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电 作者:卡比丘
    过电——卡比丘(27)
    杨恪想着,看了他少时,问郁知年:你的戒指带来了吗?
    郁知年说带了从行李箱里拿出来,给杨恪看。郁知年的戒指比杨恪的小上一圈,没什么佩戴过的痕迹,很新也很光亮。
    杨恪放在手心,看了看,把自己的戒指摘下来,给郁知年。
    这个你拿着, 杨恪对他说,我还有一个。
    郁知年面露不解,说 什么叫还有一个,杨恪没有再多解释,问他:这个可以吗?你不方便戴,我和你交换。
    嗯, 郁知年大概没想到杨恪会把戒指给他,低头看着,有些犹疑地说,好。
    他说:我等一下去喜平买根链子吧。
    没多久,杨恪的秘书来了。
    郁知年和杨恪一起上了车,快到喜平县城时,手机有了信号,杨恪接到了翟迪和李禄的电话,庞杂的信息朝他涌来。
    李禄说和出庭有关的事项,翟迪则更多是问候,问他在深山老林待了两天,内心有没有受到荡涤。
    郁知年则抓紧时间,给导师发了封邮件,还传了不少资料给同学。
    到喜平后,他们在唯一一个小综合商场找到了一家金饰店,买了两根铂金链子。商场的刷卡机坏了,还是郁知年买的单。
    郁知年看杨恪把戒指穿进链子,突然说 感觉很幼稚,好像很是挣扎,说觉得自己不是小孩子,却做小孩才做的事,觉得不应该这样。
    但杨恪帮他戴起来,他其实很高兴。他在商场没有人会注意到的角落拉了杨恪的手,然后很快松开。
    杨恪重新牵他,郁知年又变得很不好意思。
    时间不早了,杨恪要去三文,便把郁知年送去了梅齐的单位,郁知年还有些邮件要发,说要和委员会讨经费。
    两人简单地告别后,杨恪便重新上车,出发去三文坐火车。
    郁知年在喜平还有信号,过了一会儿,给杨恪发短信,问他:你为什么还有一个戒指。
    杨恪不知道怎么回复他,最后回:不知道。
    郁知年的情诗、戒指和铂金链子放在杨恪公文包最内侧的夹层,跟着他从三文回赫市,然后放在钱包里。
    杨恪重新戴自己买过的旧的那一枚婚戒,每天和以前一样,从早到晚在公司工作,每周偶尔能等到收到郁知年的信息,两人通一次电话或视频。因为喜平正式进入了雨季,交通变得愈发不便,他们联系的频率变得不规律。
    因此杨恪把郁知年在祈雨仪式录的视频看了一些次数,常觉得自己昨夜还和郁知年一起躺在空荡简陋的平房里,或是幻觉醒来会看见郁知年写笔记的背影。
    八月中旬,杨恪出庭前一晚,喜平终于停了两天雨,郁知年跑到县城,给杨恪打电话,声音带着喘,说喜平信号也很差,找了好久才找到满格的地方。
    他聊了许多自己新的收获,问杨恪是不是要出庭,杨恪和他说自己的工作,不过没说太多出庭的事。
    郁知年声音由于电讯跨洋传送,稍有些失真。
    前天村里有人结婚, 郁知年说,看到他们戴戒指。
    他顿了一会儿,对杨恪说:杨恪。
    说完,杨恪觉得郁知年变得犹豫,吞吞吐吐,又说了别的事,说妙妙和小常谈恋爱,邵西霖下个月想挤出时间去看他,正在疯狂地写论文,说到最后,他再一次停下来,还是对杨恪说:我好想你。
    他说得很轻,就像在喜平满大街跑来跑去找信号是简单的事,坦诚地说想杨恪非常困难,但是还是说了。
    杨恪心跳很缓慢地开始加速,因为郁知年的声音而慌张。
    他发觉自己确实已经拥有他曾经全然抗拒的爱情,不像杨忠贇所说和所做的那么虚假,不短暂,没有欺瞒和背叛,与财富无关,只有动心与情不自禁,是他想要的生活,是他童年时一直在脑子里幻想又想不出实体的东西。
    第45章 四十五(2019)
    郁知年在喜平县城的招待所里过了个夜。
    他没像从前那样当天来回,一是还想在和能连到三文的电子档案馆查一些资料,二则是想要等李律师通知他杨恪出庭的结果。
    爷爷所给的这笔遗产,对于郁知年来说,与其说惊喜,不如说是不知所措。
    他物欲淡薄,不需要那么多财富,不愿卷进因此可能引发的纷争,而杨忠贇与他的奶奶的往事,也在他的不知所措之上,又加了一道沉重的负累。
    一想到杨恪又要为此出庭,郁知年心中难免更生担忧。他很清楚,杨恪其实是最不想与杨忠贇的遗嘱扯上关系的人。他既忧心杨恪在庭上遭遇责问,也怕杨恪的公司受到影响。
