梨的价码,整座房子颇有归园田居之遗风。
    上世纪六十年代,彭朗爷爷知青下乡,在西南洱城种咖啡供应苏联的需求。他娶了一位当地妇女,生下彭朗的父亲,取名彭诉仁。彭诉仁后来事业有成,多次公开强调自己是农民的儿子,他声称童年与土地相伴的温情岁月刻骨铭心,别墅落成后就在院子里辟了两块地,亲手种些应季果蔬,一为缅怀慈父慈母,二为纪念一去不返的时光。
    彭诉仁十指交握,庄重地搁在桌上,他向新晋儿媳介绍今日的素菜全部出自家庭农场,季长善照彭朗教她的话术,低调吹捧彭诉仁的质朴和孝心。
    她的名义公爹或许有些高兴,微笑时国字脸更加宽阔。
    彭家的阿姨端来一篮斜切法棍,配了黄油和橄榄油。彭朗的母亲石渐青女士请客人先动手,彭朗代季长善拿了面包,悉心抹好黄油递到她手里,妈不是拿你当外人,只不过你第一次来,她觉得新鲜。
    这话说给一个新婚妻子听,自然很体贴。季长善配合地抿弯嘴角,咬了一口面包,无声咀嚼中望见石渐青冲她和善地笑。
    石渐青出自名画交易商世家,曾祖父起就在巴黎做印象派油画的收藏和转卖。她生于上流社会,长于上流社会,见惯了攀龙附凤的女人和男人,像季长善这样仗着几分姿色就嫁入豪门的,石渐青不齿。只不过她的教养又勒令自己隐藏人性中最晦暗的部分,她绝不能明目张胆地甩脸子。
    季长善不知石渐青把她归为飞上枝头的麻雀,安静吃完了一块法棍,他们家阿姨又端上四碟冷盘。
    盘子里装着一撮菊苣沙拉,季长善尝了两口,乏善可陈。后来的热头盘是煎鹅肝,吃到第三口就腻得希望喝点酒。石渐青问季小姐是否满意des entres,季长善猜这词儿代指菜品,便说很好吃。
    彭诉仁提起自家种的菊苣,季长善听他讲述质朴的劳作故事,眼珠偶尔转向面前的蓝花白底瓷盘。
    前段时间,远方中国大区的副总办生日派对,邀请陈月疏去,他打算买套法国十九世纪的餐具作贺礼,看了几天拍卖行资讯,还跟季长善分享。在那堆五花八门的盘子里,季长善见过眼前餐桌上这一套,是蓬帕杜古董盘。
    有钱人确实质朴,连餐具都用二百年前的多手货。
    季长善开始怀疑名义丈夫的公寓是否看似朴素,有其父必有其子,老话多少有点儿道理。
    彭朗慢条斯理切割盘中餐,偶尔和他父母交谈,他们一家三口,谁也没说起彭朗突然结婚的事。季长善的目光在彭家三口之间不着痕迹地游移,他们多数时间都保持沉默,像陌生人拼桌吃饭,但是有所交流的一时半刻,彼此相看的眼神又在温情中流露熟稔。
    其乐融融,是季长善唯一能想到的词。
    她吃掉最后一口鹅肝,不知怎地想问一问彭朗:你小的时候,你爸爸妈妈是不是常抱你?
    这个想法转瞬即逝。
    彭家的阿姨接连端上汤品、主菜,石渐青女士笑不露齿,同客人轻声道今晚的主菜是lescargot。
    季长善注视她的名义婆婆,对方坐有坐相,笑容仿佛接受过专业训练,每回都是恰到好处的角度。这样一位巴黎名媛,兴许缺乏中文教育。季长善回以差不多弧度的笑,等银盘子端上来,终于看清六颗蜗牛翻躺其中,像朵花似的摆盘。
    季长善从前吃没过这玩意儿,根本不会用那小钳子配合着双齿叉卸壳。
    她并不怕丢人,刚预备请教彭朗,对方就手法娴熟地剥了两坨鲜肉挪进她盘中。
    季长善几乎要脱口而出:谢谢,但是彭总教我一下就好,我可以自己来。话音滚到舌尖,忽然想起对面坐着他父母,只好故作心安理得,叉起一坨松露蜗牛入口。
    彭朗没多说什么,继续行云流水地使着钳子叉子,他把自己那份蜗牛全部去壳,最后与季长善交换了盘子,伺候你伺候惯了,我都怕爸妈取笑。
    他说话亲昵自然,眼中带笑,无论谁看了都以为他俩谈了段长久的感情,而且至今爱意未消。
    季长善算见识到了有钱人逢场作戏的本事,她扯扯嘴角,不得不陪他演完这场有情人的戏码。
    8. 叛逆 今天就睡在家里吧。
    饭后,石渐青邀请大家到客厅喝茶,喝黄山毛峰,今年清明的春茶。
    夜里喝茶易失眠,季长善不那么愿意喝,象征性抿了一口。
    她的名义婆婆坐另一张皮质沙发,和季长善之间隔了张小木桌,桌上摆着圆腹白瓷瓶,瓶中插一把错落有致的花。
    石渐青捻着花瓣,叫季小姐喝茶。季长善拿嘴唇碰一碰茶面,又把白瓷盖碗搁回茶几上。
    彭家这顿晚餐吃掉了两小时三十六分钟,喝茶恐怕也得耽搁一会儿,虽然季长善没什么要紧事,但是过着这样闲情雅致的慢生活,她莫名生出一种虚度光阴的负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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