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良宸斟酌着措辞:“皇上,您自己也说这位子爱坐的人多着呢,那您怎就确定,您家小少爷一定不爱坐呢?”
    皇帝略显嘲讽地笑了笑,转开眸光说道:“你不知道,这孩子的母亲姓马,去年被她哥哥进献到豹房,过了三四个月,传出有了身孕的消息,结果你猜外廷是何反应?他们说,是我看中了马氏的美色,连她是已怀了身孕的有夫之妇都顾不得,就强行将她抢来豹房的。你听明白了吧?就因为马氏原先确实是许过人家的,只是没有嫁过去,他们便将我的骨肉说成了来历不明的野种!”
    邵良宸大吃了一惊,马氏,一个名叫“马昂”的边将的妹妹,怀着身孕被正德霸占,这段事迹他是在不少书上或是帖子上都看见过的,想不到事实竟是这样。就因为母亲不是正经渠道选秀而来,怀上身孕的过程也没有遵循正经的宫规,外廷的大人们就明目张胆地否认了这个孩子的正统性。
    当然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皇帝你自己说这孩子是你生的,可你家里家外那么乱糟糟,谁能证明他不是野种?这就好像,你跟邻居家的女人偷情生了个孩子,怎么让别人相信那是你自己的?普通人家的儿子来历不明也没什么大不了,可皇家的孩子是要继承皇位的,怎能糊涂了事?
    那些看似烦人的宫规本就有其存在的价值,没有那些规则层层约束,怎么能保证皇室血统的纯净可靠?外廷朝臣们看似不近人情,其实行事也有道理,万一皇上因为太宠爱马氏就想叫她生的野种继承皇位可怎么办?人家当然不能答应。
    “所以呢,我若想生个儿子立为太子,就只能搬回乾清宫去,守着那些臭规矩,和宫里那些死气沉沉的嫔妃生孩子。”皇帝重重叹了口气,“这样的太子,不生也罢!”
    不生……也罢?听前面的意思,皇帝不把他的儿子公诸于世似乎也是被逼无奈,并不是只因为他自己不想让儿子当皇帝,也就是说,如果可以,他还是有心叫儿子继承大统的,那怎就又“不生也罢”了呢?
    将来的皇位是否由自己的亲儿子继承,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值得他去受那一点委屈?不就是回去后宫睡睡女人吗?这位正德皇帝虽然没有外面传说得那么荒唐,性格也足可以称得上个色了。
    邵良宸又开始觉得一头雾水:“那,皇上,您是想要派给我什么差事呢?”
    皇帝这趟带他出宫之行肯定不是单单为了给他看桩秘事,跟他交交心,这些应该都是在为要交给他的重要差事做准备和铺垫,那到底会是什么差事?总不能……是替他去宫里生孩子吧?也不能……是为他这孩子做个什么假的出生证,送进宫里当太子吧?
    邵良宸觉得即使自己穿的不是个正史,也不至于画风转变得那么精奇。
    皇帝目光虚落在一侧,淡淡道:“我不爱做皇帝,我儿子又做不成皇帝,但皇帝总还得找个人来做啊。”
    他略带揶揄地笑着转回脸来,“你可知道,倘若我不做皇帝,我儿子也不做,世上最有资格继任皇位的人,是谁?”
