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猗娓娓道来,原来小李氏年纪大了以后便时常在她们面前提起以前家里绣庄的事,方芃本来绣工就好,无意间便开了个玩笑说办个绣庄让小李氏高兴高兴,被徐清猗听在耳朵里,动了这个心思。
    没多久蕊儿和丝雨就选了人家出嫁了,虽然仍在方家当值,但晚上总要回夫家,也想趁空闲做点绣活补贴家用,正好手里有一间空着的铺子还没租出去,徐清猗索性办了一个绣庄,招了一些家中有困难的绣娘,本来是要记在小李氏名下的,但小李氏不肯,实在拗不过,就说记在方芃名下,毕竟她都二十三了还没嫁人,名下有个产业也有个依靠,只接一些京里夫人小姐们的活,也清闲,如今也算小有名气。
    其实方长庚倒不意外,甚至觉得完全在情理之中,从他第一次见到徐清猗时他就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只是嫁给他以后温婉许多,后来又有了孩子,精力全放在了家庭,俨然一位贤妻良母,其实这么多年她并没有变,家里财务全由她掌管,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一旦出现问题都能很好地解决,做事果断有魄力,让他在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他心里所想的都表现在了脸上,满满的是对徐清猗的赞赏。
    小李氏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徐清猗则是被看得耳根子发烫,软软地瞪了方长庚一眼,小声道:“别看了,娘还在呢。”
    方长庚心情极好,不再逗她,只问了小李氏他离开这些日子家里发生的事,渐渐有了已经回到家里的实感。
    过了一会儿,外面又来了两个人,挑着一个箱笼,里面是方长庚在欧洲买的京城见不到的一些小玩意儿,有八音盒、怀表之类的玩具,还有一些首饰,让在场的人都啧啧惊叹。
    方长庚让她们叫家里的丫头小厮也挑几件,便去了幼清的屋子看他,
    幼清还不知道方长庚已经回来了,看到他又高兴又紧张:“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长庚目光落在他身前书案上的字帖上,严肃的神情缓和了些:“刚到家,在练字?”
    幼清似乎松了一口气,郑重地点点头:“是啊,学堂的作业。”
    “累不累?”方长庚知道新学堂的课业比在永州重了很多,先生的要求也非常高,如果不想被落下,平时根本没有玩的闲工夫。
    幼清摇头:“不累,大家都学得很好很认真,先生说我进步很大,说我明年就能下场了。”
    方长庚沉吟了一下:“倒也不急,你先别想太多,学好了什么考试都不必畏惧。”
    幼清点点头,对他二哥一家的感激深藏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不能辜负二哥对他的期望。
    *
    十月,永淳帝下旨开办数学研究所、译文馆等研究西方文化的机构,方长庚被任命为译文馆的馆长,继续任刑部左侍郎,署(代理)礼部右侍郎。
    方长庚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各类律法文献上,平时又常和外国人打交道,收集了不少信息,而永淳帝有心对来华外国人进行管理,包括对商人、商行和商船等的管制,最要紧的地方就是广东。
    从英、法、美等国来华经商的外国人基本都留驻在广州城外,外国商船则停泊在黄埔,还有葡萄牙人在香山的澳门城聚居,外国人的身份各异,有使节、商人、士兵水手、西洋教士,还有难民。一般按照大昭律的规定,朝贡国入贡、通商使节入境等都必须经过广东通道,经皇帝同意后才能进京,不过目前外国人和本地人纠纷日益增多,涉外民商事和刑事法规的完善就显得尤为重要。
    永淳帝勤勉向学,每日仍召见方长庚等大臣日讲经筵,最喜欢和方长庚探讨这些问题,方长庚一边小心谨慎避免引起皇帝猜疑,一边向皇帝灌输超时代的观念,时日久了,永淳帝对方长庚越发倚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于是给方长庚送礼巴结的人越来越多,可以用门庭若市来形容。
    方长庚深受其扰,什么人来都闭门不见,渐渐的别人也不喜欢上他这里吃闭门羹,背后说他油盐不进,但这也不是什么坏名声,方长庚乐得清闲。
    永淳八年,方长庚被派至广东任巡抚,彼时方幼清已经考上秀才,在京城准备乡试,方长庚则带着全家人南下,在广东留驻八年之久。
    期间方长庚致力于管理来华的西方散商,开办学校,解决外国人与本地人的民商事和刑事纠纷,并编撰了一部涉外婚姻和财产继承法以及涉外债权法,提出了一系列促进中外贸易的举措,深受广东人民爱戴。
    永淳十二年时,当初派往西方学习的学子学成归来,方长庚把他们要过来,将西方的造船技术用于建造我国船舶。
    因贸易开放,航海技术获得极大地发展,每年出海甚至居留南洋的汉人数量日益庞大,一时引起永淳帝的警惕,差一点就要封掉除广东以外的通商口岸,施行海禁,方长庚一听到风声,立即写了一封数千字的奏折派人送到京城,扭转了永淳帝的决定。
    永淳十六年,方长庚过完四十生辰,接到任命刑部尚书的圣旨后举家回京,彼时侯府老夫人重病,不久后溘然长逝,顾尚仁辞官回到永州丁忧,未曾起复。
    *
    永淳二十年,春光明媚的三月,方长庚刚从宫里回来,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自家门口,想进又不敢进,尽在那边叹气。
    方长庚开口问道:“你找这家人?”
