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米虫,虫虫虫! 作者:孟冬十五

    皇家米虫,虫虫虫!——孟冬十五(117)

    对,就是以退为进,我刚刚想的也是这个。李玺连忙说。

    虫虫向来机智聪敏。

    那是。机智虫机智上线,不如你来说说,怎么个以退为进法,看看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

    魏少卿宠溺地纵着,嗯,我说你补充,可好?

    再好不过。

    嘻!

    一个时辰后

    李玺把魏禹写好的折子揣进怀里,又腻着魏少卿拉了拉小手,亲了亲额头,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直到他出了大理寺,又出了义宁坊,彻底消失在十字街口,确定不会再回头,萧子睿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把自己从小黑屋里放出来。

    门房小哥直抽嘴角,萧寺正,至于嘛,小王爷多和气一个人,哪回来不是对兄弟们笑眯眯的?您这么一整,倒像他多不好相处似的!

    萧子睿呵呵一笑:小子,还没成亲吧?

    啊。

    萧子睿拍拍他胸口,等你有了小舅子就知道了。

    门房小哥:

    合理怀疑萧寺正只是在为自己的怂找借口。

    囚室中。

    魏禹掀开眼皮,不躲了?

    萧子睿讪讪一笑,我这也不是躲你,那不是惹不起小舅子嘛!

    魏禹似笑非笑。

    萧子睿清了清嗓子,心虚地坐到他面对,书昀啊,这回是兄弟对不住你,都怪我眼瞎脑子笨,被人利用,那什么,要打要骂随你来,我都受着。

    当时郑权让他签字,又说魏禹急用,他根本没仔细看就签了,谁知道那是往外支公款的文书啊!

    魏禹问:你不是这么不着调的性子,当时着的什么急?

    我听说西市出了幅展公的《游春图》,不是上次那个,是新的,这不急着去见识见识嘛!

    魏禹皱眉,这消息是谁跟你说的?

    寺里都在传萧子睿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

    知道他喜欢展子虔画作的,除了至交至信之人,只有郑权。

    魏禹目光一暗。

    原本他还抱有一丝期待,郑权是不是因为小师弟而受人胁迫,如今看来,分明是步步为营,一心谋划。

    萧子睿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

    敏之,帮我个忙。魏禹嗓音微哑。

    你说,作证、自首、上刀山下油锅,只要你一句话,兄弟立马去。萧子睿积极道。

    帮我把老师请来。

    萧子睿一顿,你确定?

    魏禹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要亲口问一问。

    郑权很快就来了。

    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官袍,还是那双穿得磨出毛边的皂靴,还是那副两袖清风的模样。

    魏禹却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变质。

    我以为您不会来。他说。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郑权道。

    师徒相顾,一时无言。

    最后,还是郑权先开的口,用的是往常教导魏禹的语气:放弃吧,你一个人斗不过全大业的门阀,就算加上圣人也不行。

    关陇世家、山东大儒,哪一个不是传承了几百年的大家族?历朝历代皇权更迭,哪一次少了他们的参与?

    先帝能打下天下,凭的是关陇之地数个世家大族的兵力、财力支撑;今上能坐稳龙椅,少不了那卷山东大儒提笔写下的即位诏书。

    放眼当下,各路、州、县,乃至禁军、府兵,哪里没有他们的人?

    这些世家大族就如同一棵棵枝繁叶茂、遍地生根的大榕树,地底下看不到的盘根错结才是最可怕的。

    他们要兵权有兵权,要民心有民心,若真闹起来,推翻皇权都是有可能的。

    这是对的吗?

    魏禹对上郑权的视线,沉声问:老师觉得,纵容门阀拉帮结派、打击异己、陷害忠良,甚至对抗皇权、阻挠立后、干涉储位,是对的吗?