    邵良宸整个心都是重重地一颤悠:难道……竟然……这,可能吗……
    皇帝叹息了一声,缓缓说下去:“钱宁是何样人,我看得出来,他比你更精明,但也比你私心重。有些差事,他或许能比你做得好,可有些事,就不能托付给他,这事太过重大,我得找一个比他更厚道、更靠得住的人去做,这样的人选,就只有你了……”
    *
    何菁确如邵良宸所料,听说他晚间留宿豹房,便猜到他今日面圣还算顺利,二哥的事应当是迎来了好的转机。
    她是因此放了一点心,可也比从前更加急于想知道具体的结果。而等来等去,竟然一直到了次日的天黑时分,才终于把邵良宸等回了家。
    “二哥有救了。”邵良宸一见她的面,先把最重量级的信息说出来,“不但死罪可免,还不用关到凤阳监.禁,过几天便可放他出来。只有一点不好,以后他的身份再不可以公开,要叫全天下的人都以为朱台涟已被处死,连父亲而二嫂那边都要瞒着。”
    这对何菁而言已经是个想都不敢想的大好消息,她赶忙拉他上炕坐好:“快来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
    正德皇帝出的这个主意其实说起来并无出奇之处。他自小就是个顽童,一边被夸聪明一边被骂顽劣,当了皇帝之后更是不知被多少老大人指责过行止不端,因此他面对外人的冒犯早都疲沓了,对于朱台涟私发檄文逼迫他这种行径,寻常的皇帝可能无法容忍,他倒是没多点私愤。唯一需要顾忌的,只是对其他宗室的影响。
    这就好办了,另找一个身形体貌与朱台涟大体相近的死囚,弄死在诏狱里,对外宣称是罪臣朱台涟被赐死,尸首弄去烧成灰,再叫相关人等严密封口不去泄露消息,就成了。
    明朝的皇帝手下做秘密工作的人总有着一大把,现今更是达到了顶峰,除了东厂西厂锦衣卫,还有个正德皇帝自己发明的“内行厂”,再加上这时的信息流通闭塞,皇帝想要做点私密勾当不叫外人知道,十分容易。像换人替死这种事如果做得足够完美,可能连亲自经手的人都不会知道换走的是谁。
    所以邵良宸早就知道,只要皇上真心想保二哥的命,实施起来就没有难度。
    “这样……就行了?就这么简单?”何菁很感不可思议,虽说二哥自此不能公开身份,尤其还要让父亲与二嫂他们都要为他的“死”难过,可二哥自己既不用死,也不用被监.禁,这个结果还是好得令她难以置信。
    她很快就想到了关键一点:“你是拿什么说服皇上答应的?”
    邵良宸苦笑着端起茶来喝:“这么大的好处,自然是得拿点代价去换的。”
    何菁眨着眼睛:“你该不会是……出柜了吧?”
    “噗!”邵良宸一口茶喷到了地上,抹着嘴皱眉道:“你不是当真的吧?难道听说我昨晚留宿豹房你想到的就是这个?把自己老公想成gay真有那么好玩吗?”
    何菁赶忙为他捏腰捶背地讨好:“说着玩的,你快说正事吧。”
    邵良宸慢悠悠道:“这个代价就是,咱们美好的退休生活要大大推迟了,我得去替皇上办成一桩大差事。”
    何菁怔了怔,随即满面惶恐地欠了欠身:“不是去宁王府吧?”
    正德朝前后两次藩王叛乱,宁王朱宸濠的那一次叛乱可比安化王府闹得大多了,死的人也多多了。邵良宸真要被派去卧底宁王府,那对他们家简直就是一大灾难。
    邵良宸哑然失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先猜那里,放心吧,不是。这桩差事若要评价,其实不能算是个苦差事,还该算是美差才对,唯一的一项坏处,就是花费的时间会有点长。嗯,这样,我先为你讲讲昨晚的事。昨晚上,皇上带我离开豹房,去了一个地方……”
    听说了他昨晚这段经历,何菁也是十分讶异,待得听完,也同他当时一样,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难道是……”
    邵良宸缓缓点头:“你猜得没错。皇上自己不爱当皇帝,也懒得为自己儿子去争取那个机会,就干脆替自己安排了一个下家。他爷爷成化皇帝朱见深生了好大一堆孩子,其中年纪仅次于先帝弘治皇帝的那个儿子,名叫朱佑杬,封兴献王,他的儿子,也就是当今皇上的堂弟,是依照《皇明祖训》的规则,在正德皇帝没有子嗣时,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
    这些何菁当然都知道,那位兴献王朱佑杬只有一个儿子,名叫朱厚熜,就是将来的嘉靖皇帝!
    “可是,皇上要你去干神马呀?”何菁并不能想明白。
    “拉皮条呀!”邵良宸倒是越说越轻松了,果然一点也不像是在谈论一件沉重和危险的差事,“你大概还不知道,明朝皇家为了避免争皇位,对太子和其他皇子的教育是大不一样的,很多太子学的知识其他皇子根本沾都不沾。所以兴献王朱佑杬受过的教育本身就比正德他爸要差着一截,他就藩之后,对他儿子的教育就更不用指望能有多好了。
    所以呢,这回皇上又多给我认了一门亲,兴献王朱佑杬他亲妈姓邵,那位邵老太妃现在正在西苑里养老呢。皇上把我说成是那位邵太妃娘家的亲戚,以此为名送我过去兴献王府当个侍卫统领神马的官儿,反正就是叫我做个有靠山的关系户,去到那里负责监督朱厚熜的教育情况,别让他像你三哥四哥那样长歪了,以后成个昏君。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从小为朱厚熜洗脑,让他明白远在北京的那位皇堂兄是各对他特别好的大好人,等到皇堂兄当够了皇上、想要隐退江湖的时候,确保朱厚熜不会恩将仇报找人追杀他。”
    “皇堂兄”三个字怎么听都像极了“荒唐兄”,令何菁觉得十分之贴切,她磕磕巴巴地问:“那,那那,皇上是打算好了要隐遁?”
