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辣江湖 作者:野有死鹿

    俗辣江湖——野有死鹿(68)

    李冬青挣开他的手, 一甩袖子,道:怎么,输了,还想违约吗?

    当然不会,伊稚邪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节奏,感觉掌握了主动权,你们现在就可以滚了。

    哦,李冬青说,不必送了。

    说着走下去,拉住宁和尘的胳膊,说道:走。

    火寻昶溟最后看了一眼伊稚邪,转过身去,他们能感觉到背后的人放在他们身上的视线灼灼。

    等一下伊稚邪忽然喊道。

    李冬青转过身来,礼貌地看着他。

    伊稚邪走过来,说道:刘拙,我们不应该是朋友吗?仔细想想,咱俩之间,根本没必要如此剑拔弩张。

    我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李冬青客气地道,但你反应过来的有点太晚了。

    伊稚邪拍了拍李冬青的肩膀,忽然大笑了起来。

    火寻昶溟终于忍不住,问道:伊稚邪,你是疯子吗?

    我是疯子,伊稚邪认真地看着他,我是疯子,否则你们也不会活到今天。

    过了,王苏敏道,你谁也杀不了。

    伊稚邪没有生气,反而看着他们,仿佛是端详着什么物件,说道:刘拙,我不杀月氏,你也不帮中原人,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不管他发什么疯,李冬青都只看着,然后平静地说道:我再一想,其实也没必要做朋友。

    现在长城以北,都是你的天下,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李冬青说,你如果动长城以南的地方,我不能保证不会揍你,但也不一定会揍你,只是不能保证。

    伊稚邪耐心地问:为什么要这样?

    李冬青说:没什么为什么罢,我不想看见百姓受苦,无论是匈奴,还是大汉,打小看不得穷人吃苦。

    他说的是实话。黄叔那时候恨匈奴人恨得牙痒痒,总是想让李冬青也恨,但李冬青想的却都是打起仗来数十年,天底下的弃婴遍地,父母为了那点人头税,杀婴弃子,饥荒年代,人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自保都难,人性更是难存,实在是活不下去。

    李冬青恨的是天下苦战久矣。

    他以前总觉得事不关己,但是如今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这天地下明明遍地是英才,但是居然没有人能揭竿而起,李冬青有很强的宿命感,感觉好像自己徘徊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要走上这条路。

    伊稚邪仿佛听了多大的笑话,大笑了片刻,看李冬青神色淡淡,确实没在开玩笑,忽然停了下来,说道:既然如此,咱俩确实做不了朋友。

    如果不是立场不一样,李冬青其实挺喜欢伊稚邪的,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天生就对谁都不怎么讨厌。

    李冬青道:确实。

    既然你是这样想,伊稚邪略带讽刺地退后一步,说道,你杀我的族人的时候,也不要忘了今天说的这句话。

    忘不了,李冬青道,我不杀你的族人。

    伊稚邪看着他们几个人,面色又阴郁下来,这个男人的气质飘忽不定,就算是比武输了,气势上也没有矮下来,他忽然一挥手,说道:让他们走!

    李冬青道:再会罢。

    伊稚邪转过身去,没有看他们。

    他们几人便穿过人群,上了自己的马,龙城所有的儿郎都瞪着眼睛看着他们。

    李冬青一踢马腹,率先道:驾!

    紧接着四人扬长而去!

    披着黑暗走了不足十里路,几人回头望去,伊稚邪那个疯子确实没有后悔地追上来,大家心里多少有些后怕。

    如果伊稚邪真的忽然耍赖,他们也没任何办法。

    火寻昶溟说道:他会守约吗?

    宁和尘问道:你看他像是守约的人吗?

    这还是宁和尘头回跟他搭话,火寻昶溟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还有点答不上来。

    李冬青微微地皱着眉头,说道:他不会的。但是他现在没什么必要和月氏过不去,他有更大的事情。

    中原,火寻昶溟说,是吗?

    火寻昶溟看着他,问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要回中原?

    李冬青犹豫了一瞬间,然后说道:对。

    但不是为了刘彻,他马上接上下一句话,是为了江湖。

    火寻昶溟沉默了。

    王苏敏说:怎么着,现在是分家了吗?

    火寻昶溟也跟着调侃了一句:你跟谁?

