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伦将一条小腿搭在他的肩上,轻轻动弹着,磨蹭他的侧脸。卢卡斯抬起手捧过他的脚踝,歪过脸吻着,从小腿肚一路吻下去,一直到脚背。
    他小臂上的家印晃悠在眼前,钉子一般刺入心底,赫伦心里象长了杂草似的难受。这种难受沿着血管冲刷身体的每一处,最后落地着床,深透过实在的皮肉、钉刻在无形的灵魂中。
    赫伦皱起眉,抬起另一只脚搭在卢卡斯肩上,双膝一屈,用小腿搂着他的脖子,将他勾到自己的腿前。最后放下小腿,双腿就这么挂上他的双肩。
    他抓过卢卡斯的手臂,用拇指摩挲那处烫伤。他的占有欲非常强烈,强到如一锅翻腾煮沸的烫油,连一滴可看作杂质的水都不能容下。
    “卢卡斯……我……”他喃喃自语,呼吸因为气愤愈发快了。
    他的肩头开始颤抖,嘴唇也在发颤,眼睛紧紧锁死在烫伤处。无意识中,他的指甲越来越用力,深深嵌进卢卡斯的皮肉里。他产生了毫无必要的嫉妒心,对卢卡斯的渴求让他一时昏了头脑,好象脑际里电闪雷鸣,四肢也象浇灌了水泥。他知道这个家印的来历,但他无法克制对它的恶意;他不能允许卢卡斯身上有其他人的印记,这会使他抓心挠肝一般的别扭。
    卢卡斯盯了他一会,对他的嫉妒了然于胸。他将他的腿放下,坐上岸边,拿过一旁桌上的刀子。
    赫伦意识到他将要做什么,还没来得及阻止,卢卡斯刀子一动,把将烙烫家印的整片皮肉割下了,没有丝毫犹豫。
    粘稠的鲜血直流,翻滚在在岸边染红了浴池。温热的血从健壮的肌肉中蓬勃地涌出,这一瞬间赫伦恍惚着,头晕眼花。
    “有布吗?”卢卡斯掐着胳膊,强打起微笑,“我可能需要止血……”
    “卢卡斯!噢!你这个自作主张的混蛋……我一定要杀了你……”赫伦惊呼着,慌乱地找来刚脱掉的衬衣,哆哆嗦嗦地给他缠上。他一边缠一边骂,脸色急得发白,话也说不清楚。
    鲜血流得很多,赫伦的身上沾了斑驳的血红。
    他急急忙忙地穿上斗篷,出了浴室命令奴隶喊来医生。他又走进来,看到卢卡斯在自顾自地包扎伤口。
    卢卡斯手法娴熟,似乎很有经验的样子。他的脊背微微起伏,脸上也有冷汗,眉毛轻轻揪起。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异样,连表情都是一贯的沉稳,止血的动作也是不紧不慢,非常的有条理。
    他就象个硬邦邦的海螺,将所有脆弱和伤痛隐藏在坚毅的外表之下;抑或是螺壳里的肉早就跑了出来,他根本就没有所谓脆弱的嫩芯,从头到尾他都是坚硬的,似乎刀枪不入,即使被刀剑穿透而破碎,他都不会产生疼痛。
    赫伦盯着他,叹一口气,坐到他身边,眼圈发红,“卢卡斯……你这个混蛋!有时候我真是恨死你了……”
    卢卡斯掐紧臂弯,转过头,对他笑了起来,“您看起来就象马上要哭了呢……”
    赫伦看着他的笑脸,忽然一阵心酸。
    他的心脏变得敏感而多情,好象卢卡斯的爱将深藏在他心底的所有情感都翻腾出来,不仅仅是他在恋爱方面的能力,而是置身于人生时所有的情感。喜怒哀乐,全部都比过去要容易涌现出来。潜移默化中,卢卡斯已经对他产生了无量无边的影响。他明显比以前要感性很多,仅仅一个强颜欢笑,就能让他心痛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赫伦声音颤抖地问,“我没有下任何命令!”
    卢卡斯竖起拇指,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咧嘴一笑,“因为这里有您的姓氏!”