    “是,但不是很快。”邵良宸有些感慨,“皇上其实还是个很有抱负的人。别看他爹弘治皇帝的名声比他好得多,其实那主要是因为弘治皇帝为人软弱,对文官们言听计从,于是史官就把他描写成了一个善于纳谏的明君,实际那位软骨头老爹给国家留下了很多弊病,光说北方边关的情况,就已经退化到了有明以来最差的程度。
    不好想象吧?正德初年明军对抗蒙古的实力对比比土木堡之变那会儿还要差,而且差很多,打十场仗能赢一场就不错了。正德皇帝生性好武,他虽然不喜欢当皇帝,但还是要尽责任,要把他爹留下的烂摊子收拾收拾再说。所以他说,他至少要再干十年,十年之内,他要把该打的仗都打了,要亲自去远征鞑靼,要复兴大明国力。”
    何菁继续磕巴着:“十……十年?那不就是……”就是正史中正德皇帝剩下的寿数。
    邵良宸又点了一下头:“如此看来,说不定十年之后,正德皇帝并没有病死,而是隐遁出走了。当然,这个事儿说起来很离奇,一个皇帝怎可能凭空跑掉呢?也说不定到时候他就是真死了。这是后话,咱们也说不清。
    反正他是这么打算的,表面看来,十年之后是因为他没有子嗣,由杨廷和与张太后商议为他找了朱厚熜做继承人,其实他不但有子嗣,还是他自己挑选了朱厚熜做继承人!
    你想想历史上的嘉靖皇帝朱厚熜,一个在偏僻地方长大的藩王之子按理说应该既没学识也没见识,可为什么一当上皇帝就能干得有声有色,甚至还慧眼识人,最终在大议礼事件中胜过了杨廷和?可见他应该是一早就受到了良好教育,皇上的这些安排,好像与咱们所知道的历史是相合的!”
    何菁满面诧异:“可是,这些……竟然是你去亲手促成的?”
    “是啊!”邵良宸拍着腿笑道,“你知道这一回我还想到了一件什么大事?我早就对锦衣卫很感兴趣,前世曾经着意看过历任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单,正德年间一共有四任锦衣卫指挥使,依次是石文义、张采、钱宁、江彬,然后,嘉靖年间的头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难道……”
    “那一任锦衣卫指挥使,他叫‘朱宸’!”邵良宸愈发激动起来,双眸熠熠生辉,“那个叫朱宸的人就是因为身为兴献王府的旧部,才会被嘉靖皇帝刚一登基就委任作了锦衣卫要职。皇上这次虽然替我认了亲戚,可也正式为我赐了姓,这一回我去到兴献王府当差,仍然会用‘朱宸’这个名字。
    你晓得了吧?历史可以改变,但也有着许多咱们猜不到的巧合。我早就知道‘朱宸’那个名字,可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做了锦衣卫指挥使的朱宸……竟然可能是我!”
    第114章 第 114 章
    他竟然会是将来的锦衣卫指挥使, 何菁也为这个发现惊诧了一瞬,可还是很快关注起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你该不会一直到十年之后才能回来吧?”
    别说锦衣卫指挥使,就算他以后能当皇帝, 她也不想拿与他分离十年的代价去换取。
    “我在这十年之内当然不能轻易回来。”邵良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你觉得用分离十年的代价换二哥一命,还不值得?做人可不能太贪心了。”
    何菁又不傻,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俩的下场一定不会那么惨, 当下捶了他一拳催促:“还不快给我说个清楚!”
    “唉, 怪不得连皇上都说我惧内。”邵良宸揉了揉被她捶疼的肩膀, “皇上说了,这趟差事又不需要我隐瞒身份,也就没必要叫咱们夫妻分离, 只需我先过去安顿好了,站稳了脚跟,便可接你一块儿过去住。”
    他笑眯眯地搂过何菁的肩膀, “如何?虽说咱们不能立马去到浙江搞走私了, 可我接到了一个长达十年、也没多点风险的好差事, 咱俩可以在兴献王府里过十年优哉游哉的舒坦日子,就跟退休也差不太多了, 也挺不错的不是么?”