    王苏敏道:上一边儿去。

    李冬青笑道:苏敏随意,但是昶溟你得回家,告诉他们我的消息。过一段时间,也许我也就回去了。

    火寻昶溟:什么叫也许回去?就是也有可能不回去的意思呗。

    李冬青:如果活着,就回去。

    你为什么非要管这些事?火寻昶溟争论间,脸色已经涨红,所幸在黑暗里不大明显,眼见就要到家了,不能回去吗?

    李冬青拉着马的缰绳,说道:恐怕不行。昶溟,我实在是做不到。

    火寻昶溟根本不能理解。他一直认识的李冬青是一个怕事的人,能不出头,就不出头,能不惹事,就不惹事,怎么突然就说起民族大义,说起自己忍不了了?

    王苏敏道:今晚就要走,是吗?

    李冬青说:对。

    我送火寻昶溟回家,王苏敏简洁地说,然后再去中原找你们,就这样定了,别再说了,再说伤感情。

    火寻昶溟却说:我不用你送。

    王苏敏:

    火寻昶溟鼻子通红,说道:你想走,你就走罢,对月氏而言,你从来都是一个外人,你也不用回来!

    说着他一扬鞭,驾马便走,王苏敏看了一眼李冬青,李冬青有些无奈,冲他点了点头。王苏敏便也寻着火寻走了。

    李冬青转过头,对宁和尘笑道:真是

    宁和尘却说:他心里未必是这么想的。

    应该就是这样想的,李冬青却说,所以才会这样说出来,不过这也不怨他,是我一直做得不好。

    还要多好?宁和尘反问他。

    李冬青摇了摇头。至少对火寻昶溟而言,李冬青一直是于心有愧的。火寻昶溟对他掏心掏肺,不像是楚钟琪,亦或者是王苏敏,来到他身边是为了追寻什么东西,火寻昶溟只是他最单纯的兄弟,唯一的希望是李冬青能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月氏人,像他一样,不用分心去管其他事。

    但这一点上,李冬青却总是负他,李冬青的牵绊太多了,而且他自认,自己确实心思太重。李冬青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愿是自由,走到今天,发现这可能实现不了,他从心里就自由不了。

    宁和尘不说什么,他的眼神温柔,在黑夜里化作柔波,什么话也不用说,李冬青就要掉进去了,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忽然想起了宁和尘在酒席上对自己说的那席话,又卷起一阵热浪。

    李冬青说道:雪满,我今天做得好吗?

    俩人慢慢地骑着马,李冬青问完了这句话,忽然想和他凑得更近一点,俩人的手本来在交握,他突然一拉,宁和尘不设防,被他拽了下来,李冬青把他捞到了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马前。

    李冬青已经比宁和尘壮了不少,但是还是带着少年人的清瘦,骨头梆硬,胸口滚烫。

    宁和尘骤然红了脸,没忍住骂了他一句。

    李冬青怀抱着他,贴在他耳边,又问了一句:我今天做得好吗?

    宁和尘说之前隐隐地叹了口气,然后道:你以后无论做什么,我都只有好这个字。没别的话说。

    做师父是一个样,宁和尘道,做你的人,又是另一个样。你随便去做罢。

    李冬青霎时热气上涌,少年的冲动尽数蓬勃地翻滚起来,在他的身体里叫嚣不止,找出口发泄。

    宁和尘感受到了他的变化,笑了,回过头来捧起他脸吻他。

    第74章 剑起江湖(三)

    五日后。

    李冬青和宁和尘的马蹄踏入巴郡, 走过了当初那片梅花林, 在夏天, 这片树林光秃秃的,没有花香,只剩下战争的余波,铁锈味和腐肉味。

    江湖战死,没人收尸。当年高高的山门仿佛也塌了下去, 矮了不少。

    他们一路走来,打听了消息,但是霍黄河从辽东、辽西一代消失的时候,确实是吞北海一战打响的时候, 在之后没人在边塞见过霍黄河,再仔细想想,霍黄河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吞北海。