    虽说引起这场诉讼的原因,总让郁知年感到心情复杂。
    李律师告诉郁知年,他对这次的诉讼的把握很大。
    虽然股东提交了许多证据,竭力想证明股份转让给郁知年后,杨恪或许会对公司造成损害,继而影响当地的工厂和稳定,希望法庭能出台禁令,以保护公司为由禁止信托的实施,再改变信托的董事会成员,但根据李禄的判断,他们的希望大抵会落空。
    根据以前相似的案例,只要杨恪在庭上不出大岔子,法院应当还是会倾向于维持原先的信托内容。
    他说在庭审结束后,会第一时间发消息告知,郁知年不想因在宕庄收不到信号而错过。
    中午抵达县城开始,喜平的雨越下越大。
    白天郁知年在县城里跑来跑去,找信号给杨恪打电话那会儿,还有短暂的雨歇时刻,到了傍晚,雨声伴随惊雷,一刻不停敲打招待所的窗户。
    郁知年站在窗边看雨,天没有完全入夜,窗外是一片黑蓝,路上行人很少,雨雾中,街对面,亮着一些浅黄的民居灯光,组成稀稀落落的暖色光晕。
    郁知年发了一小会儿呆,去桌边坐下,打开了电脑,插上招待所的网线。
    他在电脑旁铺开田野笔记的本子,一面将纸质稿转打成电子版,一面给邵西霖发邮件聊天,说些自己在田野间的感悟。
    房间里有些雨季的潮气,空调的冷气不是很强,室内维持在二十五六度。
    杨恪将在赫市下午一点出庭,喜平已至凌晨,郁知年打完了笔记,抄送一份给邵西霖,让邵西霖给点建议,而后躺上床,闭上眼睛。
    因为心里装着事,郁知年醒醒睡睡,昏沉中,伸手抚摸在脖子上戴了半个月的杨恪的戒指,感到赧然与不敢置信。
    凌晨六点多,他的手机响了,从床头柜上摸索着拿到眼前,李律师给他发了消息:庭审很顺利。
    而后又有一条新的消息进来,是杨恪发的:庭审顺利,不用担心。
    天稍稍有些亮了,窗帘没拉好,房里是灰色的。郁知年背对着窗,还没完全清醒,想了想,给李律师回 谢谢,给杨恪回 好的。
    杨恪很快给他打来了电话。
    怎么醒着。 杨恪问他,那头微有些嘈杂,郁知年好像听见有人在愤怒地说话,不过杨恪的声音很平静。
    郁知年抓着手机,在心里说因为手机没关静音,听见提醒声才醒的。但因为他很困,两句话在脑子里绕了一圈,并没有说出来。
    杨恪等了等,又问他:没睡好吗?还是没睡着。
    睡着了。 郁知年含糊地说。
    他实在很珍惜和杨恪打电话的机会,所以强迫自己坐了起来,拿着手机,晃了晃脑袋,清醒少许,跟杨恪确认:今天很顺利吗?
    嗯, 杨恪说,没什么问题。
    那你要不要去庆祝一下。 郁知年说。
    我跟谁庆祝, 杨恪的声音带着不算很明显的笑意,说,要回公司,还有工作。
    郁知年说 啊,杨恪问他:你白天再回宕庄?
    下午, 郁知年说,等雨小一点。
    杨恪沉默了一会儿,说 好吧。
    他好像坐进了车里,四周静了下来,突然给郁知年切成了视频,郁知年停顿着,有些紧张地接起来。手机信号不怎么好,郁知年的手机卡顿了一会儿,画面才一帧一帧出现。
    郁知年的镜头是前置,拍着自己;杨恪是后置,拍方向盘。
    声音传递倒是没有受到太多影响,郁知年不太满意杨恪的摄像头,还没鼓起勇气指责,便听杨恪评价自己:头发遮住眼睛了。
    我本来在睡觉呢, 郁知年拨拨头发,辩解,而且好久没有剪了的。
    我也不是没有睡好, 郁知年告诉他,就是睡得不太沉。
    而且外面打雷下雨, 郁知年说,半夜雷声很大,很吵。
    郁知年的 T 恤洗了许多次,领口有些大,他侧睡时领子倒向一边,另一边勒得不太舒服。便又伸手拉了拉整齐,随意看了屏幕一眼,觉得杨恪那头过于安静,随口问:你怎么不说话啊。
    杨恪稍停了几秒,忽然说 郁知年。他声音很低,对郁知年说:你好白。
    郁知年愣了愣,看着屏幕,脸有些发热,安静下来。又过了一会儿,杨恪告诉他,九月会回国出差,他都险些没有听明白。
    电话连着线,一直到杨恪回到公司才挂下。
    郁知年再也睡不着,在房间里发了许久的呆,才收拾了东西,拿了伞,想去马路斜对面政府楼里的档案室。
    招待所门口是公共汽车的停靠点,郁知年走出大门,站在屋檐下,发现雨下得比他想象中更大了许多。
    开往三文的汽车司机还在等客上,也走到门口来抽烟。
    他也是梅齐的亲戚,认识郁知年,和郁知年搭话:郁老师,你什么时候从宕庄出来的?
