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末世] 作者:六梨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48)
    第67章
    脚下的雾霭早已散尽,烈日当头,冉喻回过神来,头顶传来一阵酥麻感。他伸手摸摸发顶,黑发吸热,已经很烫手了。
    晒够太阳了吧,下山吗?冉喻转头问冉丘。
    冉丘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刚才做了什么?
    不知怎么,听到冉丘这样的问话,冉喻突然觉得现在的场景有点熟悉,像是经历过似的。
    我能做什么?冉喻说,一切都在你的控制下,不是吗?
    话音刚落,一阵剧烈的疼痛席卷了冉喻的大脑。他以前不是没经历过神经性头痛,但过去二十年所有头痛的分量叠加起来也抵不上这一瞬间。这种感觉有点像电击,又像是烈火炙烤,或是有千万根钢针在柔软的大脑里翻腾穿刺。
    冉喻本来坐在巨石边缘,疼痛让他不停地发抖,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为了防止不小心掉下去,他只好用手臂撑着往后挪,只撑了几下,他就重重地倒在地上,蜷缩着捂住头。
    冉丘不知何时也离开了悬崖边缘,此时正坐在树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双臂环抱着膝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不听话的宠物。
    痛到窒息的一瞬间,冉喻觉得现在冉丘确实是想杀了他的如果冉丘能做到的话。
    冷汗争先恐后地从毛孔里涌出来,眼睛不自觉地分泌出生理性泪水,在一片朦胧中,冉喻看到冉丘抱着自己膝盖的手臂在缩紧,肩膀微微颤动,然后抬手快速抹了抹眼睛。
    冉喻几乎能肯定,冉丘现在也绝对不好受。
    有几秒钟,冉喻甚至感觉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紧接着,这种濒死感唤起了一段熟悉的记忆。疼痛像钢针一样,刺破了原本包裹在记忆外的东西。他想起入城考试三个月前的那几天。
    有一天,他照常去家附近的山上砍柴,在半山腰遇见一个腿被捕兽夹夹住的少年。偶尔有些四处打猎捕食的人会在山上乱放这种捕兽夹,冉喻不是第一次见到被误伤的路人。少年说自己叫阿丘,跟朋友一起大老远来这里觅食,结果走散了,他请求路过的冉喻帮他撬开夹子。
    冉喻那天早上的思想道德模拟卷又做得一塌糊涂,他回忆了几遍答案解析,认为一个有道德感的、能拿高分的人此时应该伸出援手。他走近,发现捕兽夹紧卡着皮肉,不太好拿斧头直接砍,他只好掏出腰间的匕首,俯身仔细地一点点撬开。撬夹子的过程里,他始终面对着少年,留了条心注意着对方的举动。少年很安静地坐着,铁夹子在磨破的血肉上伤碾了几下,他也不喊疼,最多皱着眉头轻声哼几下。
    捕兽夹从少年脚踝上掉落前的瞬间,也是冉喻防备心最弱的时候,少年看准时机伸手在他腹部轻轻摸了一把。冉喻突然感觉一阵刺痛。他立刻捉住少年缩回的手,却发现对方手心里白白净净,没有拿刀片或针管。
    冉喻活了二十年,受伤经验再丰富不过,立刻就能分辨出腹部受了穿刺伤,创口可能很小,他为了防晒伤和蚊虫而穿了厚衣服,血液还没浸透布料。
    你刚才做了什么?冉喻直勾勾地盯着少年的脸问。
    少年笑了笑,然后突然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一动不动,像是昏过去了。冉喻试探着推了几下,没动静。他摸了摸少年颈部的动脉,又掰开眼皮看了看,发现对方不是昏迷,而是死了。
    这事太奇怪,但冉喻无法过多思考。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头昏昏沉沉的,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他跌跌撞撞地跑回家,还好路途不远,沿途没碰到别的危险。冉喻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仓库,找出医药箱处理伤口。
    腹部创口很小,四周的皮肤却红肿了一大块,有化脓的迹象。肿包上摸起来有点咯手,像细细密密的鳞片冉喻常在吃人的变异野兽身上见到这种鳞片,但他没见过人身上长这个。创口像是有生命般逐渐扩大,冉喻刚检查它时还只有针尖大小,这会儿已经有半个拳头大了。疼痛感很强,异物感更强。有什么东西在伤口里蠕动。
    冉喻用酒精给细镊子和剪刀消了毒,深吸一口气,把一块干净的毛巾塞进嘴里,以防等会儿咬断舌头。他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经验表明痛觉能让他判断更精准,所以他没用麻药。
