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别对我这么上头! 作者:三三娘
    求求你别对我这么上头!——三三娘(91)
    工人爬了几步,缪存弯腰接过他递过来的刷子,耳机也塞好了,便把手机锁屏后揣回兜里:现在没事了。他重又沾了颜料,在墙上专注地绘了起来,一边漫不经心地对骆明翰说:你有事的话就先去忙。
    喉结滚了滚,骆明翰终于低沉着温和地说:我没事。
    缪存勾了勾唇,跟他说:现在外面又下起雪了,中午停了一阵子,我想起去年初雪的时候,你带我去吃的那一顿饭,不知道你今年没去,他们会不会打电话问候你?
    两人这样隔着电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个多小时。缪存其实不擅长一心二用,他是很专注的人,心里只装得下一件事,所以这样边聊边画时,效率就低了许多。
    骆明翰听他介绍这个墙绘项目,脑子里想象不出,说缪存是不是穿着背带裤的小工人。
    挂断电话时已经快九点了,缪存想了想,发了一张自拍过去,脸颊鼻尖都是颜料,灰白色的脚手架看着吓人,亏他手还举得这么高,lily看了一眼就腿软了。
    妙妙发了一张自拍过来。
    骆明翰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懵,眉头蹙起,一时间有了很糟糕的联想
    他为什么要给你发自拍?
    敢动骆总看上的人,不要命啦?lily吓得立刻澄清:你瞎想什么?发给你的啊!
    我又看不见。
    妙妙说,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好亲自看看他是不是小粉刷匠。
    lily说完这句话,止不住地咬嘴笑。这世界上怎么会有缪存这样可爱的小东西,照片上面无表情冷冷清清的,说出的话却这么招人。
    骆明翰果然恨不得第二天就好了。
    但这又是件很二律背反的事,他想早点好起来看见缪存,但好起来的那天缪存又该走了。
    因为这通电话,缪存果然又耽搁了进度,原本画到十点收工,他一不小心画到了一点,深夜的展馆灯火通明,将他的背影融入金黄中。
    这场大雪下个不停,群里都在讨论,说东南沿海一有台风就放假,他们北方可太吃亏了,从没听过因为暴雪而休课的,都在赌班委会不会带来明天早上停课的好消息。
    结果自然是没等到。雪到后半夜停了,第二天一早,缪存踩着湿漉漉的路面去上学,上了两堂课,鹅毛般的大雪又开始飘,教学楼里的都乐疯了,一副要放假的模样,就连擅长打坐的油画系也开始蠢蠢欲动,教授干脆把画笔一扔:出去看雪吧。
    实在是这里也很少下这么大的雪、积上这么好的雪景了,难怪个个发疯。
    缪存拎起背包,想了想,在莫奈桥边支起了画架和颜料箱,开始写生。
    红色的拱桥积了白色的雪,河道里冒着头的莲花都只剩下了枯枝败叶,被雪点缀着白。
    下午准时到了骆明翰那儿,等一个小时到头时,缪存例行问骆明翰:有没有觉得好一点,有能感觉到光的存在吗?
    玻璃上被雪所折射的太阳光穿透,刺得骆明翰苍白的眼皮眯了一下。
    他已经恢复了光感。
    没有。骆明翰顿了一会儿,冷峻地回。
    缪存怕他失落:没关系,慢慢来。
    听到他整理书包的动静,骆明翰问:你要走了?
    一个小时到了。
    缪存每天只在这儿留一小时,这也是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时间,因为通勤实在太久了。
    以前不觉得,今天骆明翰却格外地觉得短。
    你是不是骗我?
    缪存:
    lily。
    lily,知名狗腿子,资本家的走狗,工贼,工人阶级的叛徒:没有啊,才半个小时。
    缪存:?
    为了确认不是自己看错时间,缪存竟然真的再度看了眼手机:不是的,已经一个小时零五分
    钱阿姨说:你记错啦,你刚坐下半个小时嘛。
    缪存:?
    不是,在一间密闭的屋子里,就因为剩下的人形成了统一阵线,就能颠覆常识的存在了吗?
    骆明翰难挺过失落地说:为什么要骗我?既然这么不想陪我,也不必每天勉强。
    背过了身,哑声说:不要因为我看不到就骗我。
    绝了。
    缪存第一次哑口无言百口莫辩。
    他跟lily进行激烈的眼神交流,lily两手一摊。
    行。
    缪存打开电子壁炉上的电视,随便选了个电视从头播放:一集电视四十分钟,送你十分钟。
    在嘈杂的背景音中,钱阿姨大惊小怪地嚷了一声:呀,你这孩子,手怎么流血了!