    他的声音透过来,闯入耳膜,在赫伦的血液里横冲直撞。赫伦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忽然想到他说过很多这种表明是事实、实则却暗含深意的话。
    他搂过他的脖子,和他抱在一起,双手拥住他的后背。卢卡斯即使受了伤,也是镇静的,对比之下赫伦反而更激动。
    “你这个傻瓜……卢卡斯……”赫伦将头搭在他的肩上,满腹心酸地说。
    “我做得不对吗?”卢卡斯轻声问,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
    “你做得很对……但你做得太早了……”赫伦嘟囔,“你不会过一会再割啊……我什么都准备好了……”
    卢卡斯只是笑着,没有多说什么。
    这时,奴隶的声音在棉帘外头响起,“主人,刚才有人给您送来一封信。”
    赫伦推开卢卡斯,咳嗽一下说:“拿过来。”
    奴隶走进来,递给他信件。赫伦展开莎草纸,对着烛光看起来。
    他的表情逐渐严肃,眼睛慢慢睁大,脊背象被施了法似的绷直,如临大敌的模样。原本放松的神情已经消失不见,好象变换上一张警戒的面具。
    “怎么了?”卢卡斯问。
    “是那个变态的布鲁图斯……”赫伦将莎草纸递给他,沉沉地说,“塞涅卡居然在他手上……”
    第50章 营救塞涅卡
    卢卡斯接过莎草纸,将它展开:
    【你那嗷嗷待哺的侄子在我手上,想来救回他就在今晚来我的家宅。不准告知法院,也不准带着别人。你侄子的脉管随时都在我手里的薄刃之下,他幼小稚嫩的心脏被我攥在手里。
    ——布鲁图斯】
    信纸的最下方还盖了布鲁图斯的印章,以证明他的身份。
    赫伦瞥了信纸一眼,“这很奇怪。布鲁图斯以前杀我时都选择在行省动手,谨慎胆小得就象一只不见天日的老鼠。这次却敢在勒索信上盖章,只要法院得到这封信,立刻就能判他绞刑。”
    “不怕死的人往往更可怕。”卢卡斯担心地说,“他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您这次去一定很危险。”
    “的确很危险,和在剧场与虎狼搏斗没什么区别。但我还是要去。”赫伦沉沉地说,“我必须得把塞涅卡救出来。”
    卢卡斯沉默一会,蓝眼睛因为担忧而黯沉下去。他浑身绷直,面色深沉,下巴谨慎地收敛着,严肃得就象即将出征的骑兵,连思维都是紧绷得宛如拉紧的琴弦,一碰就要发出沉重的声响。
    他抬手搂住赫伦,开口道:“我会跟您一起去。在您进屋跟他谈判时,我就在宅门外等着您。”
    “你当然要陪我一起去!我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时刻都有你在场,这次也是。”
    赫伦靠上他的肩膀,摸了摸他的脸,笑着说:“别担心我,卢卡斯。我可是跟你学过搏斗,对于那个弱不禁风的布鲁图斯,我完全没有惊恐的必要。”
    卢卡斯轻抚他的头发,轻叹一声。
    ……
    医生为卢卡斯处理了伤口,揞上药草,给他的小臂裹了厚厚的绷带。
    天色已晚,两人换上厚实的衣服。卢卡斯戴上长长的黑色毡帽,围着厚实沉重的羊毛围巾。他的大部分容貌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以便看路。这是为了不被布鲁图斯认出来,免得他受到刺激而狂躁。
    他蹲下身,为赫伦绑棉靴的带子,竖起斗篷的领子保护他的脖颈。
    他的肩膀一直架着,脖子也是戒备性地收缩,呼吸也是压制得没有声音,动作也很慢。从眉毛到下巴,他所有五官都静止似的钉在脸上,严密得连一丝放松都透不出来,十分沉重。
    赫伦伸手抱住他,“卢卡斯,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安然无恙。我可是跟你这个角斗士都过过招的人。”
    “我只是不想见您受到任何伤害。”卢卡斯没有丝毫放松。
    赫伦捧着他的脸,用两根拇指抚平他皱起的眉头,“摊开你的手,我有东西要给你看。”他神秘地说。
    卢卡斯摊开手掌,赫伦将一只小而锋利的短剑放上面,短剑柄还系着一根细绳。
    “还记得它嘛?”他笑着说,“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虽然是用我的钱买的。”
    “我当然记得。”卢卡斯微笑起来,“就是这个小玩意救了我们的性命。我仍记得它划开绳子时表现得有多么威风。”
    “所以它会再次为我带来平安,帮助我化险为夷。我要你再次为我戴上它,卢卡斯。”
    赫伦举起右臂,将覆盖住手的斗篷一拉,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卢卡斯给他系上,然后握过来他的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
    他抬起头,蓝眸子里闪出晶亮,象有棱有角的钻石转动出光芒,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他的眉头仍是轻轻鼓起,但嘴角却缓缓上翘。于是担忧和幸福同时拼凑在他的脸部,反而衍生出别样的复杂,好象两种颜色杂糅,呈现出第三种颜色。
    赫伦突然激动地搂住他,在他耳边高声说:“等我回来,我立刻就要跟你做爱!”
