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辣江湖 作者:野有死鹿

    俗辣江湖——野有死鹿(69)

    徐凤死了。李冬青有些难过。

    霍黄河倒是显得冷漠,说道:他连阿梅都打不过,不死也难。

    四个人,还有带着肚子里的一个孩子,霍黄河说,这仇怎么报?

    霍黄河或许根本没有报仇的打算?李冬青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他坐下了,对霍黄河道:如果不光是为了你,为了吞北海报仇呢?如果是为了整个江湖。

    那就杀了刘彻。霍黄河道,追根溯源。

    李冬青:不,那会天下大乱,不能这样。

    刘彻如果死了,他现在膝下还没有太子,朝中势必大乱,伊稚邪虎视眈眈,如果趁这个时候入主中原,到时候就彻底玩砸了。李冬青说道:只是断他的爪牙,救中原武林。长江,如果江湖没了,太多人在天底下就没有容身之所了,就像你一样。

    霍黄河笑了,笑得有些冷酷。

    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又有温度,他问李冬青:你想怎么做?

    李冬青只是说:杀人。

    他们肯定不可能从刘彻的手中抢人,抢不回来这些叛军的高手,就只能杀了他们。

    李冬青又道:江湖一盘散沙,什么事请都做不成,如果想从皇帝手中逃出来,还需要聚到一起。

    霍黄河听了,片刻后转头去问宁和尘: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宁和尘说:长江,问你自己,别问我。

    我?霍黄河道,我听你的罢,我现在心思很乱,想做的很多。

    想做的很多,但是能做的不多,霍黄河也快被生活困死,一代英雄,说出了打不过这种话,李冬青就知道他也被伤得不轻。

    宁和尘:杀了他们你才能自由。

    霍黄河沉默了。

    李冬青之前一直觉得,报仇雪恨、他杀了谁、你又杀了他,何种话没有太大的意义,深仇大恨就像是大歌女抱着的那颗头,哪能因为一颗头就抹去。但是人生又走到了这一刻,又忽然明白,有些时候只是必须杀,不得不杀,杀了才能解决问题。

    霍黄河的这辈子真的可能从这件事开始就完了,可能爬不起来了,他又能怎么办?

    霍黄河说:你要做的事情很大。

    稍微有点,李冬青说道,没别的办法。

    这些日子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人生但凡还有别的路可以走,都不至于过成这样,可没办法,大家只能这样。

    霍黄河想了想,去门口把死鹿拖到了厨房,然后用剑把鹿皮扒了下来,挑起来挂在窗户边,屋里有一股死味,这味道和叶芝泽的屋子里的味道很像。李冬青帮他把火点起来,锅里放了水,霍黄河将鹿肢解,撕成大块,这是一头有些瘦的鹿,但是一锅仍然放不下,他放了一半进去,另一半就扔在地上了。

    霍黄河看着锅灶里的火光,沉默地往里加了几块柴。

    宁和尘在屋里陪着叶阿梅,李冬青和霍黄河煮鹿,煮了片刻,腥味儿上来了,李冬青把锅揭开了,然后用勺子撇去上头的肉沫。

    李冬青干这件事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自己在乞老村的时候的日子,每天都是非常单纯地过日子,但他那时候也心惊胆战,总是想,会不会有一天这样的日子就被夺走了。后来真的被夺走了,他反而不怕了。

    李冬青又坐回去,俩人一人做了一个矮木凳子,看着火。

    霍黄河道:吞北海已经一百四十三年了。

    李冬青:

    一百四十三年,霍黄河说,你才活了多少年?

    李冬青:十七。

    嗯。霍黄河说,当年的掌门人,也是在你这个岁数,刚刚出了师门。当时还没有什么江湖、武林,他是一个儒生,武艺高强,在师门被人排挤,待不下去,就走了,一路往南走,在鲁国留下了一段时间,替国王杀人,但后来又得罪了国王,逃走了,最后才到了巴郡,当时这里的乡绅作乱,他把乡绅杀了,官府追杀他,他躲到了这个山上。

    霍黄河继续道:巴郡的人当他是英雄,给他送吃送喝,养了他一个多月,祖师爷说把你们的孩子送上山来,我教他们功夫,等他们学会了功夫,能保护当地妇孺,我就走了。

    李冬青说道:侠之大者。

    对,霍黄河停顿了下,平息了下情绪,平静地继续道,祖师爷教出一批徒弟,最后只有两个人出师,教了十年有二,有一个徒弟下山了,还有一个没走,是我的太爷爷。

    当年高祖说,给武林人一个出路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是好事,霍黄河道,是包括天下百姓的。我祖师爷的事,是天底下的美谈,江湖人是可以保护天下百姓的。