    但是他们来了, 却有些犹豫,这里好像已经不再住人了。

    他们走上高高的台阶,脚下还有干涸在地面上的血迹, 这本来是生机盎然的季节,但是地面上残枝落叶,残肢血肉, 垒得老高。

    李冬青说道:在江湖上死了, 那就是真的死了,没人给收尸,也没人记得。

    宁和尘没说话。

    吞北海依山而居, 台阶盘山而上,走上瞭望台,李冬青还记得从旁边那条小路上,有一个猪圈,王苏敏把严助将军绑到猪圈里,后来又让他给跑了

    李冬青当时非常不舍让王苏敏离开自己,告诉王苏敏,如果要走,提前要说。尽管说了这句话,其实心里也还是不想接受,自己有一天要和朋友们分开。但是如今,只有他和宁和尘两个人了。

    李冬青就这样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件事情,也自然地接受了自己能接受分离了的这件事。

    吞北海的山楼就在上头,俩人刚一走进,就感觉到一阵杀气袭来,李冬青往前踏了一步,枯叶被踩在脚下,他没动声色,眼神一瞥身后,霍黄河从身后走了出来。

    三人互相见面,都松了一口气。霍黄河显然是刚刚回来,手里提着一只死鹿,他长出了一圈胡子,头发随意束起来,两缕头发落在耳边,看上去有些憔悴。

    宁和尘说道:长江。

    霍黄河把鹿扔到了门口,把门推开,屋里一片黑暗,光打进来,他们这走进里屋,闻到了一股不可说的味道,草药、腐肉、死亡。

    李冬青走进去,屏风后头,叶阿梅跪在床前,叶芝泽瞪着眼睛,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李冬青轻轻地掀开了他身上的被子,看见他的下半身几乎没了,腐肉贴着骨头,叶芝泽的胸口像个风箱,呼呼地喘出气来,他死死地瞪着眼睛。

    叶阿梅看见他们几个人,只是点了点头。

    借一步说话。李冬青对霍黄河说。

    霍黄河便指了条路,他们走到外屋去聊。

    桌上蒙了一层灰,霍黄河看也没看,坐了上去,说道:从哪儿回来的?

    李冬青:匈奴。

    这么远,何必回来?霍黄河看了一眼宁和尘,回来了又有什么用?其实他们来的时候,我也没有赶上,回来了之后已经这样了。吞北海百年基业没了,大家四散奔逃,逃命去了。

    李冬青: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霍黄河随口念叨了一句,然后说道,你们怎么回事?我好久没听到你们的消息了,来了这边,才知道你们已经走了。

    这就是宁和尘和他朋友的关系,性命攸关的时候,无论多远都会赶到,可是没什么事的时候,一两年都毫无音讯,连封信也没有。

    宁和尘道:出了不少事。

    反正现在也不忙,霍黄河平静地道,此时不聊,还能什么时候聊?

    宁和尘便捡了些要紧的事说了,这不到一年的事挑挑拣拣,两三句话居然也就说完了。

    霍黄河听了,然后道:我说你们身边那个小朋友怎么不见了。

    李冬青道:还有王苏敏。

    那是谁?

    霍黄河又把那个人忘记了,李冬青道:算了

    霍黄河真的想不起来了,然后说道:就你们两个来了,来了就来了罢,陪我待两天,就可以回去当你的王子了,我也得走了。

    宁和尘问:你娘呢?

    霍黄河道:都死了,所有人。

    谁?

    听叶芝泽说,只来了两个人,霍黄河说,是隐退的高手,他没叫上名字,但听说有一个是道家的功夫,还有一个是用剑的高手。

    宁和尘道:楚断。

    茅山那个吗?霍黄河知道这个人,说道,我也猜是这个人,另一个呢?

    宁和尘:是男是女?

    男的。少年。霍黄河道。

    宁和尘:新起之秀,江湖上没有这号人物。

    霍黄河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霍黄河也算是痛失至亲,他虽然不说,他虽然一直恨自己的家,可是真的没了,这感觉想必还是不一样的,否则他也不会一听说消息就赶来。李冬青感觉自己能感觉到他的仓皇,这绝对不算是以己度人。

    李冬青道:你想报仇吗?

    霍黄河还在发呆,听了他说的话,待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道:抱歉。

    然后又道:打不过。

    李冬青听了异常刺耳。打不过,也有些过于杀人诛心了。李冬青忍不住道:不见得罢?我们这么多人。

    三个,霍黄河指了指他们几个人,算上叶阿梅,四个不,五个。

    李冬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怀孕了?

    对。霍黄河道,男人死了,但是留了一个孩子在肚子里。

    这话略带讥讽,细听,又听不出在讥讽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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