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齐堆出一个满怀诚意的笑容,“臣自当为世子效力。”
    卓远被调入刑部的那天,一对带着家仆的年轻夫妻进了赣省的井湾城,据说是新婚燕尔,家中又富贵,一对恩爱新人带着仆人四处游览,路上听闻井湾城的白糖糯米糕十分有名,风景也好,临时决定绕道此处,在城西租了间小院,连日里在附近游玩,羡煞旁人。
    “可有灯油教的消息?”
    下仆打扮的锦衣卫一进门,男装打扮的柳莹就心急问道。
    “没有”,锦衣卫回禀道,“那教主大约也明知是故意害人,故而并未在家乡传播此教。”
    柳莹皱紧了眉头,线索已断,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一行人经过徽州,从徽州入赣,一路上见到不少灯油教的教众,他们自称是佛教信徒,说他们教主是佛前海灯的灯油所化,是佛祖特地派下来保佑灵童陛下的,有大神通,不仅能医百病,还会渡童男童女去当观音菩萨的侍奉童子。
    柳莹本以为是一般坑蒙拐骗,只不过胆子大些,竟然还打着保佑陛下的旗号而已。于是只是上书启元帝,提议让地方官员紧盯着就是,入赣省后,他们在昔雾城目睹了一场渡童子的戏码,这彻底改变了柳莹对灯油教的认识。
    童男童女是按照灯油教教主写下的生辰八字选出,一队孩童由满面荣光的族老带着,一字排开站在教主面前,那教主一一看过,选出“有佛缘的”一男一女两名孩童,落选的孩童也未放回,就此充作教主的侍奉奴仆。
    被选中的两名孩童在喜庆的锣鼓唢呐声中,被抱上“渡船”,两名孩童不知被喂了什么,不知害怕,面带微笑,他们的母亲被人拦住,拿布堵了嘴,免得她们哭得太响,惊扰了教主。
    那“渡船”以竹篾为框架,用纸糊了几层,那教主飞速念了咒文,岸边的人便松开了绳索,“渡船”立刻随着浩浩江水飘然远去,到了远处,沉浮几个波浪,就没了踪迹。
    船沉了!
    柳莹正想喊救人,就见岸上的人们纷纷跪倒在那教主面前,欣喜若狂,大呼“教主神威!佛祖显灵了!观音娘娘收了我们昔雾城的侍奉童子!佛祖保佑我们发财平安!”
    那场面狂热若癫,骇得柳莹哑口无言。
    从那之后,柳莹便一路追查,查到了那教主本是井湾城的一名教书先生,但城中书院起过火灾,书院中的人死的死散的散,竟是一点线索都没了。
    柳莹谢过锦衣卫,锦衣卫行礼退下,一直沉默的兰芷这才说话:“不如我扮作歌姬,去昔雾城中一探究竟,下九流的地方消息总比较灵通。”
    “不行!”柳莹一口回绝,“我不会让你再回那种地方。”
    兰芷冷笑:“哪种地方?‘状元郎’曾几次三番光顾的地方?”
    当年冯家还未出事,柳莹还是吃穿不愁的官家小姐,而且是个十足调皮捣蛋的男孩性子,胆子大到穿男装去逛瑶仙阁,她长相英气,那时也未长开,扮上男装就是个俊俏小公子。她极爱古琴,可惜自己弹得稀松,一听兰芷的琴,就迷上了。
    原本只是好奇一探,结果隔三差五就忍不住跑去瑶仙阁,听兰芷弹琴。
    那时兰芷也是豆蔻年纪,瑶仙阁虽说是听曲的清馆,可男人少有不想占便宜的,就算不动手动脚,言语间调笑也没什么尊重之意,对比之下,越发显得这位只听琴又有礼的“柳公子”是个难得的君子,更不要说这君子还长得貌若潘安,兰芷不免动了心。
    少女情丝瞒不住,柳莹惊觉自己惹了相思债,又不想兰芷伤心,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之下,留了块玉佩给兰芷,仓皇而逃。
    其实柳莹下意识留块玉佩给兰芷,是想让她典当了攒钱给她自己赎身。没想到兰芷一直留着那块玉佩,也一直留在了瑶仙阁。
    柳莹是后来才打听到,兰芷是罪臣之女,轻易不可赎身。
    于是柳莹向启元帝求了旨,将人赎出了瑶仙阁。
    流落风尘的官家小姐,遇了良人,良人一朝离去,他日高中归来,将小姐救出风尘,这本该是一出啼笑因缘,可偏偏,这良人不是良人,是个女状元。
    本已心冷的兰芷是一喜一悲,跟着柳莹四处走访,两人独处尴尬,竟是一直没好好说说往事。
    柳莹知她恼自己当日欺骗,厚着脸皮拉了兰芷衣袖,诚恳道:“好妹妹,原谅我少时不懂事,欺了你,别生气,也别再说气话。今后,你若是要成亲,我柳莹的俸禄就给你作嫁妆,你若不成亲,我柳莹就照顾你一生一世。这话要是有一丝虚假,就让我天打雷劈!”
