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 作者:北南

    心眼——北南(60)

    鲍春山问:怎么不太好,谈得不顺利?

    嗯,没谈什么。

    什么叫没谈什么,难不成她叫你去喝茶啊?

    乔苑林把千疮百孔的心一横:反正,白去一趟。

    鲍春山急了,她清楚乔苑林是个伶俐能办事的,对每个采访的认真度更不需要质疑,说:你不要使性子,人家是生物学家,正吃香,难伺候也是能理解的。

    乔苑林道:我明的伺候不了。

    挨欺负了?鲍春山关键时候护短,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出了什么问题啊?你如果没错,我不怪你,咱栏目组给你撑腰。

    乔苑林当然不肯说,比荆轲出发刺秦的表情还坚毅。

    内部电话打进来,鲍春山接通,应答几句挂了线,烦道:行了,你去采访部找孙主任吧。

    乔苑林灰溜溜地挪地方,有阵子没到采访部,强颜欢笑地跟旧同事寒暄过,进主任办公室。

    上次在这里和孙卓大吵一架,被发配到十二楼,今天估计更没好果子吃,不会直接把他开了吧。

    平海新闻界混不下去,实在不行只能去投奔林成碧了,可是坐车到邻市至少仨钟头,他不想和梁承异地恋。

    乔苑林胡乱寻思着,拉开椅子坐下。

    桌对面,孙卓满心期待:别磨叽,说说。

    说啥啊说,乔苑林在鲍春山那儿历练得无惧挨骂,干脆把脖子一梗,破罐破摔道:黄了。

    孙卓一口气没顺上来:怎么就黄了?!

    乔苑林说:我跟梁,不是,我跟安德鲁八字不合,命里犯冲。

    什么玩意儿?孙卓道,让你去采访,没让你去算卦,你核算生辰搞对象呢?

    乔苑林撸了把头发,可他在跟安德鲁亲儿子搞对象,好不容易才苦尽甘来。思及梁承,他浑身是胆,从桌上撕了张便条,抽了支笔,写完往孙卓面前一拍。

    他道:这是酒店地址和安德鲁助理的号码。老大,你另找别人负责吧。

    孙卓被他的态度搞得火大,问:你到底吃错什么药了?!

    后悔药。乔苑林嘟囔,我一开始就不该去找安德鲁,不对,我就不该遇见你,看见你拿的安德鲁的资料。

    他撤开椅子站起来,情绪顷刻溢满,替人委屈,代人愤恨,提高嗓门嚷道:为什么非采访她啊?

    她有什么可采访的,获奖就了不起吗?敢不敢让人知道做过什么事!无语了我!

    孙卓吓得攥着扶手:你疯了?

    事已至此,乔苑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最后说:这活儿我干不了,不然我只能辞职。

    从采访部离开,乔苑林在长廊中徘徊了很久很久。这一早晨真够疯的,却挺痛快,他一半担忧一半颓丧地回到八达通。

    组员已经出发了,他留在办公室磨稿子,工作效率极其低下地过了一天。

    晚上梁承在医院值班,夜深人静会禁不住走神,接着无可避免地回想起酒店门口的那一幕。

    生物学家,移居美国多年,梁小安的物质条件足以负担一个孩子,可为什么不要他呢?

    段思存当时又在哪里,什么时候知道了他的存在?他们为什么没在一起,谁的过错多一些,谁的无奈更重?

    梁承不得而知,掐住眉心强迫自己暂停。

    他跟同事知会了一声,离开诊室去自助机买了一杯咖啡。打开手机,他本能地寻求慰藉,给乔苑林发微信:睡了吗?

    乔苑林几乎秒回,像是正在挂念他:没呢,在泡豆子。

    梁承:给我煮豆浆?

    乔苑林:我煮豆腐脑自己喝。

    梁承:那是乔叔给我买的。

    乔苑林显摆道:阿姨在和面,明早给我烙糖饼。

    梁承:噢。

    乔苑林:红糖。

    梁承:红糖很拽吗?

