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枣糕了 作者:作者:暴躁可达鸭
    暴躁可达鸭(7)
    惊鹊,你莫要与承乾宫的人过多接触。如今万安宫和承乾宫斗争激烈,陛下快不好了。你须得离两宫远远的,才是深宫的长久之计。我已经和梁司药说了,往后有承乾宫的活,派别的女使去做。沈柳棉说着拉起她的手,轻柔地在上面拍了拍。
    沈惊鹊甩开她的手,眸中含泪不忿道:那姐姐呢?姐姐也知道深宫的长久之计为明哲保身,为何还要故意引火上身?
    两人相对而坐,沉默对峙,终是沈柳棉开了口,娘娘需要,我便得做。惊鹊,我们在内廷身不由己,这位置越高,承受的风险便也越大,即便是娘娘将这条命拿去,我们做奴婢的都只能毫无怨言。
    没有办法吗?姐姐你那么聪明,你会想到办法的对不对!沈惊鹊伸出手抹去脸上的眼泪,她很多年没有这么哭过了。她一向觉得眼泪是弱者的武器,她要变强便不能哭哭啼啼。
    陛下不好了,万安宫和承乾宫总归要闹起来,彼时终会要一个引子,而姐姐站得最高,那个引子便只能是她。她七窍玲珑心,怕是一早便已知晓自己的结局。
    那自己能做什么才能救下姐姐,沈惊鹊越回想越慌乱,自己那些下作且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在这时显得多么可笑。
    沈柳棉叹了口气,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这是个死局,从一开始我跟在娘娘身边,她准许我越做越大,我便知晓她的心意。惊鹊,你要好好活着,替我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
    司礼监内,崔明棠一回来便被新上任的宋掌印叫走。
    你来内廷也有四年了吧。宋掌印给他倒了最新的茶,崔明棠看了一下色泽便知这是陛下赏下来的。
    崔明棠抬起一只手臂,翻开面前桌上的文书,应了句是。
    听闻你从前在首善书院学识出众,十五岁便考取进士,不比那几位七品编修他们差。宋掌印笑着托着下巴,又将一旁的茶食推到他的面前,示意他不要一个劲儿地看手中的东西。
    崔明棠抬眼看着宋掌印,心底明白他的来意,万安宫和承乾宫争斗,追究其底不过是五皇子和太子之间的争斗。
    如今六局一司被陈皇后清洗,承乾宫的人被查处半数以上。外廷被镇国将军府重兵把守,十二监隶属陛下,可如今陛下身体逐渐衰弱,司礼监也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瞧着他们的意思,怕是心属承乾宫,不论上一任汪掌印还是这任宋掌印,都觉得只要把控内廷,再加上张大将军把控外廷,内外勾结万无一失。
    略识些字。
    宋掌印一听便知他的答复,是拒绝的意思。不免有些不快,听闻你当初是太子门下送进司礼监的,但我奉劝你,在司礼监只有万岁才是我们的天,不要妄想任何背叛司礼监的想法。在内廷,独善其身是活不长久的,老祖宗愿意认你当子孙,往后有着老祖宗庇佑,路方能走得顺畅些。
    他口中的老祖宗,自是上一位汪掌印。这位心思倒是深沉,已经被贬职养老,手却还没从司礼监退出来。
    崔明棠将手中的文书递了上前,坐得笔直,宛如山上的雪松不折不挠。去年,太子查到五皇子涉嫌空饷一事恐与内廷勾结,其后被御史弹劾,这事司礼监本该协助彻查,可为何上交上去的旧账核对不上?
    宋掌印似是没想到他突然发问空饷一事,不禁向后退了一步,猛地握紧拳头,被揭穿的羞愤转为怒火直升,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东宫已经不再追查,你何须揪着不放!