    “这种毒誓也是能随便说的!”兰芷急忙去掩她的口,见柳莹笑得一脸谄媚,心里的气不知怎么就消了,“罢了,跟你这种厚脸皮生气,我也是闲的。”
    见她消气,柳莹也放了心,敛眉道:“假扮歌姬之事勿要再提,不过你说的对,咱们还是得回一趟昔雾城。”
    顾缜放下柳莹的密信,传来了宿卫统领海涂,让他派暗桩相助柳莹调查灯油教一事,海途领命而去。
    喝了口茶,顾缜又翻开了一本折子,这是谢十一的奏折,顾缜特地交代他试点基础教育,谢十一解决了部分饮水问题,便立刻组织人手忙活起来。
    奏折中,谢十一述说自己观察黔西民生后,目前设计并试行了两项。
    一是在村镇晒谷场上开授讲学,不论男女老少,来就可听,随来随走,每日一个时辰,教授他们认识简单的字和算术,都是生活中派得上用场的基础学识,百姓们都很热情,但不知能坚持多久。
    二是在楚人与苗寨的边界立了学堂,凡五龄童皆可入学,分文不取。识字启蒙,并简单讲授些诗书,若有出色的,可由官中出资送入城中学馆。多数百姓都将孩子送了来,有望子成龙的,也有忙于农活只是找个地方放孩子的,但目的不论,长远来看,能让识字的人多一些也是好的。
    顾缜仔细用小楷批复,密密地写了改进建议与鼓励之语。
    写完后反复检视,似无遗漏,顾缜才掩了奏折,长舒一口气。
    如果有朝一日,大楚上下,无不识字之人,无不讲礼之人,那将是前所未有的文明之邦,盛世可期。
    若朕能亲眼得见,死而无憾矣。
    作者有话要说:
    *冻成狗~
    第68章 决死战兄弟兵
    阿骨欢借着月色观察着大楚的边城, 他身边的马族将领们沉默着, 神色疲倦。
    大楚神机营研制出的新型火|器源源不断地送来西北,自从安西卫拥有三门最新型的火|炮, 马族防不胜防的偷袭战术立刻付诸东流, 他们再也没能越过安西卫的火线, 越不过火线,就进不了城。
    前方, 是大楚城门上冰冷的大|炮。
    身边, 是几经挫败的勇士。
    后方,是饥饿的老人、女人和孩子, 是马族岌岌可危的未来。
    该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
    “明晚, 月亮照亮楼兰沙漠的时候, 全军出击,为了我们的母亲、女人和孩子,踏碎大楚边城!”
    他们的王做出了决定。
    而同一片月色下,帅帐中, 猿卫猿斗与众将领也在商议着战略部署, 他们一致认为马族近日必有动作,将领们各自离开, 通知手下将士们加强戒备,多分派了班组去轮岗。
    猿家兄弟俩经过战争的洗炼, 越发英姿勃发, 尤其是猿斗,变化明显, 往昔残存的稚气全然脱去,剑眉鹰目,长得越发像父亲猿九,比气质柔和些的猿卫看着倒更像哥哥。
    为了随时应战,两人身上是齐全的墨甲,两副墨甲一模一样,唯有心口的护心镜不同,猿卫护心镜上雕的是小白,猿斗那块护心镜上雕的是五只小狼,就是小白家的一二三四五。
    将领们出了帐,猿斗抓紧时间扒饭吃,猿卫对着案上的文书深思。
    猿斗忽觉不对,看向他哥,问:“哥,怎么了?是陛下信中写了什么?”
    没想到被猿斗察觉了情绪不对,但猿斗脾气急躁,若是此时就告诉他,肯定会生一回气不说,也许还会影响他在战场上的判断,于是猿卫掩饰道:“没什么,只是偶感疲倦罢了。”
    “哥”,猿斗放下了碗筷,走到案边,眯起眼睛盯着猿卫,“别想瞒我,说吧。”
    猿卫无法,只道:“陛下想安定西北疆界,助力大楚发展,因此,陛下信中说,若是交战,如果能生擒阿骨欢,借此与马族人谈妥条件,令马族人主动投降,是最好的。”
    “杀父之仇,岂能不报!”猿斗果然一听就生了怒,一拳砸在岸上,竟是将案几砸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猿卫怒喝:“有话好好说,拿你自己出气做什么!”
