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音手枪响起的时候谢衍还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以后直接呆了。
    闻听低头吹了吹手指上射击残留的火药:“没死。”
    “你成功劝住我了。”她说。
    不远处的沉佑之倒在地上,大片血迹自他的后脑部位蔓开。
    谢衍张张嘴,又闭上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手机忽然震动,谢衍低头一看,是周游的来电。
    她抬头看一眼闻听,默默掐了。
    “你回去吧。这里本来也没你的事。”闻听收起枪,说。
    谢衍有点茫然,她觉得自己的目的好像达成了,又好像没达成:“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接下来的事你不适合插手,你也不会。”闻听瞟了她一眼。
    可能是类似于转移尸体那样的操作?谢衍这样的非专业人士确实不适合继续待着。
    她转身离开前又看了看闻听:“以后你没什么事,记得多联系我。”
    闻听嗯了声。
    于是谢衍就走了。
    走到窖藏区门口把还昏着的张副主任拖出来,拖到旁边的台阶处,第一滴雨砸下来的时候,张副主任幽幽转醒。
    她的眼神还在放空,谢衍已经站起来语气轻松道:“你刚刚在洞口昏过去了,最近没休息好吧?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张副主任晕头转向:“啊?”
    初夏的骤雨猝不及防,须臾间越下越大,谢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快走啦。”
    两个人都没打伞,顺着小路跑回酒厂的办公大楼后门,张副主任走在前面,从办公大楼正门口出去时忽然一声惊叫,停住了脚步。
    谢衍低头挂掉了周游的又一次来电,差点撞到她,抬起头问:“怎么了?”
    越过张副主任的肩膀,她看见旋转门外站了好多员工,正对着前方停满了车的大广场窃窃私语。
    天色阴晦,细雨迷濛。宽阔的广场上,从旋转门下的大理石台阶到几百米外的喷泉,数排车辆森然罗列,全是政府公车,专属于党政机关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簇拥于其中的是澜水市的01号公车。
    通体漆黑的奥迪,低调稳重,有资格坐这辆车的人全市不超过两个,市委书记和市长。考虑到当下的情况,来的只可能是周游。
    谢衍出大楼走下台阶,向01号公车走过去。她被雨水淋的有些冷,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脸色青白,蔫蔫地走向奥迪,还没站稳,车后门一开,一只手猛的伸出来,一把将她拽进了车里。
    车门啪的合上,阻绝外界视线的车内,谢衍正被周游紧紧搂在怀里。
    男人的体温大概总是偏高的,谢衍被他的怀抱熨帖着,渐渐不再发抖了。慢慢喘了口气,却发现周游正在解她衣服。
    前后座的挡板之前就降下来了,谢衍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任由周游动作,很快被脱掉了衬衣,周游抓过旁边的纸袋,里面居然是他从家带的衣服,还有一块干毛巾。
    谢衍换好衣服,用毛巾擦着头发,看向周游的胸口:“你身上也湿了。”
    周游今天穿的正装,叁件套笔挺整洁,听到谢衍说话,他脱下正装外套,里面的衬衫没有沾上水汽。
    他还在生气,冷淡着一张脸毫无表情。
    但是谢衍这个蛇精病,就爱周游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样子,立刻乖乖地蜷进周游怀里:“我还是冷。”
    酒厂负责人擦着冷汗一路小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车窗,周游眼皮都没抬,直接吩咐:“开车。”
    前排司机启动车子,谢衍趴在周游怀里,看着单向玻璃外厂长赔着的笑脸,隐约还能听见他正“一少”、“市长”混着喊。
    她蹭了蹭,贴着周游的侧脸看向后车窗。厂长又徒劳地追了几步,让谢衍更加清楚地看见他的口型。
    确实是“一少”。
    离得越来越远,看不清了。谢衍想再确认下,稍稍直起身,却被周游按住后腰,硬生生压回了他身上。
    于是谢衍不挣扎了,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你知道我在这。”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她听到那声“一少”就知道了。
    周家因为家风原因,不怎么让家里做事的喊少爷、老爷这类旧式称呼,但是并不阻拦外人怎么喊他们,也因为并不讲究这类称谓,所以外界对他家子弟的称呼也很混乱。比如对周游,有叫一少的,也有叫五少的——一少是按照他爸那边的单独辈分,周伯铮就他一个儿子;五少则是按照他家的序齿,他们家男孩儿女孩儿分开列序,周游就是这一辈第五个儿子,也是最小的儿子。
    比如说湖南省党史办公室主任纪春秋曾经是周游二叔的执笔秘书,在京见到了周游就习惯叫他五少,而周伯铮的副官,以及澜水市周游母亲家那边的亲戚,更常称呼周游一少。
    关系再远一点,就是喊少爷。
    显然,“一少”是个门槛相对高的称呼,不是谁都能喊的。更说明了能这样称呼周游的人和周游家关系的不一般。
    谢衍没觉得自己能瞒过周游,但是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被找到。
    她被这铺天盖地的关系网遮得有点颓。
    “衍衍,你应该乖一点。”周游的手隔着头发,按在了谢衍的后脖颈上,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具体的喜怒,但是谢衍知道他现在一定很生气。
    谢衍闷闷地问:“你今天不是该在南京吗?”
