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斯摊开书卷,读了起来:
    “乌米娅失去了感知爱的能力,但美貌让她接收到源源不断的爱恋。她的长发常被风神吹拂,蝴蝶常在她的红唇上停留,王子们远道而来追求她。她得到众多人神的景仰倾慕,却无法了知他们的心意。她感受着只有自己才懂的寂寞,便独自居住在森林里的小木屋中。”
    他顿了一下,继续读道:“众神之父宙斯听闻乌米娅的美貌,对她一见倾心。他不停念叨着:‘噢!那个自做清高的维纳斯做了多么恶毒的事!她使美丽的女子成了残缺不完的瞎子!她自以为是的神谕值得被摧毁!’”
    赫伦坐起身子,问:“神谕该怎么破除?”
    “要破除已生效的神谕,只需要一个东西,那就是以饮雨水、食云彩为生的天鹿的心脏。而且,还必须是它自愿奉献的。于是,宙斯带着乌米娅找到了天鹿,请求它的舍予。”
    “天鹿居住在云彩上。它的皮毛就象冰山之雪一样不染杂尘,眼睛象蓝水晶一样嵌在白毛里,宽大的金色鹿角比它的身体还高,象参天大树的枝丫,比黄金还要熠熠闪亮。它对乌米娅一见钟情,答应了宙斯的请求,即刻献出自己的心脏,很快就死了。”
    卢卡斯声音低沉,表情也很肃然。
    “噢……那只天鹿拥有一个炽热的灵魂。”赫伦轻叹,“那乌米娅呢?”
    “她恢复了感知爱的能力,但也失去了以往所有的记忆。她接受了宙斯的追求,与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是微笑着的。在她死后,宙斯为了感谢天鹿的奉献,将它的鹿角带到天上,化成了天鹿座……”
    卢卡斯的尾音逐渐减小,轻若鸿毛般地消失了。他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目光定定地锁在羊皮卷上,捧着书的手一动不动,投入的模样象是连灵魂都钻入到书卷里似的。
    赫伦有点不满,他不喜欢卢卡斯在他面前走神。他伸出手,从卢卡斯的眉眼一直抚摸到耳后,沾满一手汗水。他轻轻摸着卢卡斯的后脖,感受他略微粗糙的肌肤。
    卢卡斯抬起头来,冲他微笑。
    “卢卡斯,你怎么不说话,也不看着我?”他努着嘴,“看来你对我的忠心还会被一个故事给勾走……”
    他神色委屈,黑眼珠微微颤动,手也揪紧了卢卡斯的金发,顾不得他是否会疼痛。
    他麻木冰冷的心脏似乎蜕去了一层坚硬的外壳,里面的内芯布满敏感的血管,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甚至会草木皆兵。
    卢卡斯理解,这就是赫伦脆弱的本质。他放下书,拉过脑后的手紧紧握住。
    他的手掌非常热,所给予的暖意从掌心渗透,以微火蔓延的势头,顺着脉管直闯入赫伦的内心。
    赫伦盯了他一会,开口:“你刚才在想什么?”