    父母意外去世后不久,冉喻在外觅食时遇到一群路过的人互相争抢食物、车和柴油,那时他十五岁,但早已熟悉这些穷凶极恶的悍匪的面孔,路过的人在他们眼里是一顿美味的加餐。尽管他小心地悄悄躲到很远的灌木丛里,还是被流弹击中了小腿。冉喻第一次给自己取出子弹时,手抖得不像话,眼泪不断糊住眼睛,怎么也擦不干净。比疼痛更可怕的是绝望感,他一个人蜷在仓库角落,晕过去可能就不会醒过来。没有人关心他,他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他跟这个世界毫无联系不,有人还在等他回信,等他进城。于是他一次次选择挺下来。也许跟那个人有多重要无关,仅仅是有这个念头本身就足以支撑他。
    后来自己在身上动刀子的次数多了,恐惧和绝望就无法支配他干扰他,他熟练地将镊子伸进血肉模糊的伤口里,试图夹住蠕动的异物,然而几次都没成功。无数神经末梢诚实地持续传递着刺骨的痛感,冉喻的浑身很快布满汗水,几乎每一块肌肉都在因剧痛而轻微抖动,他的牙齿狠狠咬在毛巾上,额头上爆出条条青筋。异物似乎被镊子夹断了,但往里钻得更深了。冉喻已经痛到神志不清了,他简单清理并包扎伤口后,哆嗦着吞了一把抗生素。然后,他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将抗生素瓶子扔了出去。他感觉到有什么怪物在掌控他的身体。
    冉喻心里一惊,他挣扎着去捡瓶子,用腿把右手压住,一股脑把抗生素全吃了。剂量太大,他怀疑会把自己吃死,但他当时确实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被身体里的怪物左右,要死一起死。紧接着,他陷入了昏迷。
    他昏迷了很久,现在想想应该有两三天,而当时他腹部的穿刺伤,可能来自少年手心里伸出的口器。醒来后,冉喻的院子里多了个臭着脸的少年,自称是他的弟弟,叫冉丘。冉喻的记忆也错漏百出地表明,确实如此。于是他就跟弟弟相安无事地相处了三个月。
    头痛骤然消失,冉喻从窒息中缓过来,大口大口喘气。山顶的阳光毒辣,冉喻身上的汗水被晒干,衣服上析出微小的盐粒。
    你是那个阿丘,当时想寄生在我身上,但是失败了。冉喻费力地撑坐起来,问,那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也不把我吃掉?
    不是完全失败,冉丘双手托腮,说。
    冉丘的话没说全,但冉喻连结着他的思想,通过提问刺激对方调取相关记忆,立刻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冉丘的寄生过程被中止了,不知是被镊子夹断还是被抗生素干扰,又或是冉喻体质等其他原因,他只好退出,回到原来那具阿丘的躯壳。然而,回去的只有一半,还有一半留在了冉喻身体里,吸食他体内的营养,照常寄生下去,却无法控制这具躯体。
    冉丘只好来到冉喻身边,等到自己的另一半发育成熟。大概两三个月后,冉丘在某个夜晚给冉喻灌了大量麻药和安眠药,然后看着冉喻的腹部被从内部撕出一条裂缝。冉丘取回了完整的自己,但由于另一半在冉喻体内寄生了太久,早已出现了难以预料的变化。对冉丘来说,另一半被取出来时有一根看不见的线还连在冉喻身上。用人类的话说,就像剪不断的精神脐带。
    于是,冉丘不得不跟一个人类保持着诡异的连结。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冉丘说,但你也别再动歪脑筋了,你杀不了我。刚到山顶时,你是不是有一瞬间想把我推下去?
    冉喻沉默不语。
    冉丘笑了:现在你知道了。我有很多很多备用的身体,不差这一个。
    冉喻看着远山层叠的轮廓,说:可是没有生物是不死的。你也许摔不死,也可以在别人袭击你的时候寄生到对方身上,可如果是远距离轰炸呢?一瞬间,用火或是激光,把所有生物组织都烧干净,你也可以活下来吗?
    冉丘翻了个白眼:啊呀,不想跟你讨论怎么杀死我,太无聊了。
    冉喻脸上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他端坐着的身体曲线与远处的山峰重合。冉丘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觉得心头漫上很久以前头一次见到珍珠的感觉,那是一种比吃饱肚子更满足的感觉。
    冉丘想了想,从裤兜里掏出一条细细的红绳,对冉喻说:给你,戴上。
    红绳是冉喻妈妈从城里带出来的,原本也是个项链绳,但挂上面的戒指不小心弄丢了,绳子就被扔进抽屉里。不知道冉丘从哪翻出来的。绳上串了一颗莹润的珍珠,冉喻认出,那是冉丘从海底带上来的那颗。
    冉喻没接,冉丘哼了一声,粗鲁地把绳圈往他脖子上套。套完后,冉丘像看自己的收藏品一样点了点头。
    美的东西要放在一起。冉丘抬头,眯起眼睛说,这里真好,海底可没有这么暖和的太阳。那里又黑又冷,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第68章
    【冉喻致哼哼的第30封信】(节选)
    我想我也许能明白你说的混乱感,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是类似的,感觉自己像一大团乱麻,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把我捆在中央,透不过气来。那时候我每天都在反反复复想一个问题,人难道生下来就是为了受罪吗?