    那书生吓了一大跳,忙转过身飞快地摆手,战战兢兢解释:“我,我是受人之托来找方大人的,你可千万别误会!”
    方长庚语气温和:“你找我?什么事?”
    书生看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居然一点也没怀疑就信了他的话,对着方长庚深深鞠了一躬:“拜见方大人!”
    接着他直起身,急着自证身份:“方大人!我是云岭方石头家的,在方式族学读书,今年来京城准备会试,令兄托我给您送一封信,我就来了。”
    他勉强维持镇定,从袖口掏出信件,恭恭敬敬地交给方长庚。
    其实方长庚一直表现得很友善,脸上甚至还带着笑,不明白这位后生为何如此紧张。
    他接过信,邀请他来家里坐坐,也被婉言拒绝了,方长庚无法,便问了他名字,然后边拆信边回到屋子。
    待看清信上的内容,方长庚立刻坐不住了,脸色也变得不好看。
    徐清猗不解地问:“怎么了?信里说了什么?”
    方长庚冷静道:“家里两位老人都病了,哥让咱们回去看看。”
    徐清猗呆了一下,清楚方长庚所谓“病了”的意思,很快就说:“咱们先和爹娘说一声,明天好像就有一班船,我们回去?”
    方长庚点点头,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明天告假一定来不及等吏部回复了,但次他是非回不可,顾不得那么多。
    小李氏和方大山知道后没有过多情绪,只是二话不说就开始整理行李,这一晚无论如何是睡不好了,至于方长庚和徐清猗也没睡好,让徐清猗靠在自己怀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世卿还在广州,不知道赶不赶得回去……”徐清猗眉头轻蹙,轻声说道。
    “哥那边应该已经送信过去了,或许比我们到得早,不必担心。”
    徐清猗“嗯”了一声,继而苦笑道:“他可真是长大了,主意极大,说明年要去日本游学,你倒是说说他。”
    方长庚心里有事,只简短安慰道:“他愿意去就让他去,我只怕他去了以后什么都没学到,又灰溜溜跑回来了。”
    “他哪是会灰溜溜回来的人,我却怕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出了事都不让咱们知道。”
    “方芃不是在日本呢,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方芃在广州时认识了一个英国商人,毅然决然地要嫁给人家,小李氏和方大山原本死活都不同意,折腾了两个月,终于想开,心想嫁给外国人总比当一辈子老姑娘好,勉强松口。加上这时已经不禁止汉人女子与外国人结亲,方芃如愿以偿和那人结婚,不久后跟着他定居在日本。
    “我的儿子我怎么能不担心?不像你,什么危险的都敢让他做,他就是学你,才成天想一出是一出的。”
    方长庚笑了:“像我不好吗?哪里不好了?”
    徐清猗被他气到,转过身子背对他,不肯接话。二十多年相处下来,她怎么会不知道枕边人的脾气,只是随着年岁愈长,每次看到他云淡风轻、不把她说的事当事的样子就会不高兴,不高兴了就不跟他讲话,直到方长庚主动哄她求和好才能消气。
    方长庚知道自己又惹到她了,从她身后揽住她的腰,头埋在她如云般的乌发里,却没像平时一样说什么讨好她。
    静默了一阵,徐清猗无声地叹息,自发转过身回抱住他,她知道此时此刻他不需要言语上的安慰,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方长庚的确只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不知不觉地,在熟悉的香味中睡了过去。
    进入永州地界之后,老李氏和方万英的情况已经不太妙,除了还有呼吸,能勉强进流食,却是几乎不睁眼和说话了。两人今年一个八十九岁,九十一岁,并没有大的疾病,只是到了岁数,该去另一个世界,又能一起作个伴,所以所有人心里虽然难过,却没有太大的悲痛。
    两个老人始终撑着一口气,方长庚赶到他们床前时,老李氏和方万英竟然像有所察觉似的睁开了眼,用口型念出了“长庚”两个字。
    方长庚骤然落泪,在场的其余人都不忍再看,第二天清早,小李氏的哭声骤然从屋里传出来,紧接着就是女人们起起伏伏的抽泣声,方长庚跪在老人床前磕了个头,突然有了一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办完老人的丧葬,方长庚并没有在家停留太久,先送世卿坐上回广州的船,然后回到京城。
    永淳二十五年,方长庚入主内阁,时年五十,是自前朝以来最年轻的内阁大学士。任命期间,方长庚翻译大量西方法律著作,并重新编撰涉外法,修改大昭律,增加程序法条文,鼓励民众诉讼,在法律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永淳三十五年,方长庚以六十之龄代表大昭再次出访欧美各国以及日本等国家,身边还带了一位女眷,正是徐清猗。
    永淳三十七年,方长庚携夫人回国,不顾永淳帝极力挽留告老还乡,与父母、夫人居住云岭老宅,于永淳四十三年逝世,同年,永淳帝驾崩,其子咸宁帝登基。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撒花花!休息一天吧,后天应该就会开凤凰男,紧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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