    “当然是这个美满的故事。”卢卡斯笑了笑,“乌米娅度过了美好的一生,她真是集合了所有的好运,在爱的包围下离开人世。”
    “我倒不觉得它可称为美满。”赫伦说,“她的幸福建立在天鹿的死亡上,甚至连关于它的记忆都没有。这是个披着童话外衣的悲惨故事。”
    “不。”卢卡斯看着赫伦,眉眼因为微笑而弯起,嘴角也是。他冰蓝色的眼睛不仅包纳了赫伦,还有远处的雪景,亮丽如清澈冰凌,使他的眼神有了悠远绵长的意味。这一瞬间他好象灵肉分离了,灵魂似乎被这个故事带到云端之上,钻入了那只天鹿的身体,去体会它的所感所想。
    “天鹿死时一定没有任何痛苦。这么看来,它并不悲惨。”
    “哼。在我眼里,它就是个倒霉的蠢货。”赫伦撇嘴,他并不认同卢卡斯的观点。
    卢卡斯没有说话,只是一直轻笑着。
    赫伦将手移到他的后背,用力朝自己拢过来。卢卡斯顺应他力气的方向,上前挪了挪,双手扒着摇椅的扶手,紧挨着赫伦双膝跪地。
    赫伦歪过头,与卢卡斯鼻尖碰触。他们近得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鼻息,一蓝一黑的眼瞳倒映彼此,连藏在眉间的小痣都能看见。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互相对望,在对方的眼瞳中找到自己,耳边回荡着彼此的呼吸声。他们仅仅凭着对望,就能同彼此的灵魂深入交谈;从人类凡体的喉咙发出的语言,此刻如果出现,哪怕是一个字都显得聒噪无比。
    赫伦的手顺着卢卡斯的脊梁骨向上游走,滑进他被汗染得潮湿的头发。
    他往外挪了挪头,主动把侧脸贴上卢卡斯的双唇,俏皮地磨蹭几下。
    “你在亲我,卢卡斯。”他笑得非常纯真,带一点没有恶意的狡猾,象小孩一样用脸去蹭卢卡斯的嘴唇,感受他热烫的气息和润泽的唇。
    卢卡斯伸出胳膊,揽住他的下巴,将嘴唇埋在他丰润的脸颊上,细细轻吻着他的脸,从太阳穴到下巴,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们就这样玩闹似的缱绻,象达成了某种默契。
    终于,赫伦忍不住了。他想索吻。
    他扭过脸,反手按压卢卡斯的头,亲吻他的嘴唇。他不再狡猾地微笑,脸色多了份严肃正经。
    然而卢卡斯比赫伦要动情很多。赫伦浓密的睫毛将他戳得很痒,他捧住赫伦的下巴,闭着眼睛吻他。他们的嘴唇紧紧胶合,牙齿总会碰在一起。
    卢卡斯心跳逐渐加速,这成了永远不会撤销的本能;赫伦的亲近好象威力极强的磁铁吸引铁器,能把他全部的情感从灵魂里吸出来。在贴上赫伦的嘴唇时,他蹿起一阵遮天蔽日的饥渴感;他觉得口渴,甚至饥饿。
    这不似初吻般的新鲜激荡,有种更深层次的意味,比上次的海边拥吻要成熟许多;好象他们的吻也是一个勃勃生命,从冲动轻狂的少年,步入了相对稳重的人生阶段。
    卢卡斯没怎么有性欲,也没有霸道的独占欲,他的亲吻更象是在真诚地宣誓。这大抵类同于一生恪守戒条的苦修士,在虔诚地朝神灵像膜拜,诉说忠贞不二的誓词,尽管他是在与爱人接吻。
    不同于赫伦的单纯,他多了一点深沉和至死不渝。两人做着最亲密的事,嘴唇紧紧相贴,投入的情感却并不对等。
    他们吻了很久,松开时都已经涨红了脸。赫伦还是闭着眼睛,扭回了头,微微喘息着,模样有点劳累。他的长发有一缕掉到脸前,被呼出的气息吹得轻轻摆动。
    卢卡斯一直看着他,眼神流露出怜爱。他把那绺头发拨过去,渐渐微笑起来。
    赫伦歇了一会,闭着眼命令道:“站起来,卢卡斯。”
    卢卡斯扶着扶手站起身,双膝传来疼痛。
    赫伦睁开眼,抓住他的手猛地一拉。卢卡斯还没有站稳,被他的力道带着往下倒,一个趔趄过后就压在了赫伦的身上。