    那位老邵娘娘是朱厚熜奶娘,凭着这层关系去王府里做个官儿, 还有当今皇帝的亲自照应,邵良宸必会很受优待,任务也只是与小王爷拉好关系, 用十年的时光慢慢对其渗透影响,既没什么风险,也没很大难度,听起来好像是没什么不好。
    其实综合来看,可能比他直接辞职就去做生意前途还要好呢,毕竟现在他成了当今皇帝的心腹,还注定要成为下任皇帝的心腹,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好事?最关键的是,这些好处都还只是换二哥活命的“代价”。
    可以说,状况都已经好到了令何菁不敢相信的地步。
    “我还以为咱俩要成了余则成和翠平了。”她松了口气,“没有别的代价了?你可别瞒着我。”
    “我哪敢瞒着你啊?确实没有了。”
    何菁靠在他怀里眨着眼睛:“兴献王府究竟在哪儿?”
    “湖北安陆州,沿着京广线南下,在郑州往西拐一点,再继续南下过南阳和襄阳,就到了,距离京城,其实只比安化城远一点点,环境应该比安化还好。而且从距离上来说,你要偶尔想回娘家了,从那里去安化也比从京城过去要近些。”
    “那二哥呢?以后二哥何去何从,皇上一点都不管了?是不是要像个保释罪犯那样,限制不许出京城什么的?”
    邵良宸嗤地一笑:“皇上才懒得操那份心呢。反正二哥不能再做什么王长子了,对外的名姓也得换一套,大概安化王王长子的头衔还是会由你那位早逝大哥的儿子继承,以后二哥就留在咱家吃闲饭呗。这不是更好?你原本也盼着能留他在跟前的吧?”
    “切!”何菁撇撇嘴,说起来就来气,“那是原来,现在就因为他作死,给咱们找了这些麻烦,叫咱们提心吊胆好几天不说,还得还咱们夫妻分离,我都恨死他了,以后他落到咱们手里,我就要他做个下人,每天狠狠奴役他!”
    邵良宸怔了怔:“刚说了不至于夫妻分离的呀。”
    “分一天也是分啊!”何菁一把搂住他的腰,拿脑袋在他怀里蹭着,“等你去了,安顿好了再接我,说不定几个月就过去了,这还不算夫妻分离啊?!”
    邵良宸也不禁叹息,总得来说,现今的结果已经大大好过了预期,可人总会有着得陇望蜀的心态,以古人的办事效率来看,这一分确实很可能就是几个月了。他何尝不觉得这段分离很难受?连昨晚没回家、才一天的工夫没见她,他都不习惯。
    “你说得有理,那就……以后好好奴役二哥来泄愤!叫他住有老鼠的屋子,吃不干净的食物,不但要自己穿衣洗脸,还要来伺候咱们穿衣洗脸!哈哈……”说到后来夫妻俩都憋不住笑了,一想象起二哥低眉顺眼来伺候他们赎罪的画面,就实在令人太想笑。
    “你说,咱们到底穿的是不是个正正经经的正史?”何菁终于也问出了邵良宸昨晚刚想过的这个问题。
    对此邵良宸已经想开了:“管他呢!那些研究历史一辈子的史学家对真实历史都没个定论,谁知道所谓的正史又该是什么样?咱们只能依着咱们穿的这一个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管它是不是正史呢,不是正史正好,就不用再为能不能改变历史而纠结;是正史也没什么大不了,现在还不是已经证明自己可以改变它?不论未来是已知还是未知,先过好眼下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何菁深深觉得经过了安化王府这档子事儿,自己的心理比从前成熟多了,也积极乐观多了。
    邵良宸所说的是自己与皇帝交涉了一天的内容,何菁接受起来信息量有点大,只能一步步消化。等脑子忙完了处理自己家的这些事,到了第二天,她才开始想起来问:刘瑾会怎么样?杨英及杨廷和又会怎么样?