    爸妈还在时,我跟着爸爸在野外打猎或训练,几乎每次都要带着一身伤回来,妈妈细心地给我处理伤口,告诉我要坚强,为了活下去,这是必须的。我长大了一些后想法也变多了,就问她,如果每天都这么痛,为什么要活下去,就是为了迎接新的痛吗。妈妈说,因为也许有好事发生。我问,什么是好事。妈妈说,对她和爸爸来说,我就是突然出现在他们生命里的好事。还有其他的,比如某天的天气很好风景很美,比如某次出去觅食很幸运,没有遇到危险,再比如院子里种出的土豆和番茄比往常都大个。我问她,可是活下去就一定要受伤,但好事只是可能发生。这样值吗?妈妈想了想,说值。
    她有一条红绳项链,上面串了几颗漂亮珠子。她把两颗珠子沿着红绳滑远,说,走在中间的时候就想想前面的珠子,再想想后面的,就能走下去了。很久以后,也就是最近,我才想通妈妈的意思,活着是为了追逐一个个发生好事的瞬间,为了遇见下一颗闪亮的珠子,也是为了已经拥有的那些珠子。
    爸妈留给我的回忆,你寄来的很多封信都是我的漂亮珠子。这个关于珠子的想法可以让人开心一点,所以我想分享给你,也许以后我们见面时可以一起找新的漂亮珠子。
    入城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外面信号越来越差,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明晖电台最近好像停播了,不知道城里能不能收听到新节目。我还记得他上一期讲的是科幻小说,提到一篇叫索拉里斯星的,听起来很有趣,你听过那一期节目吗?我觉得主播分析拓展得挺好,反正他讲故事的时候我一点没听出来还有这么多讲究。
    对了,英语真的好难学。我不懂为什么这种平时都用不到的语言为什么要考。就算进城后有些古老的文献资料是英文的,但我又不搞科研,为啥要学这个?哦对,好像日常用语里也有不少英文词汇,是历史遗留问题,anyway,这考得也太难了。
    我好像跟你半斤八两,越来越习惯把信当日记写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琐事都能写进去。信纸又用完了,这次就先写到这里吧。
    祝好。
    *
    正午泼辣辣的日光将窗玻璃烤得发烫时,坐在窗边的娄越忽然感到头一阵比一阵痛,像是有钢针在大脑里翻搅。他狠狠掐了掐太阳穴,并没有缓解半分。
    言艾关切地问:你这是连轴转多久了?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
    没事,继续说你的新发现。
    如果娄越此时嘴唇没那么苍白干裂,手也没有克制不住地轻微颤抖的话,言艾兴许还能相信他没事的鬼话。
    她没坚持问,继续说起来找娄越的目的:我在想,海鬼们之间的连结,冉喻与海鬼的连结,这两者到底是不是同一种东西。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们对连结的定义依然很不明确。可以说它是一种特殊的无线生物电信号,但施荨多次冒险去收集信号,却找不到一点规律,没办法模拟。另外,科研院里又公开了一批绝密资料。有组员跟我说,建城前,冉喻的祖辈在妊娠期间曾从事过海鬼病毒的研究并被感染过,直到分娩后才被发现。我想这可以帮助解释冉喻跟海鬼的连结。
    在那期间,她没有被发现任何问题?
    没有。之前我们提到过,就是与海鬼短暂连结的那几个案例,但当时不知道她与冉喻的关系,也不知道病毒竟然有这么长的潜伏期。
    娄越说:你们在被保密范围内,但知道的人会严密监控被感染者的后代,他们会过得比其他人更压抑拘谨。可是当时关于海鬼的研究衰落,几乎没人相信海鬼会重现,所以冉喻父母的出城请求被批准了。
    没错,那时候科研院的v点分配也紧缺,负责审批的行政领导觉得他们确实贡献度不够,想腾出位置给能吃苦拼命的新人。说到这里,言艾不由得唏嘘,也就几个月的时间,现在提起来v点制度都像是上辈子了。原本人人都拿它当命根,少了v点都活不成。
    现在不管怎样都很难活得成。娄越补充,我们现在太被动了,就像一窝被堵在洞里的蚂蚁,横竖都是死。
    正说着,娄越的通讯器亮了一下,他瞄了一眼,对言艾说:正好,我也有条新线索,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施荨说的那个跟着贡潇的糕点铺伙计阿松,他有个双胞胎弟弟,去年自愿出城备考,后来就没有音讯了。我让何荣晟看了档案照片,那个人就是一直假冒冉喻弟弟的那个海鬼。
    言艾凝神思索了一阵,说:这么说来,海鬼能通过阿松来进行跨物种连结不是没有道理的。你听过双胞胎之间的心电感应吗?
    听说你把之前失败过的半屋子实验材料一把火烧了,差点被老魏以纵火罪抓起来。娄越说,现在终于绷不住,开始研究玄学了?
    头不痛了?言艾说,真可惜。
    言艾面色不变:失败太多次,人都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我最近一直觉得,关于海鬼的研究不能总停留在物理和生物层面也许你说得对,更靠近玄学。父母子女之间,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爱人好友之间,甚至陌生人之间可能都存在一种目前科学无法解释的感应或关系,而海鬼这种生物能将这种东西扩大化,甚至将其作为代替语言的高效交流方式。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不得不承认它们在进化上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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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外之意[末世]——六梨(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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