    说完,他就亲了他一下,狠狠擂了他的胸口一拳。
    卢卡斯习惯了他的外柔内刚,轻轻一笑。
    ……
    布鲁图斯的家宅将近郊外。两人抵达时,夜已经深了,万物人间都陷入了昏昏的沉睡中,唯有赫伦和卢卡斯是警觉着的。
    夜幕披挂在远山近处,象一张无边无际的黑布,将草木灵长悉数兜起来,黑得似乎要流淌出黑墨水。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只有惨白无力的月亮,被一道烟灰色的浓云横挡住,很狰狞。野风寒冷如刀,呜呜地呼啸而过,所经之处刺破一切安详。
    赫伦走下马车,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布鲁图斯。
    布鲁图斯怀抱着塞涅卡,定定地站在门框中间。
    他穿一身单薄的粗布衣服,上面满是油污和脏痕,从郊野深处鼓动而出的冷风将他的衣袖吹得翻滚,他面庞僵硬,消瘦得不成人样,呆愣愣地站着,不以为意。苍白的月光给他整个人都涂抹上惨白的气色,他的眼睛黑而无神,象一具被灵魂抛弃的尸骨。
    塞涅卡在他怀里睡着,还算比较安详。
    他见到赫伦,立刻警戒起来;象一只化为人形的怪物,在受到压力时,旋即长出尖锐的刺甲,化出原形以自我保护。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刀,寒光一闪,就抵在塞涅卡短促起伏的胸口前。
    赫伦的头发被风吹得乱飞,他抬手撩到耳后,尽量镇定地说:“我只带了一个驾车的奴隶。你可以看出来,我是真诚地按照你的要求去做的。你不必以这种惊险的方式威胁我。”
    布鲁图斯没有丝毫松懈,他的心脏一直都是紧张着的。他用刀尖抵住襁褓,慢慢往宅院里后退,连转头的功夫都没有,警戒地张望四周。
    “你单独进来,把门关上!”他叫喊着,隐隐有回声。
    赫伦快步跟了上去,转过身来合上两道大门,卢卡斯坐着车板,担心地朝他望过来。赫伦深深呼出一口气,将他的身影挤在门缝之间,冲他笑笑,立刻紧闭上门。
    布鲁图斯松懈了一点。他抱着孩子,坐在中庭中央的小方桌旁,指了指对面的空椅子,示意赫伦坐到那里。
    赫伦头皮发紧,坐上椅子,警惕地面对他,一脸凝重。
    布鲁图斯严肃一会,突然笑了,笑声嘶哑难听。他紧握着的刀锋也随之颤抖着,透着一股古怪气。
    “你紧张得就象是看见了吃人的恶鬼。”他口齿不清地说,“到头来,你会是送我去冥界的人,用你这张令我恨之入骨的脸……”
    “你要怎样才会把塞涅卡给我?”赫伦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直接地问。
    布鲁图斯为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晃了晃杯子。他的蒜头鼻油腻发亮,眉毛轻佻地抬着,嘴巴诡异地上弯。
    “陪我说会话吧!无论说什么都行。”
    他喝光了葡萄酒,神色显出疲惫,“我已经连续十天没有开口说话了。虽然对象是你,但好歹比闭着嘴强一点。”
    赫伦觉得奇怪。布鲁图斯曾三番五次地要害死他,现在却平静得不像话。
    “塞涅卡怎么会到你的手里?据我所知,你应该不知道我会去阿佩加山。”
    “因为我的哥哥是尊贵的安敦尼大人。他的众多眼线使他耳听八方。他嘱咐我替他看管这个只会哭闹和撒尿的蠢婴儿。”他喝着酒,轻轻松松地说出了事实。
    赫伦震惊起来。这句话象一只锋利的剪刀,将团纠在心里的所有谜团逐个剪开。他的记忆从此时此刻疾速倒回到了阿佩加山,无法解释的、单独的记忆碎片被这句话拼得完整。他想起了达荷,明白了一切,包括前世与今生。
    布鲁图斯捏起塞涅卡的小手,摆了摆,嘴里发出逗小孩玩乐的声音,尽管孩子在沉睡。他就这样自顾自的,自得其乐,象个疯子在暂时安静地玩耍。
    “真可惜啊!”布鲁图斯放下孩子的小手,对着夜幕长叹一声,“他也不过是将我当成工具,随意地、象使唤奴隶一样使唤我……”
    他原本还淡然的脸,一下子阴沉起来,其过程只是瞬间。他低低地阴笑着,象地狱深渊走来的鬼魂,身披血泡和烂肉,前来人间复仇。他瞪大眼睛,嘴角夸张地下咧,脸部肌肉抽搐着,好象马上就要有个鬼魂撕烂他的皮肤而出。
    “那个恶心的家伙,我就算死了,也不会忘记他……我要用我的利爪抓烂他的脸……把他的五脏六腑挖出来剁碎!油炸他的眼睛!让他长久地生活在屎尿里,为粪蛆慢慢地啃食……”
    布鲁图斯瞬间的转变,让赫伦不寒而栗。
    他就这么咒骂一会,忽然又清醒过来,眯着小眼睛一笑,似乎刚才的可怖脸色从不存在。
    “不过,我已经在报复他了……”他正常地笑着说,“我今天没有让加图索过来,就是对他最大的报复。他知道了一定会气疯的!哈哈!”
    赫伦一直沉默着。他觉得不说话更安全一些。
    布鲁图斯不在乎是否得到回应,他只是找个人说话而已。赫伦在他对面紧绷地坐着,他就歪斜着身体喝酒,时不时冒出癫狂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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