    闻言,猿斗对他哥撇了撇嘴,忽然一勾嘴角,“跟马族人谈妥条件不就行了?这事交给我,阿骨欢的狗命,也交给我。”
    话说到最后,猿斗目光冷下来,森寒如狼,猿卫见他这样,内心也不十分想阻止,叹道:“随你吧,有事我顶着便是。”
    次日,夜,风疾,沙动,狼嚎惊起,早有准备的大楚将士一涌而出,列阵城外,白狼双将墨甲白马,双双来到阵前。
    对面的马族军队是末路恶鬼之师,这边亦是要讨回血债的虎狼军!
    “兄弟们!”
    猿斗一挑银枪,一马当先,高呼:“谁与我共屠野狗!讨回血债!”
    将士们豪情顿生,跟随猿斗的白马冲锋而上,迎击敌军。
    见猿斗又急着出头,猿卫心里把这小崽子揍成猪头,连忙喝令:“广元、东来二军守阵!临峰侧应!其他弟兄,跟我上!”
    “是!”
    “杀————!”
    阿骨欢大笑一声,举起长刀,大喊:“勇士们!我们的背后就是我们的族人,我们没有退路!上——!”
    冰冷的锋刃在月光下铿锵碰撞,鲜血、高呼、哀嚎,奏响了战歌。
    这是一场死战,拼的不再是战术谋略,而是勇气与意志。
    只有胜利,才能活下去,才能让他们手中的兵器所保卫的,活下去。
    两方皆是如此。
    奉天殿上,世子顾岚正在向启元帝汇报私盐案的结果,按照商议的,将罪名钉死在淮安知府身上。
    对于这个结果,所有人都很满意。
    帝党成功将卓远安插进了刑部。文谨礼自以为与顾岚彻底绑上了一条船,更妙的是,在外人眼里,顾岚可是启元帝的人。刑部尚书也以为自己成功和文崇德,最重要的是,还有世子殿下站在了一边。
    于是当“马族再次来袭,抱着死战之心,战况胶着”的军报传来,启元帝也就顺理成章地按照顾岚的说法,将私盐案这一页假装翻了过去,只是把冯裴调进了大理寺,专心询问起战况事宜来。
    次日,启元帝以兵源不足、参差不齐为由,下令在晋京交界处建立军校,赐名北斗,由鄂省、川省二地试点征收兵源,送入北斗军校培养,并任命谢九渊为军校总校长,全权负责北斗军校事务。
    百官对谢九渊受重用已然十分淡定,平淡地看谢九渊接了旨,接着,文相就站了出来。
    “陛下”,文谨礼笑得一脸慈爱,“世子这个年纪,似乎早就该加冠了,老臣斗胆,越俎代庖,为世子讨封。”
    百官一咂摸这话里的意思,不就是指着启元帝的鼻子说,既然你这个当叔叔的不关心侄子,我这个外人看不下去才站出来多事?于是整个奉天殿就安静下来了。
    启元帝却是恍若未觉,笑道:“还是文相仔细,很该如此,岚儿也大了,钦天监,为世子占卜吉日,行冠礼!”
    “是”,钦天监的监正领了命。
    三宝公公朗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陛下,臣有事启奏。”
    这声音耳生,百官循声望去,发现是一名六科小吏,六科是为了监察六部而设,以前不受重视,经启元帝整顿后,在监察六部小官小吏上十分得力,因为“不废话、直接写奏折参”的作风,被官员们私下里编排为“咬人的狗不会叫”,他们在朝堂上十分沉默,缩在角落,连面貌都十分模糊。
    因此这一名六科小吏站出来,倒让百官觉得十分新奇。
    启元帝:“说吧。”
    他参的是闽省宁归知府,在户部闽省清吏司官员的包庇下,侵吞海商秦曾谙家产一案,证据当堂呈上,希望启元帝明察。
    秦俭虽不知情,但毕竟是手下清吏司出了事,作为户部尚书难辞其咎,立刻跪地请罪,“臣失察!”
    其实这些证据启元帝早已看过,此时假作详看,面上带了三分怒色,又让三宝将这些证据给大臣们传阅,秦俭是个树敌多的,眼见他手底下出了纰漏,启元帝又正是怒火上头,白关门乐得火上浇油,你言我语地痛斥这宁归知府妄为地方父母官,纷纷要求启元帝严惩。
    唯有吏部尚书嘴上附和,脑门上却是出了一头冷汗。
    秦俭跪在地上无人搭理,他一动不动跪得端正,也不出声为自己辩解。
    启元帝心怀甚慰,接着百官的话头,宣道:“爱卿们都深知民商不易,朕深感安慰,此案事实证据确凿,务必办成典型,江载道,朕就把案子交给你判,绝不能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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