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 作者:北南

    心眼——北南(66)

    梁承干过这活儿,说:等会儿我帮你看看。

    厨房煲着给他们炖的汤水,王芮之跟着心热,作为唯一知情的长辈,她问:你们怎么样啊?

    乔苑林抓了下耳廓,许是害羞,只道:挺好的啊。

    梁承说:我也挺好的。

    王芮之捂着嘴乐,笑话这俩人:当年要么抬杠,要么吵架,在二楼叮铃咣当麻烦死了,长大成人都变得腼腆啦?

    乔苑林傻笑,打开礼物盒拿糕点,确认道:姥姥,你一点也不反对我们?

    你们风华正茂的,我一个老太婆反对什么。王芮之说的真心话,宝儿,我跟你爹妈不一样,我无所谓,只要你开心比什么都强。

    梁承不懂见家长的规矩,但觉得应该立个承诺。

    然而不待他组织好语句,王芮之先转向他,说:小梁,你是个命苦的孩子,好在都熬过来了。以后跟苑林好好的,这辈子刚过去一小半,你的幸福来得迟,但未必就比别人少。

    梁承哑然,不知该说什么了,他笨拙地:谢谢姥姥。

    王芮之掀开茶几上的珐琅彩盒,里面搁着两封包好的红包,她说:你们的父母结了婚,苑林的爸爸又是个重规矩的人,所以你们俩的情谊不好随便交代。但无论如何已经是大人,哪天跟家里说了,有困难得自己解决。

    乔苑林保证:我们能处理好。

    梁承说:我不会让他受委屈。

    好,都乖。王芮之递给一人一封红包,那别人我不管喽,在我这儿,这两封红包算是我作为长辈正式的回应。

    乔苑林接住捏了捏:好厚啊,单张面值是一百的吗?

    梁承也说:会不会太多了。

    王芮之暗道还有人嫌钱多,她回答:年轻人不懂,按结婚的敬茶礼来给,就得这么多。

    梁承和乔苑林相视一眼,结婚,在这间小客厅里都觉悸动,也有点臊,微微赧着脸没有吭声。

    老太太不忍再嘲笑他们,进厨房张罗午餐,那时候煮粥炒粉,炖肉汤圆,在一楼的小餐桌上留下不少回忆。

    潜意识中,她不完全认为梁承和乔苑林是一对恋人,总觉得是两个孩子,一个大一点,一个小一点。遇见凑一块,把不算幸运的自己变成对方最大的幸运。

    吃过午饭,梁承在阳台上检查缝纫机。

    乔苑林随王芮之进了卧室,床上放着一只旧相框,里面夹着姥爷生前的照片。准备好今天要说的话,王芮之一早就翻了出来。

    我得告诉他一声,你知道他多疼你,肯定也想听。

    乔苑林双手捧起相框,自己来说,说完和梁承的种种,的讲工作上的事,不过净挑开心的。

    王芮之边听边笑,感觉外孙子人见人爱,她忽然问了句悄悄话:宝儿,后妈待你好吗?

    乔苑林提起贺婕,语调跟着柔和:阿姨待我很好,她的出现弥补了我一些遗憾。

    王芮之再明白不过,心疼地摸摸他的头。

    乔苑林也问悄悄话:姥姥,那你的小外孙和我,你更在乎谁?

    问出口他才感觉不妥,手心手背都是亲生的,何必让老人家为难。不料,王芮之回答:宝儿,你妈妈有了另一个孩子,这改变不了。可我永远最在乎你这个心肝肉。

    乔苑林早已放弃向林成碧索求爱意。王芮之爱他,也觉亏欠他,但他知足了。

    他有了贺婕,而祖孙都明白,那个健康的孩子则弥补了林成碧的遗憾。

    乔苑林深呼吸了一下,说:姥姥,你不是想搬回平海吗?

    是啊。王芮之说,我的老朋友都在平海,可你妈不同意,说我岁数大了她不放心。

    乔苑林道:我可以照顾你啊,那你想我了怎么办?