    缪存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冻疮都破了。他在外面画了三个小时,中饭也没吃,直到手指冻得发肿不能打弯了才回来的。
    缪存捧着姜茶,因为骆明翰家里的地暖是自己装的,温度远比国家统一供暖的高,经过这一个小时,原本已经冻伤了的冻疮面像蚂蚁爬一样,又痒又麻又疼了起来,连缪存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挠破了。他抽出纸巾擦了一下,一边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没关系,等冬天过去就会好了。
    骆明翰警觉地问:是冻疮吗?吩咐钱阿姨:把医药想拿过来。
    虽然缪存一直说没事,但骆明翰坚持要为他清理疮面上药包扎,一边明令禁止他再到冰天雪地里去画画。
    这不算什么,有一年我跟骆老师在黑河
    骆明翰拿着棉签的手停住,缪存便不再说话了。他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刚好想起来,便自然而然地说了。
    虽然看不见,但骆明翰对缪存的手却很熟悉,在彼此的沉默中,他一点一点地为缪存处理伤口,最后说:下次骆远鹤再让你去写生,你就说你怕冷。
    画起画来讲究不了这么多。
    我不关心你的艺术,我只关心你的身体。
    知道了。
    骆明翰自嘲地笑笑:是不是很让你失望?
    缪存平淡地说:我又不是喝露水的,没你想得这么不食人间烟火。
    最后一个疮面上完了药,骆明翰却仍没有放手,想了片刻,终究低声问:你上次说,你还生着病的时候,其实一直没把我当成过骆远鹤,那句话是真的吗?
    是真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不想违心地欺骗你。我只是觉得,你跟我生病时候的那一段是真实的,也许我那段时间缪存垂下眼,虽然你用着骆老师的名字,但确实是不一样的个体,我当时心动过依赖过的是你,并不是因为那个名字,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记忆回来了,就把属于你的那个缪存删除。
    骆明翰笑了一下,不知道做什么,便只能仅仅握着缪存的手,亲吻了下去,结果亲到一嘴的碘伏,苦得很。
    生病的你,和生病前的你、现在的你,是不一样的吗?你只有生病时才不小心对我动心,之前和现在都没有。
    缪存没说话。
    那生病的你,为什么会反反复复梦到我,说你喜欢我?
    我
    你那天在医院里,对我很怨恨,怪我比骆远鹤来得早。
    对不起。缪存低声说。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怪我,像你说的,如果这个你那个你分得这么开这么清楚,你又有什么好怪我呢?骆远鹤已经到了你身边,你们早就知道了彼此的心意,你们迟早会在一起的,有我没我都一样,我只不过偷了你人生中的两个月,你为什么要发那么重的火,生那么大的气?
    缪存匆忙地把手抽出来,有些慌张生硬地说:时间到了,我该走了。
    电视还没放完。骆明翰说:那个婆婆和她儿媳还在吵架,还没有放下集预告。
    我是一个相信逻辑的人,没有你们这么多直觉,逻辑告诉我什么,我就认定什么。你之所以对我这么生气,这么迁怒他合着的手掌轻轻抵在了嘴唇上,像是一个虔诚祈祷的姿势:是不是因为,你知道你心里真的有我,已经到了不能视而不见、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跟骆远鹤在一起的地步你知道我只是早到了一步,陪了你两个月,就已经影响到了你能不能跟骆远鹤在一起所以你才这么恨我?
    第86章
    电视终于播到了片尾, 开始放下集预告,缪存拎起书包:你别想这么多了,一个小时到了, 我该走了。
    你是不是怕我缠着你?骆明翰一哂, 我说了不会再介入你跟骆远鹤之间, 你不用担心,我不想你再病一次, 所以只要你开心就好。
    哦。缪存拉上羽绒服的拉链, 缠上围巾,把书包双肩背好, 最后抓起了骆明翰送他的羊皮手套:你知道就好。
    你承认了?骆明翰琢磨着他的反应, 蹙着眉有些不敢置信地问。
    承认。
    本来以为要进行一场艰巨的攻坚说服战,没想到缪存竟然干脆大方地承认了下来, 快得甚至有些轻描淡写、云淡风轻、不以为意。预想中的欣喜若狂并没有出现,骆明翰反而挺不爽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爽快了?