    顶部显示正在输入,停停缓缓大约编辑了数次,乔苑林最终回复不长的一句:不知道,但我很想你。

    梁承心里的空荡被填满,比一杯热咖啡管用得多,足够他安稳地度过后半夜。

    清晨交了班,梁承没回公寓蒙头大睡,到明湖花园楼下,时候尚早,家家户户还黑着灯。

    就他们家亮着,他满怀疲惫地进了门,香气扑鼻,餐厅里的三个人同时望了过来。

    乔苑林跟十六岁一个德行,就差把邀功刻脑门上,说:黄豆红豆黑豆,不加糖,过滤了两遍。

    贺婕受影响也有点嘚瑟,问:吃糖饼吗?我第一次做,感觉不比外面卖的差。

    我俩不爱吃甜的。乔文渊说,来,昨晚剩的饺子煎了煎。

    梁承在玄关看着这幅温馨的画面,回答:都好。

    但他心如明镜,乔苑林在单位一定受到了压力,贺婕依旧忐忑,乔文渊知晓后关心却找不到立场多言。

    这一刹那梁承做好了决定,他要弄清楚一切,然后画上一个分明的句号。

    他也明白了异乎寻常的淡然从何而来,因为他从孑然有了后盾。

    第77章

    梁承约了梁小安周六见面, 还有段思存。

    前一晚下班回来宣布这一消息,家里二老正在扫院子,导致贺婕不小心打翻了一只空花盆。

    梁承尚有心情玩笑, 说:妈, 不至于吧。

    就是。乔文渊拍拍贺婕的肩头, 梁承心里有谱,你甭紧张。

    贺婕却不是紧张自身,叮嘱道:我没事,你怎么着都行, 反正千万别让自己受委屈。

    梁承回卧室换衣服,乔苑林盘坐在床尾榻上不知道恭候多久了, 立即说:明天几点,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梁承温和而坚决,我一个人去。

    涉及隐私,乔苑林不好强求, 便让了步: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

    梁承答应,手机收到餐厅的回复短信。他不想去酒店见梁小安,也不乐意去段思存那儿,于是约在了海鲜汇。

    第二天傍晚,约定时间是七点钟, 梁承刻意推迟半小时出门。

    他猜测段思存和梁小安会提前到, 阔别三十年,两个人难免情绪波动,他没兴趣旁观,让他们先见面缓冲一下。

    正值晚高峰,海鲜汇进出的客人络绎不绝。梁承一阵子没过来,捏着平安结一进大堂碰上大老板, 叫了声玉姐。

    应小玉高兴道:坐哪啊,还是找小琼?

    不了。梁承大方地说,约了人,订了间包厢。

    成。等梁承往里走,应小玉跟前台吩咐,告诉老四梁承来招待朋友,让他亲自挑几样好货。

    包厢在走廊尽头,梁承停顿门外,推开前做了个深呼吸。

    案几花瓶,长毛地毯,明黄色灯光下一切无所遁形,包括两张神情错杂的面孔。段思存和梁小安相隔几张椅子,错愕已平复,相顾无言,此时一齐站了起来。

    梁承了无波澜地扫过他们,径直到圆桌另一侧落座,包厢外耳语欢笑,这里静得似乎能听见心跳声。

    他倒了半杯茶,饮一口,对梁小安直入主题:既然向苑林打听,你想找我?接着瞥一眼段思存,你之前找到科室,也是一个意思吧。

    梁小安定定地看着他,在酒店那日匆忙,当下要把他的寒毛发丝都洞察一般。段思存也不矜持多少,他不敢相信梁承会主动邀约,更未来料到会再见梁小安。

    梁,承。梁小安一字一顿,你真的叫梁承。

    梁承说:如果跟我妈改姓贺,今天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是谁。

    梁小安想到贺婕,问:贺医生收养了你?

    贺婕已经向梁承坦白,当年他被遗弃在医院,梁小安消失得干干净净。她在医院见过不止一次类似的例子,年轻女孩走错路,大概率不会回头寻找,所以她没提过梁小安的事。

    是啊,不至于沦落成孤儿。梁承道,她也一直记得你。

    梁小安沉吟道:贺医生是个好人。

    梁承说:所以你当年的确走错了路?

    不待对方反应,他近乎拷问:丢掉我以后,一切回归了正轨吗?