    王芮之从床底拉出一只箱子,将相框放回去。箱子中有姥爷的遗物和旗袍店剩下的零碎玩意儿,还有几本相册。

    她拿出一本,说:我想你的时候就翻你照片。

    梁承修好缝纫机走进来,刚洗过的手很冰,乔苑林自然地握住贴在脸上。

    三人围成一圈,王芮之翻开相册的硬壳子,第一页是乔苑林的出生照,生下来就亮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绝对是全产房最漂亮的娃娃。

    后来他满月、一周岁,虽然瘦弱但脸颊肉嘟嘟的,特别像牛奶汤圆。再大一点,背带裤小衬衣,怕冷戴着各色毛线帽,斜跨一只粗过胳膊的卡通水壶。

    乔苑林五岁住院穿病号服的,贴着退烧贴泪眼婆娑的,和姥爷玩放大镜的,被年轻的乔文渊抱着却一脸不高兴,坐在地上拆林成碧的相机从孩童到少年,偶然翻到十三岁的照片,初见的模样顿时涌入梁承的脑海。

    王芮之慷慨道:小梁,中意哪张,拿走。

    梁承说:这一本都给我吧。

    王芮之笑:你倒不客气,抢劫我呢。

    后面还有七八页,乔苑林一下翻过去,不是他了,是林成碧年轻时的照片。

    他指给梁承看,介绍说:这就是我妈。

    照片拍摄于近三十年前,是林成碧大学毕业前与二三同窗的合照,青春伶俐,旁边的男生倒是面目斯文。

    乔苑林记得看过这张照片,问:这是我妈的大学同学吗?

    是她念法律时的同学。王芮之戳着上面的人头,都是尖子生,你妈那性格,成绩差的她瞧不上眼。

    乔苑林有点印象,说:旁边这人貌似全系第一,小时候听她夸过。

    嗯,好像是。王芮之也听过,叫什么来着

    梁承盯着那个人,面色晦暗,低垂的双眸漫上一股压抑的戾气。

    他伸出手,意图翻过这一页。

    恰巧王芮之记起来,说:姓赵,叫赵建喆。

    第84章

    回平海的车票是傍晚的, 王芮之送乔苑林和梁承到小区门口,有些舍不得他们这么快离开。

    梁承说:姥姥,下次休假再来看你。

    你们工作忙, 一定要注意休息, 想吃什么提前告诉我。王芮之勉强到梁承的肩头, 便拍拍他的臂膀,代我向你妈妈问好。

    一辆出租车停下,乔苑林被车灯晃得眨了几下眼睛,他张手与王芮之拥抱, 说:姥,我走了。

    王芮之小声问:真不要见见你妈?

    乔苑林摇摇头, 略显僵硬的笑容笼罩在一片晚霞里, 被渲染得自然了些,他低声道:姥姥,暂时别把我们的事情风跟我妈讲。

    王芮之顺着他的意思, 说:我明白,等你们准备好自己看着办。

    梁承和乔苑林坐进后车厢,出租车很快彻底驶离了这条街。乔苑林盯着副驾的椅背,些许木然,那张合影残留在脑海挥之不去。

    怪不得贺婕讲述一切的时候, 他觉得赵建喆这个名字耳熟, 原来他老早就听过,并且是从林成碧的口中。

    林成碧和赵建喆是大学同学,曾经关系很好,至少她表达过对赵建喆的欣赏。

    那林成碧是否了解赵建喆的本性,当年知不知道赵建喆的死因,又会不会听说过梁承的存在?

    无章的疑问环缚着乔苑林, 在念及梁承时按下暂停,他挪动了一下,去碰梁承的手,霎那被回握住。

    对于今天这个毫无防备的插曲,梁承一个字都没说,沉疴或是逆鳞,总之乔苑林纵有千般思绪,也不会在对方面前提起那个罪人的名字。

    他摩挲梁承的指甲,叫:哥?

    梁承:嗯。

    乔苑林问:红包里具体有多少,数了吗?

    梁承说:改天去银行,抽空一起存个折子。

    乔苑林道:不花啊?

    梁承怕司机师傅听见,靠近一些用气音说:结婚的敬茶礼,算是第一笔婚后共同财产,存起来纪念。

    噢。乔苑林仰头与梁承厮磨耳鬓,比起怕人听见更像在使美人计,那第二笔在哪呢,是你的工资卡吗?

    梁承哼笑着骂一声财迷,天逐渐黑了,窗上映着他的面目和消失在地平线的最后一道光。

    他扣紧乔苑林的十指,把今天的波澜捏碎,就这样吧,永远不要提,一个死人不可以打扰他的生活。

    乘坐高铁返回平海,乔苑林满打满算走了一周,一踏上月台猛吸了两口潮湿的冷风。

    出站口人头攒动,贺婕挽着乔文渊前立在人群第一排,老远就朝他们挥手。放在父子闹掰的前几年,乔苑林绝不敢想象这一幕。

    回家的路上乔文渊开车,贺婕微偏着头嘘寒问暖:累坏了吧,休息几天啊?

    三天。乔苑林不想藏掖,直言道,其实我们不是从北京回来的,今天去探望我姥姥了。

    乔文渊虽然是前女婿,但是个注重孝道的传统爹,说:嗯,你姥姥岁数大了,你没事就去陪陪她,反正坐高铁方便。

    关于林成碧,乔文渊是一句都不提的。当年离婚分得干净,各自都成了家,非特殊时刻不需要有什么旧情,这样对彼此都好。

    倒是贺婕,因为不企图替代谁,所以关心:没看你妈妈么?