    昨天来的, 郁知年道,想今天回去。
    哎,郁老师,你还不知道啊, 司机一怔,马上告诉他,到宕庄的路昨天晚上山体滑坡了,你今天肯定回不去了。按照以前的样子,起码要四五天才通得了车。
    郁知年愣在原地。
    司机掸了掸烟灰,又说:今天我到三文也是最后一班了,明天天气预报说雨还要再大,我们公交集团就停车了。
    郁知年顿了几分钟,心里生出一个让他自己又慌张又停不了的念头,十分迟疑地问司机:师傅,你几点出发回三文啊?
    司机看了看表:再半个小时吧。
    郁知年收起伞,上楼理了理东西,给梅齐打了个电话,提着行李袋,坐上了回三文的车。
    雨很是大,车窗几乎被雨水糊住了,只看得见外头山林的绿色,司机开得小心,这趟回三文,用了比以往多一整倍的时间。
    快到三文时,他收到杨恪发来的晚安。
    喜平和三文往返的大巴在三文火车站有停车点,郁知年下了车,去买了最近一班的火车票。他买到了最后一张坐票,觉得自己好像很幸运。他在火车上,坐立难安地买了一张凌晨出发到赫市的机票。
    看见出票的短信发到自己手机上,郁知年变得魂不守舍,心跳得飞快,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得厉害。
    就像对于主动这件事,郁知年始终还带有恐惧,明知杨恪应该也想见他,他仍然会害怕自己其实又是自作多情,或者又做得多余。
    两小时后,他到了最近的这个有国际航班的城市,打车去机场,值机、过检。
    在宕庄生活数月,郁知年觉得自己已经不太习惯现代化的设施和场所,与机场和来往忙碌的人群格格不入,他买了杯咖啡,坐在候机室的位置上,看落地窗外的夜空。
    机场没有下雨,飞机准时登机。
    郁知年排队走进机舱,把行李袋放到架子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出手机,看杨恪几小时前发给他的晚安,仍然十分犹豫,但是鼓起勇气,在对话框里打下宕庄路断了,要几天才能修好,所以想回一下赫市。又发了自己的航班号。
    他以为杨恪在睡觉,应该醒来会看见,正要关机,下一秒,杨恪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你怎么还不睡。 郁知年感到很心虚,抢先开口说。
    杨恪没说话,郁知年又说,我要关机了。
    郁知年。 杨恪的声音很低哑,听起来是刚刚是在睡觉,被郁知年的消息吵醒。
    真的要关机了, 郁知年企图中断对话,因此强调,你再睡一睡吧。
    杨恪过了几秒,说 郁知年,像有点没办法一样,对他说:你这样我怎么睡。
    第46章 四十六(2019)
    郁知年的座位后方坐了两个小婴儿,自起飞开始,便此起彼伏地啼哭起来。家长怎么都哄不好,待飞机飞行平稳,给四周的乘客都派发了耳塞,连连道歉。
    郁知年感谢后接过来,戴好耳塞。虽仍无法完全隔音,但他赶了一天的路,或许身体实在疲惫了,在尖锐的啼哭声中,也沉入了梦里。
    郁知年梦见了自己的大学生活。
    具体是他曾在观察笔记中记录过的,迎新期派对,在同学的家中。
    他梦到自己和杨恪在房子二楼打了照面,杨恪照例没有理会他。同学匆匆前来,喊杨恪去玩飞镖,杨恪将手中的柠檬水放在了半圆形的壁桌上,便随同学离开。
    郁知年慢慢地靠近了柠檬水,把杯子拿起来,将嘴唇贴着杨恪贴过的地方,身后传来杨恪叫他名字的声音,他转过头去,杨恪的脸上没有表情,平静说:这杯水是我的。
    郁知年倏然惊醒,面红耳赤,看了手表,只不过睡了十几分钟。他心慌意乱地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梦见这样的内容。
    梦不完全展现当天的真实情况,事实是杨恪的确将水放在桌上,但郁知年没碰过杯子。
    大多数时候,郁知年对杨恪的喜欢是很纯洁的。
    毕竟,郁知年不知道杨恪在想什么,不清楚怎样的态度更适度、靠近到什么程度不至于让杨恪反感,因此一直很礼貌,并且认为如果想得太多,好像有点亵渎感情。
    在宕庄时,两人躺在一起,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幻想里会发生的很亲密的事。
    而杨恪头一次来三文看他的那晚,在黑暗里,杨恪按在他小腹的手,贴住他的比他热一些的皮肤,说的那些话,事后杨恪在郁知年身上留下的、每当洗澡都能看见的、过了十多天才消尽的痕迹,郁知年都不太会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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