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枣糕了 作者:作者:暴躁可达鸭
    暴躁可达鸭(8)
    她心绪茫然,在刑房只剩一口气时,是崔明棠将她救了出去,那一瞬间,她好像找到了可以依托的人。
    可是她害怕,她怕动了情,却被抛弃。
    没有,你很好。所以他忍不住去浣衣局找她,忍不住帮她作画,忍不住一直看着她,从年少至今。
    沈惊鹊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碰到他的额间,有些温热,哦,所以撩拨了我,又不打算负责?
    我没有!崔明棠急忙解释,他只是觉得,她应该有更好的往后,在这宫里,他只是尽所能地护着她,从未想过惊鹊能有任何回应。他望着脚下的沥青地面,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他喜欢她,却也只能止步于此。她是光,渴望光的人不能自私地将光据为己有。崔明棠控制不住自己接近她,沈惊鹊于他而言,身上仿佛有着一股无形的绳索,让他不自觉靠近。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拉着神明沉没。
    那你给我一个答复,不要瞻前顾后,就现在,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往后就我们两个人,一起。
    四下无人,他总归要将自己交代好。
    齐王病重,太子代表陛下亲临,虽为探病,实则是去试探虚实。因齐王在封地温养十年,那处人杰地灵,是养兵的好地方,除驻守的三万兵将,陛下还探查到他私自屯兵十万。
    崔明棠稍微弯了下腰,与她平视,万岁有恙,将此重任交到太子手上,已经有了监国之意,一切不过等事毕成果。过两个月,我代表司礼监要一同前去,此行大概半年多,我不敢保证自己安危,回来再给你答案,好吗?
    我和太医院的张太医有些旧情,你手上的冻疮天气一寒总会犯,身上的旧伤,还有手脚的骨头恐怕早已留下问题,一到阴雨天和寒天就会疼痛,你总是不在意,记得去找他拿些药;司礼监的李为李秉笔是我的同僚加旧友,六局一司的事情你去找他,许是能够通融;张贵妃那边你需躲着些,沈凤仪有事你也绝不能参与进去......他沉默地顿了一下,虽然我知你不会听我的。
    他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地跟她交代清楚,就是怕自己走后大半年,宫里有什么变数他不能及时护到。
    她没有再说话,崔明棠做的比她想的还要周全。她心里忍不住地开心起来,勾起崔明棠的手慢慢朝前走,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味,浮躁的心慢慢沉静下来,她的指尖微冷,但是崔明棠的手更冷。
    如果,如果能这样走一辈子,那该有多好呀。
    走到尚食局,沈惊鹊才松开了他的手,轻车熟路地拐进司膳司,找到了沈长亭,这个点她也没什么繁琐的工作要干,一见到沈惊鹊,嚷着李典膳打声招呼就出去了。
    二姐姐!你怎么来了?沈长亭连忙跑了过来,凑到跟前掏出了兜里的水晶糕,看,这是今日陛下退下来的糕点,御书房的小太监们都不爱吃,便退了回来,李典膳夸我上次做的脆皮鸭得了皇后娘娘的赏,就把这个水晶糕给我了,你快尝尝。
    沈长亭叨叨地说了半天的话,才注意到沈惊鹊身后的人崔明棠,老老实实地向他行了个礼。
    崔明棠免了她的礼,往远处走了几步,给出她们姐妹相聚的空间。
    久不见沈惊鹊,长亭比往日还亲昵,笑嘻嘻地问她怎的今日有空过来?骨头可还疼?冻疮还发作吗,有没有药童帮忙看过?沈惊鹊一个一个问题地回答,四下无人,从怀里掏出枣糕。
    这是从宫外带回的枣糕,你快些吃下。
    沈长亭眼睛都直了,兴奋之情言表于脸上,接过来三两下便囫囵吞下,入宫三年多,加上灾荒那段时间,我都快五年没吃过枣糕了!