    梁小安瞳孔收缩,事实无从申辩,端起茶杯掩饰红白交错的脸色。沉寂半晌的段思存抬起头,说:是我的错。

    当年段思存将近而立,念完博士留校任教,是学院里最年轻、最受欢迎的老师。梁小安年仅十九岁,读大三,是学院梁教授的女儿。

    梁小安天资聪颖,却不谙世事,在学校里没什么谈得来的朋友,段思存也不爱交际,他们初次见面是在实验室中。

    两个人变得熟悉,可能因为梁小安不把段思存当作权威的老师,段思存也难以将这个傲气且出众的女孩当一般学生看待。

    在意识不到的时候,段思存对梁小安由欣赏变成爱慕,梁小安在学校有了一个想每天见到的人。

    他们成为知己,心意互通,纠结过暧昧过,终究不能控制地逾越了师生关系。

    梁小安一向自我,不在意俗事。可段思存不一样,在甜蜜幸福的同时,违背职业道德的愧疚感牢牢压着他。

    他无法磊落地面对其他人,这份感情承托着日复一日增加的心虚和不安。感情最终输给了理智,他单方面决定分手。

    梁小安一帆风顺的人生第一次遭受重击,性格使然,她绝不会去挽留一个男人,也没有表露出分毫不舍。

    后来某一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偷偷隐瞒,父母发现时月份已经大了。

    梁小安从小被寄托了太重的期望,任何人或事都不可以阻碍她的前程。梁教授接受美国高校的橄榄枝,给她办了休学,等孩子生下来,举家离开平海去了美国。

    两年后,段思存已经结婚成家,收到梁小安迟来的通知,或是报复,告诉他有一个儿子。

    凭仅有的信息段思存找到梁承,却只敢遥远地惦念着,等到梁承念初中,他去七中任教。妻子很不理解,从此和他产生了矛盾。

    段思存接触到梁承,知晓了梁承的生活,但没胆量相认、拯救。

    他才明白,与梁小安分手时也是一样的,他屈服的并非道德,根本就是他的懦弱。

    听罢,茶水已经冷了,浅黄色茶汤落在眼底,梁承放上盖子,咣当一声。

    包厢外,应小玉逡巡一圈经过,在走廊拐角撞上老四。

    哎,老板。老四直接问,梁承在哪间?

    应小玉说:你要干吗?

    上次旅游他就没叫我,我打个招呼。老四不满道,顺便问问他点啥菜了,没见着菜单我给他挑啥啊。

    应小玉觉得不寻常,说:就要了一壶茶,好像在谈事,先别管了。

    老四噢一声,掉头去中厅的休闲区躲懒,跟负责一层包厢的经理边聊边刷微信。

    没一会儿,应小琼挟着寒风过来,原本在大排档忙呢,一路飙车,熄了火差点吐方向盘上。

    找到老四,他问:什么叫梁承出事了?

    老四说:简称,就是梁承出来谈事了。

    应小琼:你是不是加勒比头号大傻逼啊?

    老四忙说:不点菜也不叫服务员进去续热水,跟一男一女在包厢,岁数五六十吧。

    他爸妈?应小琼以为是乔文渊跟贺婕,挺来精神,我去瞅瞅他后爹什么样。

    老四越过应小琼的肩头,白眼一翻:你先瞅那个吧。

    应小琼转身,郑宴东敞着大衣走进来,一边环顾大堂是否有空位。他迎上去,说:郑仵作,你这个月光临八趟了。

    我又没欠账,还是会员呢。郑宴东咬着支没点燃的烟,怎么,嫌烦?

    应小琼道:你一个法医整天来,人家以为我们餐厅有凶杀案呢。

    郑宴东提议:那我躲着点,上你办公室吃?

    应小琼不跟他嘴炮,闪过一丝担心:梁承也来了。

    圆桌上的玻璃转盘反光,梁承对着光晕放空,分秒消逝,此起彼伏的对不起把他唤醒。

    段思存像在忏悔的信徒,一手按着受过伤的那条腿,将长裤压出褶痕。梁小安冷静得多,可眼神飘荡,口中絮絮地反复道歉。

    梁承无力道:这算是认错么。

    两个人噤声,梁承又问:你们觉得道歉对我来说有多大意义?

    梁小安道:我这次回国就是想找你。

    找我是为了什么?梁承觑着她,三十年了,你实现理想事业,记起来当作绊脚石扔了的孩子?

    梁小安躲避他的视线:我没忘。

    那你记性真好。梁承嘲讽道,现在你找到我了,下一步呢?看我过得怎么样,富足还是拮据,念过书还是文盲?看看我能不能配得上你生物学家的身份,看我需不需要一个妈?

    梁小安微微涨红了脸,说:我想象过你的生活,很庆幸

    你庆幸个屁。梁承姿态端肃地靠着椅背,但字句粗野,庆幸我没进孤儿院,完成学业,如今过得还算光鲜潇洒?你心真大啊。

    段思存不忍听下去:梁承

    要不你来说,你不是挺清楚么。梁承盯着梁小安,你有没有想象过,我被人打得满身是血,我杀了人,坐过牢,蚂蚁尚且有个窝,我曾经都不知道哪才是容身之处。

    梁小安惊颤了一下,她的生命里甚至没见过那种人,下意识否定:不会不会的。

    梁承凝视着她: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梁小安抛弃了他,一路乘着长风走到现在,再找到他,却不知道他是一步步踩着悬崖来的。

    段思存摘下眼镜,两行浊泪滑过颧骨,这副反应叫梁小安不得不信,她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我愿意补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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