    崔明棠问他,宋掌印,当日我们同太子殿下一同出宫,彻查此事,我以为你是个好的。如今,你此番作为是否要重蹈汪掌印的覆辙?汪掌印小心翼翼一生,却折在五皇子手下,不敢上报。陛下思虑过重,汪掌印惧承乾宫之势,将内廷的乱一压再压,不敢传到上面的耳朵里。现在内外廷账目勾结,轮到你,你也是选择压下去。
    虽然声声都在质问他的所作所为,但崔明棠知道宋掌印绝不可能将东西传上去。朝廷空饷的旧账涉及到内廷,当日囫囵结案,他便觉得有些太轻巧了,南下两月,光他知晓的信息便不可能如此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重返司礼监后他一路往下查才得知,旧账牵扯到外廷的镇国将军府。这恐怕也是太子不得已放过的原因。陛下病重,太子背后只有内阁的支持,缺少兵权。外廷是由将军府驻守,不得擅动。如果他拿不到陛下手中的卫所的支持,上位恐是困难。
    崔典籍,该劝的我已经劝过你了,我最后再说一句,我们这些散泥是不成气候的,如若不攀附在主子身上,那很难在宫里扎根下去。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宋掌印站起身来,将那本文书抽走,毫不回头地走出了屋子,只是那背绷得笔直,似乎全靠那一口气撑着。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烟。崔明棠依然坐在凳子上,闭着眼在思索如今的局势,他知道自己蝼蚁之势是没有办法影响大局,他想做的不过是尽所能,做合规矩的事。
    我想吃枣糕了(十)
    夏日带着嚣张跋扈的气焰降临在深宫,六月的日头每天都在燃尽自己。晚霞烧红了天空,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绽放着自己的美好。夕阳的光线影影绰绰,跟宫墙上的琉璃瓦交相辉映,像是撒了碎碎的金粉,波光粼粼。
    转眼便是夏去秋来。院门口有两棵歪脖子树,一到秋天,树上的叶子开始变黄,变红,再过段时间,秋天的凉风一吹,遍地金黄,好看极了。
    惊鹊从前,最爱爬树了。
    他作为司礼监的典籍,有着一个自己独居的小院落,平日里没什么人会过来打扰。住的屋子不大,中间一个堂屋,两边分为内室和书房。庭院的一边有个不大的小厨房供他自己开灶,也是很久没有生过火了。
    崔明棠回到自己的小院,意外发现院门已开,庭院之中一人,两盆,盆中是他搁置在房内的脏旧衣服。
    他走过去,拿过盆里的另一件衣服搓洗了起来。
    沈惊鹊抬头看了一眼,温和的光线落在那人的身上,崔明棠今日穿的仍是蓝灰色的宫袍,袖子挽在半臂上,斑驳的光影如同一层金纱笼罩在他的身上,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
    你不用在这跟着我洗衣服。沈惊鹊把他的手拨出去,抿着唇面上全是拒绝的神态。
    这话应当是我说。他将沈惊鹊手里的衣物拿了过来,却又小心地不碰到她的手。他将未洗完的衣物放置一旁的空盆了,最上面用外衫盖上。这是他不堪的过去,私密避讳,他不愿她触及。
    沈惊鹊对上他的眼睛,叹了一口气,我在浣衣局呆了四五个月,什么衣物没碰过。
    崔明棠鼻头一酸,心尖突感难过。那些都是过去了,往后,你会一切顺遂。
    怕她再提替他浆洗衣物的事,他慌忙扯开话题,宫里最近来了个画师帮万岁和皇后作画,正巧我那还有些笔墨,你拿去玩玩。
    见他执意不愿帮忙,沈惊鹊也没有驳了他的面子。
    既然你那有些笔墨,那你替我作画一张,如何?
    什么?崔明棠怔住,乱了呼吸,背着她悄悄掩下嘴角。
    沈惊鹊将手上的水在身上拍了拍蹭干,笑眯眯地探头过去,走吧,去帮我画一幅画。
    进到书房内,满墙的书着实有些惊着了她的眼,崔明棠没预想她今日会过来,粗略地收拾好一旁的榻,拿出两个枕让她靠着,再拿来一张毛毯盖腿,就这样端坐着开始作画。
    你难道就不想问问我为何寻你作画吗?沈惊鹊发问。
    崔明棠沾了墨,笔下动作没停,不问,你想,我便画。
    沈惊鹊闭了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才轻声道:从前我家,墙上就挂有一张画,是一个老画师来买东西时,付不起银钱来抵的。上面有爹,有娘,有姐姐和长亭,唯独没有我。她漫不经心地继续:其实,每次看到那张画时,总会有些羡慕。
    所以,灾荒的那段时间,府里乱成一团时,她烧掉了这幅画,还烧掉了京城南街的那一间铺子。
    他的笔顿了一下,险些污了画,收回心神应答,往后不必羡慕了,这是独予你的一幅画。
    他许久没有作画了,又想将画作得最好,注意力不免十分凝聚,目光转到榻上的人时才发现,那人已经熟睡。
    日落十分虽然壮美,但停息得也快,直到暮色四合,太阳完全沉入地底。天黑得彻底,让人心情烦闷。沈惊鹊做了个梦,压得她喘过不气来。原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但还是控制不住梦魇徘徊,恍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
    做梦了?崔明棠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端坐着,她一有任何动静便注意到她身上。
    沈惊鹊回了神,目光落在书桌上,笔墨早已干涸,想来是已经画完许久,又看到榻边摆着一个火盆,里面的刚加了新炭。她摇了摇头,没事,画作好了吗?我看看。复而又指了下那盆炭火,冬日还未到,你便开始烧炭,小心被放炭的婆子嘴碎你奢侈。
    崔明棠笑笑并未说话。她被囚半月,刑具笨重,铁器寒凉,天气一冻骨头便容易疼痛。
    她走至桌前,看着平放在桌上的画,不免感叹他画得如此之好,甚至比她看到的自己还好。手抚到图中美人的腿边趴着的兔子,问,怎么画了只兔子在上面?