    沈惊鹊轻笑,你慢些吃,没人跟你抢。
    二姐姐,你吃过了吗?沈长亭嘴巴里被枣糕堵满,话也说得含糊不清。
    我吃过了。她将沈长亭给的水晶糕塞入口中,眉眼弯弯。撒谎而已,她轻车熟路。
    我想吃枣糕了(十一)
    司礼监如今内账混乱,宋掌印又来寻崔明棠,问他愿不愿意归于承乾宫一派,愿不愿意将账目遮盖下来,得到的消息仍是拒绝,不禁愤然。
    寻了个缘由,一个人尽皆知虚假的名头,拿着几个无品阶的火差的供词,将他辛辛苦苦上来的职位革除。
    崔典籍,司礼监这笔银钱的亏空,文书账目你无法呈给天家,口说无凭你又为何如此执着。这一笔笔项款都是流入承乾宫,总归都是皇室宗族,你非要追细,也是拂了万岁的颜面。
    崔明棠打断他的话,是流入承乾宫,还是流入镇国将军府?他极淡地笑了一下,总归他们是分不清的。
    帘子后面静听的汪掌印终是站了出来,阻了被戳破心思,面红耳赤的宋掌印。他年纪终究是大了,一步一步走得极其缓慢,手中端着茶盏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崔典籍,你心非我司礼监的人,既然不是一心,那便打吧。司礼监的人没有骨头,没有体面,既然你骨头还未碎,那就让司礼监将它打碎,免得你还执着于那点斯文。
    宋汪二位掌印下令,有品阶的太监都前去观礼,是为了警醒底下的人,既入了司礼监,断不要有别的心思。司礼监的庭院内,置了一个刑凳,血迹斑驳。他被剥除了外衣,仅着中衣,站在秋风里,形骨兼具。
    崔明棠被两个火差摁在刑凳上,将脸转过侧在刑凳上。崔明景凌迟那日,也是如此被捆绑于刑凳上,一刀一刀剜至最后一口气。
    第一杖落下来,纵使他努力地咬住下唇,却还是止不住地咳了起来,气短胸闷。他身体本就不好,从前在崔家便一直将养着,后来挨了一刀更是虚弱,落下了毛病,一直靠药物续着。
    十杖下来,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理智溃散。
    汪掌印只是想给他点教训,让他心顺于司礼监,没想将人弄死。二十杖后,见了血便让人停手,你且好生想想,司礼监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却也怕你这样的有异心。
    受完刑,剩个小福子将他搀扶回院子。
    一夜,崔明棠险些没撑过去。
    一夜,沈惊鹊也只敢在门外守着。
    她知晓,崔明棠如今的模样,怕是不愿她见到。
    次日天稍亮,沈惊鹊便拿了药给小福子,让他替崔明棠换药。崔明棠意识虽然模糊,但还是隐隐约约地听到门外动静。
    福子。声音极其微弱,但还是传入了门外人的耳里。
    小福子诶了一声,快步走进房内,给他掩好最后的体面,沈惊鹊才走进来。
    木门吱呀地响了一声,崔明棠半垂眸趴在床榻上,罗被覆上,听闻动静勉力地抬头看着她,静室内,二人两目相望,她身着锦服宫装,他半伤狼狈。
    沈惊鹊有点想哭,可是却没有眼泪。
    她走到床榻边,崔明棠开了口,咳了许久的喉咙沙哑,我身上味重,你去对面的榻上坐。把窗开开,莫要熏到你了。
    味怎么可能不重,一室的血腥味,一室的苦药味,熏得她眼眶红红。
    她蹲在床边,将脸贴在他的脸上,崔明棠,不要拒绝我。
    崔明棠身体一僵,没再拒绝,感受着脸上温热的体温与女子淡淡的清香,缓慢地闭上了眼。
    半晌,她将小福子叫进来,嘱咐他需常换药,若没了便去司药司找她取,嘱咐他需煮些营养的膳食,若不调养定会留下病根,嘱咐他要好好照顾,她将自己半月俸银都给了福子,声音有点抖,有很多事情我不能做,拜托你了。
    小福子不肯收,只道:崔典籍让我一路跟在他身边,是个心善的,对我也没话说,我照顾他是本分,不应再收姐姐的银钱。
    第二日下了值班,沈惊鹊径直去了司膳司,托沈长亭要了些多出来的骨头,出了尚食局的门便往崔明棠的小院走去。
    厨房的灶台已经许久未启用,灰尘一片。庭院里秋风萧瑟,中间那棵梧桐仿佛镶了金边,底下铺满一层金叶,踏上去软软的。
    沈惊鹊向长亭简单询问了骨头汤的做法,原以为上手会很轻松,却没曾想动起手如此混乱。忙碌了半天终于将底下的火苗点起,方能开始操作起来,过了近两个时辰才将这盅汤熬制成型。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汤端了过去,不管味道如何,总归营养还是在的。
    崔明棠早就察觉到外面的动静,知晓她在外面忙活,却不知在做什么。察觉她脚步声靠近,将罗被拉下来掩住身下。瞧见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汤碗进来,心下一震,原来她下值过来,忙活了两个时辰,仅是为了这一碗汤。
    他的手攥紧了被褥,努力克制着情绪,你怎么忙活这个。
    沈惊鹊搬来矮凳,端着碗慢慢搅拌着汤勺散热,今日的药可按时吃了?
