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库珀亲自打电话从镇上叫来了出租车。
    他和茱莉在客房里把史蒂文森所有的行李打包好,拎到大门口。
    史蒂文森在前门台阶上靠柱子坐着。
    像一个被遗弃的垃圾袋。
    库珀走出去看他,史蒂文森无力的握着库珀的手。
    库珀看着这美男子挨了车祸似的脸,再度不忍心,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史蒂文森模糊的说着几个句子,来来回回是相同的句子。
    库珀把耳朵凑到他嘴唇边才能听清楚:“他以为他是谁?下等杂种。意大利渣滓。”
    库珀这下听明白了,史蒂文森是在骂麦克斯。
    库珀算大彻大悟了,这个男人在这种关头还只顾着自己,他完全不感到惭愧吗?他用拔火钳对着库珀这事就这么没下文了?道歉呢?库珀饶他一命的感激之情呢?
    库珀若是要求麦克斯揍死他,麦克斯会拒绝吗?应该不会拒绝吧,麦克斯身上有种献身的精神。
    算了,别气了。
    史蒂文森就是摸透了库珀心软的毛病,才敢这么嚣张不是吗?
    史蒂文森还流着轻微的鼻血。
    库珀接过茱莉递来的手帕,擦拭史蒂文森嘴唇上的鼻血,这嘴唇亲吻了他多少回,带给他多少次身体上的快感和震颤,可惜如今已不再诱人了。
    库珀算是彻底读懂史蒂文森了,这个男人自恋、自大,一个过度深爱自己的男人。
    希望那个伦敦男孩能够早日察觉到史蒂文森漂亮的躯壳里,住着一个残缺的灵魂。
    出租车来了。
    库珀把史蒂文森放在后座,吩咐司机直接把他送到镇上,坐火车也好,等他的私人飞机也好,库珀不想管。
    库珀在车窗前警告他:“你直接回家,我不想再见到你。即使你回来,我也会再次赶走你,我不会收留你。走吧,史蒂文!还有,别伤害那个15岁的小男孩,他没欠你的。”
    “最后吻我一次,我的库珀,你本来应该属于我的,最后吻我一次吧,留点什么给我吧。”史蒂文森苦苦哀求。
    库珀沉静的看着他的脸,损伤了,可美貌依旧。
    库珀摇摇头,退开几步,回到了他的世界里。
    “你永远没有机会吻我了。你曾经有这样的机会,但你不珍惜,再见,拔火钳先生。”库珀摆摆手。
    车子开走了。
    它带走了库珀身上的快乐能量。
    库珀用鞋底搓着一块圆石头,掩饰心里的失落和难过。
    茱莉在他身后不安的看着。
    汤普森为了安慰这个受伤的小王子,晚餐时特意给他做了他最爱吃的披萨。
    第二天,弗吉尼亚也离开了,她在法国有工作要做。
    弗吉尼亚错过了库珀和史蒂文森的争吵,库珀也没有告诉她和史蒂文森已经结束的事情。
    迟早她会从别人口中得知的,她可是活的一个八卦探测仪,什么都瞒不住她的。
    不过库珀暂时不想亲口对她说这些事,在弗吉尼亚面前,库珀总是一副永远不曾遭遇霜冻的乐观脾性。
    一周后,游戏室装修好了,库珀还是没流露出半点愉快的情绪。
    和史蒂文森分手后,库珀就一直这么闷闷不乐的。
    晚餐吃的很安静,汤普森关心他的方式只是为他做更多好吃的,而茱莉则是把屋子打扫得前所未有的光亮。
    库珀感到很寂寞。
    已经很久没去找那个花园小屋的守护者说话了,麦克斯不许库珀接近他的内心,那么库珀也把他拒之门外就好了。
    白天时,库珀尝试和约翰尼玩棒球,妄想训练约翰尼成为一只能听懂指令的流浪狗。
    他命令约翰尼坐下,命令约翰尼跑去追蝴蝶。
    他让约翰尼追棒球,可约翰尼叼回一只蚱蜢。
    他出去开车兜风,回来时也不关上敞篷,最终导致感冒。
    他不断的咳嗽着,流着鼻涕,体温间冷间热,他裹着厚厚的毛毯,坐在房子前面的湖畔,看黄昏染红湖泊两旁的松针林。
    湖水非常辽阔,如同冰面平静。
    不过只是看起来如此,实际湖底下有许多鱼类翻腾,湖里有许多暗潮旋涡,只是在湖面上看不出来。
    库珀天黑后才回房子。
    汤普森早就把药片放在小碟子里守着他回来。
    他吃完药,看书,心情压抑。
    他丢开书本,在书房架起橡胶保龄球道,玩保龄球。
    他有各种各样的桌面游戏,但是上面都留着史蒂文森的指纹,这些痕迹再次让他心里难受。
    一天接一天过去了,麦克斯总是在花园里忙碌,显得是那么平静和从容。
    库珀的感冒也总算好了。
    在一个清晨,库珀去花园散步,他走进一道篱笆走廊,看见麦克斯在两截高高的篱笆中央编织了一座藤蔓拱门。