    周游冷笑一声。
    谢衍不吭声了。
    酒厂的办公大楼前阵势吓人,但严格来讲不是周游特意带这么多人堵谢衍。他下午确实有事,高新区有个和政府合作的项目今天启动,他从新区赶过去的路上绕了一个大圈来这边,一直等到谢衍出来。
    他板着脸说:“你自己跟外婆打电话,说已经回来了。”
    车前座还有司机,周游还得勉强维持着平静,他过度愤怒的时候,脸上会泛上血气,嘴唇也比往日更红。贴着他脸颊的谢衍转头看了眼他,凑过去亲了下他的嘴。
    周游慢慢抬眼看她。
    透过眼镜片,谢衍看着他那双极为漂亮的眼睛,抬眼时双眼皮的弧度舒展,像打开了一把小扇子。
    “我现在就打。”谢衍说。
    一听谢衍临时有事回澜水,外婆立马表示走的好,终于不会有人扰她清净了。
    谢衍一直趴在周游身上,周游也不推她,直到到会展中心了周游要下车,谢衍才慢腾腾挪开位置。
    周游穿好外套刚下车,就有人围了上来。他之前就吩咐过司机把谢衍带去会场,身后车子开走,他和几位同志向大门口走去。
    没几个人发现他其实心情很不好。把私人情绪带进工作是不可取的,他甚至在聊天的过程中笑了几声。沉如释书记来的早,等他到现在,两人一起去和到场的企业领导寒暄。
    有几个刚来的加入了谈话,周游看见了之前找政府谈合作的外企生物制药分公司的梁总,这次他带在身边的并不是以前见过的高管女士,而是一张新面孔。长相算不上很美,但胜在气质温和有谈吐。
    那夜震惊全澜水乃至全国的“性交易”事件不仅毁了前任书记赵东风,也毁了那位高管女士的前途。或许唯一好点的是她并非体制内官员,不用受到党纪约束,只需要承担道德上的谴责。即便如此,发生这种事时,人们的口水也能淹死她,尤其这类桃色事件,喜欢评论时事的男性网民的眼睛都盯在她的下叁路上。
    事情发生没多久,高管女士自己申请调离大中华区。而那时的赵东风书记,还深陷权色交易的风波,又接连爆出工作上一系列重大失误,差点引咎辞职。
    梁总与周游说话愈发客气了。其实很多时候并不一定非要知道一件事情是谁干的,只要知道这件事情发生后谁最受益,结论就大差不离。
    什么,沉书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被推上来的。都是人精,心里过一遍就都悟了。
    大约是之前得到了梁总的提醒,新·高管女士在和周游说话时保持严格的社交距离,眼神清清正正,根本不想着以色谋福利什么的,连带着和其他领导说话时态度也格外端正,看起来不像烘托气氛的花瓶,居然大小有个领导的样子了。
    周游压根就没在意这个高管那个高管的,他分了点心神关注进入会场的谢衍。把谢衍带过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要让她待在自己眼皮底下。
    谢衍也察觉出周游的想法,所以找了个挺显眼的地方,坐下来就不换了。身旁有人跟她搭讪,问她是哪个公司的代表人,她直接搬出了乐清辉在银城的企业,银城的企业跟澜水有什么关系,她就说她是来观摩学习的,希望在这里学习到一些管理企业的先进经验。
    能进入这个会场要么得持政府组织印发的请柬,要么得有高官亲自引荐带入会场,众人不疑有他,聊着聊着谢衍还加了不少人微信。
    会场活动开始了,照例领导讲话。谢衍往台上撩了一眼,坐在上面的全是市委市政府的大领导,一水的黑色朝服,周游拉低了平均年龄,越是面无表情,越是帅得一塌糊涂。
    谢衍想起他的正装外套还被自己弄湿了,眼神往他那一扫,正正好跟他对上视线。
    心口猛地一跳,谢衍别过头。
    活动结束后谢衍跟周游一起回了家。
    雨早就停了,谢衍手揣在外套口袋里,低头看着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
    今天下午周游几乎没和谢衍说话。到家的时候更可怕,晚饭时间桌上一片安静,谢衍嘴里含着根榨菜,迟迟没有咬下去,生怕咯吱咯吱的声音打破餐桌的死寂。
    睡前,谢衍擦着头发进卧室,看见周游在衣柜前整理衣服,他洗的快,已经穿好了睡衣,谢衍坐到梳妆台前。
    周游忽然说:“佑之现在在医院,还没有醒。”
    谢衍动作顿了顿,唔了声。
    “沉家人目前还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是早晚的事。”
    谢衍转头看向他:“你还在生气。”
    周游不语。
    她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那你怎样能不生气?”
    周游合上衣柜门,转过身,垂眼打量她:“先跟我道歉。”
    “对不起我错了。”谢衍从善如流,“我一意孤行,根本不听你的话,还骗你,我保证下次一定……呃,应该,不再犯了。”
    周游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谢衍态度良好:“你怎么罚我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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