    可是现在,死的第一个门派就是吞北海。

    霍黄河道:这个地方,走到今天太不容易了。

    叶芝泽搞得妻离子散,搞得两个子女恨他入骨,又是为了什么?这颗心都放在了门派上,他想要让吞北海枝繁叶茂。他的这一生都绑在了吞北海,就这么散了,而且被两个人,轻易地就这样散了。

    李冬青什么话也说不出,没什么能安慰他的。

    霍黄河道:本来觉得,散了也就散了,但后来又一想,可以散,但不能这么散。

    李冬青更多地是听他讲,霍黄河不是个善言谈的人,今天却说了不少,他可能已经憋了几天,不能和叶阿梅说,也不能对自己说,今天才终于能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听。

    李冬青在别人遇到痛苦的事情的时候,总是哑口无言,因为他也从那种日子走出来过,他知道别人说什么都没用。无论说什么,他都能从另一个角度,感觉出他们说的这些话的轻飘飘和无所谓。

    李冬青想: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他们等了很久,鹿肉熟了,李冬青站起身来去拿一个大盆,把肉块夹起来放进去,端起来了,拿到房间里去。

    霍黄河跟在他后头走进去,李冬青把盆一直端进了叶芝泽的房间,放到桌上。

    叶阿梅说道:爹,吃点东西罢。

    叶芝泽没什么反应。

    宁和尘说道:吃不下这个罢?

    百里之内,找不到人卖米,霍黄河道,只有这个。

    宁和尘看了一眼那鹿肉,叶阿梅拿起了一块腿骨,细细地撕下了两条肉,放到叶芝泽的嘴边,叶芝泽也没有张嘴。

    叶阿梅把他的嘴扒开,然后放进去,托着他的下巴让他送进喉咙。喂了好一会儿。

    一块腿骨喂完,霍黄河说道:你出去一会儿。

    叶阿梅抬眼看了看他,哀哀切切。

    霍黄河道:出去。

    叶阿梅可能知道他要干什么,可是她毫无办法。她又攥了攥叶芝泽的手,眼里凝出泪花,扑簌簌地滚下来,她提了一口气,让自己站起来,叶芝泽始终也没有任何反应。

    李冬青道:我陪你出去待会儿。

    不用。叶阿梅却说,然后自己走了出去。

    霍黄河嘴唇紧紧地抿住,看着叶芝泽,半晌没有说话,可这沉默是应该等待的,无可厚非。

    李冬青站得有些靠近那盆肉,闻着那鹿肉熟透了的味道,感觉有点恶心。

    霍黄河说道:替你报仇,你放心罢。

    叶芝泽把眼睛闭上了。

    他这一闭,霍黄河的感情才被唤起,他骤然痛了。

    霍黄河道:还有遗愿吗?

    叶芝泽眼里流了一滴泪,顺着眼角的纹路淌下去,可是没走两步就消失了,没掉下去。

    生来就是叶家人,霍黄河说,我也没什么可悲的,是我的幸事。下辈子就谁也别拖累谁了。

    这可能是霍黄河能说的最真挚的话,他的确过了一段不敢想的日子,过去叶芝泽对他就是不好,让他苦不堪言,霍黄河少小离家,但为儿子,为男人,为江湖人该干的事情,他也干了。俩人只能说互不亏欠。

    霍黄河拔了剑,发出铮然脆响,李冬青心往上一提。

    叶芝泽从嗓子里放出了一声痛呼:嗬啊

    然后重新瞪大了眼睛,忽然要暴起,霍黄河骤然间一剑穿喉,将他永远地留在了这张床上。血溅三尺高。

    李冬青这颗心被攥碎了,又捏起来,他一脚踹翻了那盆肉。

    第75章 剑起江湖(四)

    叶芝泽死后, 叶阿梅进屋了一趟, 进来了之后就开始呕吐, 吐了整整一晚上,胃里一点东西也没有,吐出来的都是酸水。不要提叶阿梅,李冬青都胃里翻腾地恶心。

    夜晚的时候,霍黄河将叶芝泽埋了, 后山是一片墓地,吞北海的祖师爷也埋在里头,叶芝泽最起码是死在了自己家里,不至于尸骨无还。这可能是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了。

    人埋了, 霍黄河提了自己的剑,就没再进家门,绕过了吞北海, 直接下了山头,叶阿梅一路跟着,下了山, 她才问道:去哪儿?