    麦克斯先用无数的藤枝编成结实的藤条,然后相互用绳子连接在一起,凹成拱门形状,接着缠绕一些藤蔓上去,直到它变成一道优美的弧形。
    麦克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头,库珀却沉默不语的调头走了。
    库珀不想和麦克斯说话。
    可今天麦克斯主动叫了他一声,“尼克少爷,早上好。”
    库珀停下脚步,要是什么都不说就走,未免太没礼貌,他回过头,挤出一个强颜欢笑,“麦克斯,正巧,你在忙什么,我来帮你。”
    库珀抢过他手上的绳子,笨拙的忙活起来。
    麦克斯的眼神像小铁锤,沉重的击打在库珀身上。
    他缓慢的打量着库珀,视线像舌头一样舔着库珀身上每一寸部位。
    库珀察觉到了麦克斯的视线,一下脸红了,但故意不转头。
    麦克斯是怎么了?为何这么漫长又这么细致的打量他?像屠夫在掂量一块肉似的。
    麦克斯终于没再看他了,他粗壮的大手将藤条拢成一簇,让库珀用绳子捆住。
    麦克斯把藤条往对面压弯,长度不够,他再捆了一簇,仍是由库珀捆好,打结。
    麦克斯把藤条绑在扎进泥土里的硬木桩上,一层一层的,看起来很牢固,现在只要等待新鲜的藤蔓沿着它生长就行了。
    时间会宽容它的缓慢。
    麦克斯去剪玫瑰,免得谢了,浪费。
    库珀沉默的跟在他身后,手里还揪着一截绑剩下的麻绳,当成狗尾巴草甩着,抽打篱笆墙,叶子发出受虐狂般的享受声。
    花园里有粉色,白色和红色三种玫瑰,麦克斯只剪了些粉色的,因为红色的还需再熬上几个夜晚才能熟透。
    库珀说:“为什么他自杀?李奥纳多?”
    麦克斯剪去多余的玫瑰叶子,面无表情,也不做回答。
    库珀冷笑一声,每次想跟麦克斯谈心,麦克斯总是摆出这种冷淡和抗拒的态度。
    库珀说:“你打算让这事烂在肚子里一辈子对吧,那就让李奥纳多陪着你进坟墓算了,毕竟我不配听你的故事。”
    “库珀……尼克少爷。”麦克斯没停下手里的活,仿佛停下他就会立即变成灰烬,“我不想讲那件事,是因为我不想忘记他。”
    库珀一时间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麦克斯说:“人一旦开口讲述自己的回忆,那个回忆就会慢慢的变淡,然后从脑海里逐渐褪色,消失,保住回忆的唯一方法,就是不去说它,这样,回忆在脑中停留的时间反而会更久,我不想忘记李奥纳多,所以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他的。”
    “我不强迫你。”库珀听完,心如刀绞,他想回去了,便转身走了。
    身后的草突然发出臣服般的响动。
    麦克斯的气息在靠近。
    库珀害怕的加快了步伐。
    他实在是没什么勇气转头。
    麦克斯在追他吗?库珀不敢回头看。
    他担心万一看到麦克斯的脸,他指不定会做些冲动的事,打他……或者吻他。
    “尼克少爷,等等。”麦克斯喊他。
    麦克斯绕到他前面,截住他。
    他摘下劳动手套,刻着深深纹路的手指捧起库珀的脸,凝视着。
    “你生病了?”
    “没有。”库珀湿着眼睛,“我的病已经好了。”库珀指的是几天前的感冒。
    “你现在看起来很虚弱。”
    伤心的情绪卷上库珀的眼瞳,他低下头,惊觉眼泪砸在了鞋面上。
    “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为史蒂文森掉眼泪……最后一次为他……再也不会了。”
    库珀抬起衣袖把眼泪擦掉,睫毛湿湿的黏在下眼睑上。他从不哭的,连家里两个看着他长大的佣人,也甚少目睹他的眼泪。
    其实库珀撒谎了,他有一半是为了史蒂文森哭,另外一半,是为了麦克斯拒人千里的态度而哭。
    麦克斯听到史蒂文森的名字后,突然放开了他的脸,眼神里多了一抹寒意。
    麦克斯如梦初醒般后退,“原来你的眼泪是因为史蒂文森,我还以为,是我刚才的话让你伤心了……我误会了,我要去……继续剪玫瑰。”
    麦克斯转身离开,他使出全身力气抗拒着库珀。
    库珀目视他走远的步伐,麦克斯挥动的双臂强壮如海鹰羽翼。
    库珀充满困惑,麦克斯好像在逃避他,麦克斯到底在害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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