    乔苑林又想起那张合照,压着背包说:没,她挺忙的,有机会再去吧。对了,姥姥向你问好。

    贺婕很是意外:向我吗?

    对啊,姥姥想感谢你。乔苑林有理有据地胡诌,阿姨,你喜欢旗袍吗?让我姥姥给你做一件,但你在家要跟我统一战线。

    贺婕配合道:统一战线具体干什么?

    乔苑林说:比如他们要吃饺子,我要吃面条,你得支持我。

    没人拦着你吃面条。乔文渊听不下去了,不过他姥姥做的旗袍确实好看,以前同事家闺女结婚,她就找老太太订做的,据说狠狠艳压了男方他妈。

    贺婕笑道:那我等孩子结婚也穿。

    苑林还早呢。乔文渊说,梁承,你什么时候有信儿?

    保持沉默也没躲过去,梁承都不明白怎么从探望长辈拐到孩子结婚的,他薅住乔苑林的后领子拽回这个罪魁祸首,才回答:没遇见过中意的姑娘。

    乔文渊叹了口气,传达经验:慢慢来吧,别相亲,不靠谱。

    回到家,乔苑林吃完药就睡下了,半夜醒来一次,辗转至天明再没睡踏实过。

    第二天,他背着包去了电视台。

    其实他尚在假期,到了办公室也没什么可做的,回采访部后一直在忙,他难得有空这样静静在位子上坐一会儿。

    他拉开背包拉链,从夹层中抽出了那张合照。工作环境能让他安心,帮他从专业角度思考问题,况且,他不敢在家里拿出来。

    乔苑林肆无忌惮地看着照片中的面孔,昨天他悄悄从相册偷走,不确定当时出于怎样的想法,或许潜意识中,他把这张当成某种证据。

    源自记者的本能,他想通过照片探寻点什么。

    而作为儿子,他又有类似毁灭证据的私心,不愿意承认林成碧和这样的人有过交集。

    乔苑林愈发烦躁,两只拳头撑着太阳穴,放空,未察觉有人从后接近,不客气地将他连人带椅子转了半圈。

    短暂的眩晕闪过,他见是孙卓,便马上站了起来。

    孙卓纳闷儿:不在家歇着来办公室发呆?

    乔苑林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有个镜头放单位了,我来取。

    孙卓道:嗯,这趟去北京干得不错。

    乔苑林说:谢谢老大。

    孙卓推开袖口看了眼手表,忙着回办公室处理工作,刚要走,瞥见桌上的照片。他止住步子,伸手捏了起来。

    这是我妈乔苑林支吾道,和她的,大学同学。

    孙卓用陈述的语气说:姓赵。

    乔苑林有些惊讶:老大,你认识?

    他挺有名。孙卓回忆道,法律系高材生,大律师,代理过一场很戏剧性的案子,他本人连同他的事务所当时很出风头。

    比起赵建喆的虚伪的生平,乔苑林更在乎林成碧对此人的态度,他问:老大,你记得这么清楚,接触过他?

    孙卓一向雷厉风行,此时的沉默显得不同寻常,但他接手过太多新闻,历练得只要他想,旁人就瞧不出一丁点情绪波动。

    许久,他终于考虑完毕,回答:他是你妈妈同学,用得着我接触?

    乔苑林:所以

    孙卓说:大约是十多年前吧,你妈给他做过专访。

    短短几句话,孙卓说完就走了,乔苑林平复过的心情却比之前更乱。他企盼林成碧和赵建喆只不凑巧是同学关系,显然事与愿违。

    在新闻中心待到头疼,乔苑林离开大楼,在电视台几栋建筑之间的后花园透气。亭子上盖着一层爬山虎,他仰枕着石头椅背,一片一片数泛黄的叶子。

    手机响了,仍是关于会议的新闻推送。乔苑林不知道林成碧有没有看到他的采访,不由自主地点开了通讯录。

    何必庸人自扰,那是他妈妈,直接问一问有什么难的?她是记者,那么热爱工作,如果知道赵建喆的行为一定嗤之以鼻。

    乔苑林拨出了号码。

    几声后接通,林成碧的声音传过来:苑林?

    妈。乔苑林的语言神经打了结,迟钝地说,昨天,我去看姥姥了。

    林成碧道: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也过去。台里就放一天假,我今天上班已经没空了。

    乔苑林说:我去北京出差来着,刚回,没事先计划。

    行吧,调回采访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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