    周教授让我停止内耗, 学会跟自己和解。缪存抓着手套耸耸肩:而且我承认了你心情能好点。
    骆明翰:
    lily从偏厅走过来:打不到车, 前面排了两百多号,现在过去半个小时了, 才叫到一百三十号。我叫了老周,但他也堵在三环下不来。
    没关系, 我走路去地铁站好了。
    你可别, 外面可冷了,你没听到这风声吗?雪就一直没停过。lily让他稍安勿躁:再等等, 顶多再一个小时。
    缪存只能又坐下, 把刚才穿戴好的围巾、书包、羽绒服又一一再度摘了下来。
    lily, 你还在吗?骆明翰出声。
    lily扬声哎了一声, 在呢。
    骆明翰:你为什么还在?
    lily:
    好嘛, 这就回避还不行吗?
    你跟我说这些,该不会是为了让我高兴点,好早点复明吧?骆明翰充满怀疑。
    确实。
    骆明翰头痛地扶住额,叫了他一声妙妙,语气里充满了无可奈何。
    你现在有高兴一点吗?
    没有。骆明翰冷冷地回。
    缪存没想到,呆滞了一下,蹙眉:不是你一直问一直想知道的吗,我承认了,你为什么不高兴?
    谢谢,更不高兴了。
    啊?缪存真情实感地困惑了:为什么?
    你自己想。
    缪存慌了一下。
    那天他问主治的赵医生,是不是真的让病人高兴一点,就可以多一分康复复明的几率。
    赵医生对他说了实话,骆明翰失明是多成因而复杂的,现在他们一直用颅内淤血来宽慰他,也乐观地说迟早会复明,但实际上,在这件事上没有人能打保票,而且骆明翰的情形不容乐观。
    「所以让他保持一个积极、开心的状态,会很关键。」赵医生如此说,「如果你的言行真的对他很重要,那就不妨多让他开心开心,尽量修复好他的精神创伤。」
    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诊室里,眼前的少年露出了踌躇和茫然的模样。
    「有什么问题?」
    「我不懂怎么让人开心。」缪存说,垂着脸,一瞬间的无所适从:「我只会让他不高兴和难过。」
    「这很简单,」赵医生笑了,「他想要什么,就尽量满足他,把他像孩子一样对待。」
    「那如果他眼睛好了,我又走了,难倒不是又伤害他一次吗?」
    「唔」赵医生是眼科医生,并非是心理科,被缪存设置的道德困境难倒了,沉吟了许久,他说:「但是我想,比起情感上的沉痛,一辈子的失明是更可怕的事,等他眼睛好了,他会发现,人生中其他所有问题,在看不见光明这件事上,都不算什么。」
    赵医生最后说:「这样,你如果下不了决定,不如蒙起眼睛,体会三天看不见的日子,我相信那样你就能做出决定了。」
    那天一早,骆远鹤带学生远行写生,缪存用眼罩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是个笨方法,不管是赵医生还是他,都觉得挺傻的,缪存一边撞墙角桌角柜子,一边被拖鞋椅子腿画架绊倒,想喝水,找不到杯子,想看电视,遥控器都对不准电视的信号接收器,在嘈杂的沙沙声中,缪存席地坐在客厅中央,扯下了眼罩,四周一片狼籍。
    那天中午,他跟骆远鹤通了电话,下午,他义无反顾地走进了骆明翰的家。
    听到骆明翰否认了高兴,还说更不高兴了,缪存沮丧地发现了自己不仅是在做无用功,而且还适得其反了。
    那我每天风雨无阻地来陪你,你心情有好一点吗?他不甘心,更深入地追问。
    微乎其微。
    缪存张了下唇,没话讲了。
    正向效果微乎其微,反向效果倒是明显,敢情他多来一天骆明翰就晚一天复明是吗?
    那我不来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聊胜于无吧。骆明翰更冷酷地回。
    缪存没想到自己每天牺牲三小时通勤的陪伴到他嘴里成了聊胜于无,一时之间真的有点被堵到了,花钱请的护工都比他得到的尊重多。没几句话的功夫,他第二次套上衣服,单肩挎着书包就往玄关走:不等了,他跟lily说,你取消叫车吧,我走到地铁站,晚点7号线就停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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