    你们女子不都是喜欢这些东西吗?崔明棠笑了笑。
    沈惊鹊沉默了一阵,我喜欢吃兔子,尤其是兔头蘸着辣酱,好吃。
    崔明棠错愕过后,二人对视一番笑了起来,直至她别开了目光。
    宫外东柳巷有家兔子肉甚是好吃,有机会我带你去吃。崔明棠声音下难掩的笑意。
    自从进了宫后,沈惊鹊便没再想过会有机会出宫,尤其是自己被罚到浣衣局后,连这院内都鲜少能出去。从前还在家中时,沈柳棉作为凤仪女官都只能托采购的值班小厮送信出来,自己都出不去。
    被他一提,不免有些心动,面上含着期盼问道:真的可以吗?会被发现吗?
    从前,崔明棠是为崔家而活的人,他从出生起就被拴上光耀门楣的枷锁,去到哪都是天之骄子的赞颂。但是在沈惊鹊面前却不一样,不论是书院还是宫里,她都是他的荫蔽,是他不见光下的一丝欢喜。
    可以,不会被发现。
    沈惊鹊看着他,不赞同地摇了一下头,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崔明棠没有回话,只要能看着她,这一整日的心情都极好。
    肚子饿了吧,厨房有两块枣糕,昨日我从宫外回来时想着你喜欢,顺手带了两块。崔明棠的职务需要常常出宫,太子直属给了他特权。
    枣糕?沈惊鹊惊喜,张贵妃曾经差点因为枣咳岔气,一怒之下后宫之中不允许任何跟枣相关的东西出现,宫内已经许多年没有做过枣糕了。
    可是我不爱吃枣糕啊......沈惊鹊已经不记得枣糕是什么味道了,时间太久,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喜欢过枣糕。
    崔明棠愣了一下,沈惊鹊话在嘴边又转了一个弯,长亭喜欢吃,我拿去给她,她肯定高兴。
    崔明棠帮她包好那两块枣糕,温和应她:我送你过去。
    不用,你这儿离尚食局不远。
    天已经黑了,路不好走。
    听他这么说,沈惊鹊没有再推脱,她不愿再拒绝崔明棠。
    一路上,沈惊鹊动了一个心思。
    胆大至极,违背伦常。
    两人没有走官道,怕路上碰到贵人,只是沿着小道往尚食宫的方向走。崔明棠一直落后她半个身位,惹得沈惊鹊频频停下步子。
    我又不是你主子,不要总是走我身后。
    崔明棠不言,上前两步,跟在她身侧。
    沈惊鹊面上还是不满,两次试图伸出手又顿住,最后还是牵住了他衣袖底下的手,两手触碰的那一瞬间,沈惊鹊连气都不敢出。
    凭心而论,她做坏事时,命垂一线时,都没有这种感觉。
    暗骂自己没出息,却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快些走吧,天太冷了。快了两步又差了半个身位。
    崔明棠被牵着走,脑子还一片空白,缓了一下看到前面露出一小节红透脖子的沈惊鹊,咳了一声收回心神,不由自主地回握了一下那只手,却吓得沈惊鹊停住了脚步,二人差点没撞上。
    我知晓你的心意,我只是觉得,既然往后我是要在这儿呆一辈子的,那找个人伴着,也不至于孤独一生,与报恩无关。她飞快地讲完这番话,回身抬头看着崔明棠,在这黑夜里,眼睛亮得惊人。
    崔明棠看着怀里的人,飞快地眨了一下眼,不会一辈子的,你二十五岁便可以出宫,到时候你就自由了,你哥哥又是太子门下的人,会有很多人......
    你什么意思?你一个典籍,我一个典药女官配你总不会太差吧?她瞪了一眼崔明棠,又马上怂了,想了想自己从前做的事情,指尖轻掐入肉。我知晓你很好,很好很好。而我却作恶多端,你像雪山上的松木干净,我是泥潭里的泥点子,如若不是在深宫里,我是无论如何都配不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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