    邵良宸告诉她,听皇上的意思,刘瑾是肯定要处置的,因为刘瑾这些年不但拉了太多的仇恨,还越来越失去控制,已经开始膨胀得找不着北,不处置不行。皇上现在就是在等外廷积聚的力量足够大,等到反刘声浪达到最高峰的时候,他再去“顺应民意”下手,这样才不会引起过多的朝野动荡有了这一天多的接触,皇帝已经明确收了他做首席心腹,这些话也都不瞒他了。
    而对杨廷和就不那么好处置,因为这次杨英的案子杨廷和撇得还算干净,没有直接指向他的证据,而且更重要的是,皇帝认为杨廷和还有用,在找到更合适的人手替换掉他之前,先继续“奴役”着他。
    至于杨英以及参与安化一案的小鱼小虾们会落何结果,那就既没有疑义,也不值得讨论了。
    何菁听完松了一口气,毕竟刘瑾倒台已成定局,就不怕二哥出狱之后再折腾了,她是真怕了那个熊孩子了,惹事起来令人防不胜防啊。不过对于幕后黑手杨廷和暂时不受影响,甚至看上去可能还会如正史一样做上内阁首辅的位子,何菁还是很有些不甘。
    殊不知,早在他们抵京之前,正德皇帝已然拟好了一道旨意,着人送往南京,调担任闲职南京礼部右侍郎的王琼回北京,入户部任右侍郎。从此,将开启王琼与杨廷和两位文官大佬长达十年的“相爱相杀”。
    玩制衡,是一门高明的学问。聪明的皇帝不会对自己讨厌的人一味打压,而是会在对方还有用的时候尽量奴役,等没用了再去一脚踢开。
    正史中的杨廷和看似曾经大权在握,风头无两,其实手中的权柄一直大受刘瑾、钱宁、江彬这些御前红人的制约,在文官集团内部,也总在被政敌王琼掣肘。换言之,就是一直没有脱离正德皇帝的控制。这一次有了安化王府这桩冤案的曝光,正德皇帝自然会更加对他提防,更不可能任其手握大权。
    看似顽童的正德皇帝,其实在历史上从来都没有失去过对大权的控制,从来不曾像明朝的某些皇帝(比如他爹弘治)那样,被文官集团压制其下。
    这就是史官为什么要大肆书写刘瑾、钱宁、江彬等御前宠臣祸乱朝纲的原因,那些宠臣的背后站着皇帝,是皇帝的支持让他们有了凌驾于文官们之上的机会。他们只是皇帝行使权力的代言人罢了。史官作为文官集团的成员,对从皇帝手中夺不来权力愤恨不已,又不好直接骂皇帝,只好去把这些代言人骂个狗血淋头。
    历届文官们从皇帝手中□□的一个惯用伎俩,就是言辞巧妙地劝说皇上“哪些哪些事无需您亲自过问,只需交给有关部分去负责就好了,这才是明君的为君之道”。于是,人家正德皇帝是没亲自过问,只派出自己的代表去“负责”,依旧把文官们压得死死的。
    现在第一位宠臣已经仇恨值拉满,也膨胀的过了头,到了该淘汰的时候了,那么,下一个呢?
    邵良宸与何菁努力调整好心态,让自己去接受将会分离一段时间的现实,可又不免为另一件事挂心起来等他们去了兴献王府,可就不能再随便回北京来了,到时候又怎么照应钱宁呢?万一没过两年,那家伙就像《明史》中写的那样被权欲冲昏了头,开始作死怎么办?
    刘瑾失宠已成定局,身为爪牙的锦衣卫指挥使张采也肯定是干不长了,钱宁很快受封指挥佥事,时常进出豹房,取代张采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一个人原先再如何精明理性,一旦掌了大权品性都难免会变,何菁与邵良宸都觉得,像钱宁这样出身低微、一朝迅速走红的人,更难免会有所膨胀,说不定将来真会步刘瑾的后尘。十年后那丫就会像刘瑾一样是个被剐的货。
    等他们去了外地,光是写信来劝一劝,怕是起不到多点作用吧?这真是有点愁人。
    对此邵良宸与何菁一时都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皇帝大概是出于让邵良宸及早安心的心理,将朱台涟的事几乎全权交给钱宁负责,邵良宸与何菁也便得以及时知悉每一步的进展。
    牵涉到皇家的案子一般都不会公开审判,皇帝只是象征性地审了两次,就对朱台涟下了死刑判决,过程处置得都很低调。那些对朱台涟催化刘瑾倒台心存感激的大人们当然也只能把感激和遗憾藏在心里,不可能像邵良宸一样站出来替一个发了造反檄文的人说情。此事就如此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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