    你回家,霍黄河道,生了孩子再说。

    叶阿梅道:哪来的家啊?

    回吞北海。霍黄河说。

    不回去, 叶阿梅却说, 回去了就想吐。

    她神色淡淡,说道:不就是报仇吗?带我一个。

    宁和尘不可理喻地问霍黄河:你把她自己放在这儿?

    她不是不愿意吗?霍黄河说。

    宁和尘有些无语,拉了一把叶阿梅, 扶她上马,说道:走。

    霍黄河倒是也没说什么。

    我们去哪儿?叶阿梅又问了一遍。

    李冬青道:长安。

    叶阿梅:去长安干什么?

    他们一定在长安,李冬青说,不然你们觉得应该去哪儿?

    叶阿梅也说不出什么来。再见到李冬青,李冬青身上那股气息更浓郁了,那股气息好像叫做气场。这东西李冬青以前没有,但好像总是在不自觉地时候显露出一些破绽。

    光有我们自己不行,李冬青道,你们还有什么朋友吗?生死之交。

    霍黄河说:都在这里。

    叶阿梅道:我也是。

    李冬青没话说了。因为宁和尘显然也是如此,他们三个就是一个圈子,这圈子从来没有外人走进来过,李冬青算是唯一一个例外了。

    你呢?叶阿梅问。从神色上,也能看得出,这两年长大了,变了的,不只是李冬青一个人,当年叶阿梅嚣张娇蛮,慢慢地也为人妻、为人母,很多表情就在她的脸上消失了。

    李冬青说:我有几个朋友,但是不知道会不会来。

    叶阿梅道:那个小男孩?她说的是火寻昶溟。

    他不来,李冬青道,但是还有一个男的,王苏敏,还记得吗?

    叶阿梅神色茫然,似乎没有印象。

    霍黄河道:可能是个幽灵。

    李冬青也有些哭笑不得,说道:怎么就记不住他呢?

    霍黄河:这一年见过太多人了。

    叶阿梅也点了点头。吞北海输了之后,他们的日子过得乱七八糟,霍黄河直接回了边塞,在黄金台上拦了不少人,叶阿梅和叶芝泽去了不少门派,开了不少会,说了不少话,大家都是一副江湖危矣的样子,但是做不出什么正经事来。

    大家总以为刘彻忙着汉匈之战,分不出精力来管这些事情,也总是心存孤傲,觉得江湖人不怕这些,总不至于丧命。不至于丧命,是最致命的事,因为这就让人提不起精神来应付。

    于是就等到了今天,吞北海几乎算是倒了。灭门啊。

    就算是百年之后,提起这件事情来,也让人胆寒。

    霍黄河说:谁也不服谁,谁也不信谁,大家只能一起等死,你去了,又什么用?

    我不信。李冬青说。

    霍黄河:你挺犟。

    李冬青笑了,说道:我不知道,他们是愿意现在就死,还是愿意跟着我,等过一段时间再死?

    霍黄河虽然没说话,但看着李冬青的眼神非常惊愕。

    宁和尘忍不住道:好好说话。

    李冬青便耸了耸肩,还是笑着。

    霍黄河整整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一直默默地跟在他们背后。

    宁和尘却已经习惯了,李冬青之前偶尔会展露出一些不寻常的气息,但是俩人独处的时候,或者是不需要装样子的时候,他就又会恢复原样,但是现在,这样不寻常的时候越来越多了,慢慢地就会变成,这样才是正常的。

    李冬青学东西实在是太快了,他见过欧阳摇、大歌女、伊稚邪、刘彻,他见过很多上位者,和他们深切地打过招呼,他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像个怪物一般地吞噬一切经验,在李冬青的世界里,他可以成为任何一个人。当年刘彻在东瓯的宴席上,摔在了他脚边的那个酒杯,就足以让李冬青窥见刘彻的权术。

    霍黄河道:我见你四次,李冬青,你一次一个样。

    没有变,叔叔,李冬青道,我一直是我,但现在是谋生路的我。

    霍黄河:既然如此,接下来怎么办?

    李冬青自己问自己:那怎么办?

    他忽然想起来了一个人,问道:散仙城在哪儿?能不能找得到?

    能,叶阿梅道,他们未必帮忙,那两个人让江湖闻风丧胆,没人敢出头。

    李冬青却不以为然,只是说道:先去散仙城。

    叶阿梅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宁和尘,宁和尘却始终毫无意见,李冬青无论说什么,他都没什么意见,也不怎么说话。就这一天,叶阿梅就能感觉得到,宁和尘是在听李冬青的话。李冬青说什么,仿佛他们就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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