    他们的下巴相撞,胸膛也是撞得生疼。赫伦的肋骨被坚硬的皮甲抵了一下,刺骨的疼痛霍霍而上。他吃痛地嘶了一声,卢卡斯想站起来为他察看伤势,又被他揪着衣领拉下,趴倒在他身上。
    “不准跑!”他训斥一句。
    摇椅剧烈地摇摆着,急促的吱呀声。赫伦搂着卢卡斯的脖子,随着椅子的摇晃,太阳时不时被卢卡斯挡住。
    视线逆光,赫伦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听见他越来越快的呼吸,他的心跳声沿着骨头皮肉爬到自己耳边咚咚作响,与自己的心跳有了共鸣,好象两颗心脏被拴在同一根绳上。
    赫伦忽然悸动,他产生了与卢卡斯融为一体的错觉,连灵魂都是水乳交融。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从内心破壳而出。他觉得自己与卢卡斯孕育的感情还是个新生儿,现在却奇异地长大一些。他本以为在沙滩上已经定格的东西,其实还是在积极地改变。
    他被某种本能驱策,内心情感翻涌,向上烧到喉头,让他很想说点什么来纪念这一刻,或是再一次宣布自己对卢卡斯的所有权。他激动地捧起卢卡斯的脸,声线颤抖着说:
    “卢卡斯,我告诉你,我喜欢你!作为你的主人和爱人,我决不允许你背叛我!你的肉体和灵魂都永远属于我!如果你对我变了心,或是喜欢上别人,我一定会杀了你,再把你变了质的心脏剜掉,将你的尸体烧成灰,葬入我的陵墓!”
    他的声音很大,吵得卢卡斯有些耳鸣。这是他的表白,颇有点急躁和暴烈,好象一阵席卷了黄沙尖石的风暴,不似一般人那种玫瑰般的柔情蜜意。
    卢卡斯笑了笑,抱住他,将头贴近他的颈窝,闻到那里散发出来的豆蔻香气。赫伦张开腿,屈起来上抬,圈住了他的腰。
    他们这么静静地抱了一会,赫伦突然张口:“卢卡斯,我向你表白了,我喜欢你。但是你从来都没对我说过,现在我要听你亲口对我说。”
    卢卡斯沉默片刻,在赫伦的头两侧撑起胳膊,好象将他紧紧抱在自己的阴影里。他的蓝眼睛从赫伦的头发、掠过眼睛鼻尖,一直细腻地瞧到下巴,最终又回到那双黑眼睛上,锁定在那里。
    他其实屏住了呼吸,胸膛也不再起伏,就这么沉闷地静止着。他的神情有点留恋,更多却是紧绷绷的严肃;好象他又换上了刀枪不入的冷铁盔甲,即刻就要走上殊死搏斗的战场,所有的杂事琐碎都不能使他分心,因为他做好了豁出性命的准备。
    “我爱您。”他一字一顿地说。
    赫伦愣了愣。
    他们的表白并不相同。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嘛,也是要成长的嘛!不是接个吻就定格了,也要随着时间慢慢加深呀!
    第49章 卢卡斯割肉
    赫伦就这样看了他一会,伸出胳膊将他抱进怀里,把他的头按到脖间。
    两人相拥着转了个身,就成了侧躺着搂抱的姿势,胸膛紧紧贴合。卢卡斯的后脖枕在赫伦的胳膊上,呼出的炽热鼻息包围了他的脖子。
    他汲取着赫伦衣服上的豆蔻香,香气钻入鼻尖回转在他肺部,好象赫伦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他心有蠢动,强健的手臂一用力,箍紧了他。
    赫伦的下巴搁在那顶金发上。他下意识地摸起卢卡斯健美的手臂,抚动的手掌如翻过山谷高峰一样跌宕。
    他摸到一道狰狞的凸起,就在小臂上。
    他心里一紧,抬起卢卡斯的小臂,看到了“d”的烙印。
    赫伦猛然想起,当初卢卡斯去布鲁图斯家卧底时,在手臂上烙烫了不属于自己的家印。
    “您的表情告诉我,您似乎对它很不满意?”卢卡斯微微仰头,笑着说。
    “我不得不说,这个东西真碍眼!”赫伦不满道,“它简直是脏污了你,尽管它是因为我才被烙上的!”