    崔明棠轻轻笑了一下,嗯。
    沈惊鹊感觉没那么烫了,复搅了两下,打算一勺一勺喂他。
    崔明棠不动,僵持在那,想叫她,却又不知如何称呼才能不越了规矩。这几个月他仿若做梦一般,他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不敢在肢体上有一丝僭越的地方。她见到了他最狼狈的时候,他将自己如俎上鱼肉,任她宰割,可是这份亲密,似乎已经越线。
    他许不了最好的未来。
    思及至此,他抬眼,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打断。
    叫惊鹊,不许叫沈典籍。小福子在当差,院内除了我没人。她提前将他预备的话语答完,又想了下,道:这汤我忙活了两个时辰,你若不趁热喝便是驳了我的心意。
    崔明棠手肘支起上半个身子,扯到伤口疼得屏住了呼吸,我自己来。
    沈惊鹊抿着唇,捏着勺子盛满汤水,送到他唇边,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眼里不容拒绝的神色一目了然。
    他无奈,只得低头喝下喝净。
    惊......鹊,你不用这样服侍我,从前我便配不得你,如今我被贬下,连品阶都没有,更难护你。
    沈惊鹊不语,将手中的汤盏放下,将袖子撩起,雪白的皮肤上映衬着一道道疤痕,手腕上仍留着曾经刑具镣铐的印子,那里曾经与寒冷的铁器连在一起生长。
    崔明棠,你没必要一直将我往外推,真的。你因为躯体而感到歉意,于我而言才是真的......她的眼泪落在崔明棠的手背,温热,让人挫败。我才是真的,真的配不上你啊!我的灵魂卑微而又丑陋,我曾经做过多少错事,无论什么我都愿意接受,只要你能一直在我身边。
    她说到最后哽咽难言,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做的事情。
    沈襄他是畜生,他想碰长亭,他就该死。
    崔明景折磨她,她不过是为了自保。
    浣衣局的人都非良善,她从未觉得自己做错过。
    纵使梦中惊悸,纵使一闭上眼便是索命的人脸,她都不悔。善恶报应,福祸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一报还一报,她愿受之。
    可是如今她怕了,她不敢面对佛祖,也不敢让佛祖知道她的情意,怕佛祖看到她做的坏事,会将崔明棠从她身边带走。
    太子一行人南下慰问齐王的事情在月前的朝堂上已经正式下了圣旨,一月之期很快便到。外面起了雪风,嘉陵的第一场雪已经落下。崔明棠已经可以下地,身上的伤好了半数。
    而崔明棠答应沈惊鹊的东柳巷兔肉,也终于腾出了合适的日子。
    东南的角门,崔明棠早早在那等候,宫门外停放着一辆马车,因着他身份特殊,调查内外廷账目,需常出宫办事,便备下了这样一辆马车。
    沈惊鹊远远便看到他立于阶下,他今日穿的常服,穿门风吹得他的袖袍不安于下,她一路小跑过去,到最后几步才收住了步伐,刺骨的寒凉将她的脸冻得通红,快步走过去。
    你等了很久了吧。沈惊鹊自然地上前挽住他的半臂。
    崔明棠看着她特意梳的妇人的发髻,无奈好笑,半晌没有说话。替她掀开车帘,伸出手臂让她借力登上马车,没多久,你想去哪?
    马车踏上了出宫的道路,背后是宫纪森严的皇宫,是囚禁了自由和一生的地方。车帘探出一个脑袋,先去东柳巷吃兔肉。
    崔明棠在前面赶着车,感受到背后的目光,做如针毡,喉间涌起咳意,有些发痒,绷直着身子生生忍了下去,应了声是。
    东柳巷还未到,便已经能远远闻到那股辣味,夹杂着酒肉交混有些呛人。
    番邦人进贡的那些番椒跟着兔子肉煮,味道好极了。沈惊鹊深深地吸了一下香气,迫不及待地过去招呼店小二来一份招牌兔肉。
    番椒虽好吃,但也不能吃多,容易上火。
    店家的几个招牌菜上来后,沈惊鹊执筷试了下,肉味鲜美,入口麻辣鲜香,她放慢了手上的动作,其实,我骗了你,我喜欢吃兔子肉,是因为我只吃过一次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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