    卢卡斯轻笑一声,接着搂紧他。
    赫伦焦躁地扭了扭身子,“我不习惯这样,卢卡斯。我想要你抱着我。”
    于是两人交换了姿势。
    赫伦枕着卢卡斯的胳膊,环着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温热的胸膛。他安静地蜷缩在卢卡斯怀抱里,满足而安详,好象婴儿在母亲怀里得到庇护,连一向急切的灵魂都老实地安放在身体里,没有一点急躁起伏的迹象。
    他解开卢卡斯的皮甲,将手伸到家印处抚摸着,“卢卡斯,你的身材可真性感。我喜欢你,也喜欢你象战神马尔斯那样强壮的身材。”
    他恶意地竖起食指,从卢卡斯的胸肌滑到腹肌,所到之处引起警戒性的紧绷。卢卡斯立刻被他挑起欲望;好象他的指头是一股强有力的山火,高高地俯冲而下,能扫平一切安逸平静,勾挑起弥天的热度。
    他缩回手,把身体向上挪了挪,伸出舌尖,舔了舔卢卡斯的嘴唇,笑着说:“跟我一起洗澡吧,卢卡斯。你的皮肤上全是汗水,真是脏透了!”
    卢卡斯感觉头脑发紧。
    ……
    水声哗哗响着,蛇形铜像里吐出水柱。蜡烛被点亮,发黄的烛光混同蒸腾的热汽,充盈整间浴室。赫伦慵懒地眯起眼,慢慢脱掉斗篷。他点燃熏香,从铜炉钻出的紫烟缠绕他的手指。
    他的对面站着浑身僵直的卢卡斯。
    赫伦坏笑着,在熏炉旁合拢双手,捧起一团紫烟,凑到嘴边缓缓打开。熏香的浓烟如一堆盘旋的紫色云雾,游走在掌上。
    他穿着宽松的白衬衣,光着白皙的腿脚,深色头发长至肩胛骨,唯有游动的一盘紫烟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艳丽。他即使在坏笑,也有孩童的纯真,很象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魔头,有一种自然而然的邪恶。
    他将烟雾轻轻吹向卢卡斯。
    卢卡斯被他打动,走上前去,透过转瞬即逝的烟雾看他。
    赫伦双臂交叉捏住衬衣下摆,慢慢往上掀起。他知道卢卡斯在看,就故意掀得很慢。泛黄的烛光逐渐攀附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卢卡斯的眼光也是。
    他的皮肤象紧绷的丝绸那样有丝质感,腰线水流一样柔和,胸膛上的两点被蜡烛照亮,留下两小道迷人的阴影;深刻的锁骨线描绘出骨骼的纤细,颈项当中的喉结滚动一下。
    他将自己的胴体全展现出来,象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蜕去掩盖住他的美的衣物。
    卢卡斯的目光自下而上,定格在他的眼睛处。
    “你觉得在这里怎么样?”赫伦别有用意地笑着,嘴角有点邪恶地翘起,象是居心叵测。他伸出脚,在浴池的水面上一划,勾挑起一串水珠。
    卢卡斯的脸色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粗重。他不由自主地靠前,伸手圈住他的腰,猛地往怀里一拉,两人的小腹相撞。
    “我觉得非常好。”他哑着嗓子说。
    赫伦笑着推开他,先下了浴池,捧起几把热水浇在自己头发上。等到长发湿润地黏在脸侧,皮肤闪动着暧昧的暖光时,他转过身,紧盯着卢卡斯慢慢后退,最终将后背抵在浴池壁上,胳膊一撑就坐上了池岸。
    他朝卢卡斯伸出手,勾了勾手指。
    卢卡斯的魂魄顺着他勾动的指尖,一下子就被他勾走。他迈着僵硬的步伐,下了水,走到赫伦旁边,如船过海一般引起一道翻动的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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