    不对。郑权长叹一声,但是你我无力反抗,至少现在不行。

    为何不行?圣人打压门阀之心已坚,户部、礼部、太府寺的新任长官皆出身庶族,帝后大婚后恩科加试,若能选出更多寒门与庶族的有才之士,何愁无力反抗?

    郑权叹道:那是树呀!你挖过树吗?见过树根吗?你可知道,树底的根基远比你所看到的树冠茂盛十倍、百倍?

    你以为斗倒了萧家、窦家、柴家就能沾沾自喜了吗?还是说,你真以为他们已经被你和那位小福王彻底击挎了?

    郑权嗤笑:若果真如此,你今日何来这场囹圄之祸?你的小师弟又如何会被奸人构陷,落入他人圈套?

    魏禹心内暗哂,他落入晋阳大长公主的圈套,到底是谁的手笔?没想到郑权会如此从容,甚至优越感十足地问出口。

    短短数月,他已经不认识他的老师了。

    郑权还在教训他:收手吧,认个输,这事就算了结了。蚍蜉撼树,不过是徒增笑料罢了。

    魏禹看着他,目光复杂,您从前不是这么说的。

    郑权自嘲一笑:从前是我太天真。

    魏禹喉头微哽:学生进入郑氏族学的第一天,学的便是《孟子》。

    彼时,年轻的郑权临窗而立,手执书卷,大声诵读,是何等意气风发?和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着蚍蜉撼树的人仿佛不是同一个。

    魏禹问:您可还记得,是哪一篇?

    郑权眸光微闪,忘了,早忘了。

    那学生背给您听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连背了三遍,一遍比一遍坚定。

    别背了。郑权道。

    老师可还记得其中意旨?魏禹问。

    郑权艰涩道:闭嘴。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反省自己觉得理直,纵使面对千万人,也勇往直前。

    虽千万人,吾往矣纵使千万人阻止,也毫不畏惧!

    我叫你闭嘴!郑权恼羞成怒。

    你当真以为,凭着你会背几段热血之语,会查几桩案子,会巴结一个不学无术的小福王,就能立下从龙之功,富贵一生,名垂青史吗?

    魏禹怔住了。

    半晌,方道:老师觉得,我对抗门阀,是为了富贵一生?

    少年热血也好,心怀万民也罢,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全自身,本本分分把官职保住,将来何愁没有机会入主龙阁,为民请命?

    郑权嗤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日日想着扭转乾坤,如今方才知道,自己终归是个普通人。

    是吗?魏禹掀了掀唇。郑权说了这么多,他真正在意的唯有一句

    福王并非不学无术,老师早晚会知道。

    郑权摆摆手,不甚在意道:是不是的,都不打紧,他一天得不到门阀认可,就一天别想争得储位。

    那就走着瞧吧!

    魏禹在心里说。

    郑权语气放缓:这件事,你也别怪为师,为师这是在帮你。若放纵你折腾下去,别说将来,眼下这个大理寺少卿你都保不住!

    魏禹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没必要了。

    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那些明目张胆干坏事的恶人,而是冠冕堂皇行凶,却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的伪君子。

    比如,郑权。

    比如,晋阳大长公主。

    ***

    夜深了,魏禹久久不能入眠。

    以往这个时候,他要么在哄李玺睡觉,要么被李玺黏着,睡不了觉。

    想他的小虫虫了。

    噗呲噗呲~

    可爱的响声,从窗外传来。

    魏禹起身,走至窗边。

    叽咕叽咕~又响了一声。

    魏禹打开窗户。

    窗台上多了一只胡饼,夹着葱丝和羊腿肉,出自他常买的那家街角食铺。

    魏禹眼底不自觉漫上笑意。

    他把胡饼拿起来,吃了一口。

    噗呲噗呲~

    窗台上又多了一碗胡辣汤。

    一只白嫩的手飞快地缩了回去。

    魏禹笑问:哪里来的小神仙,敢问尊姓大名?

    叫我神龙小殿下。

    压着嗓子,声音粗粗的,却越发可爱。

    魏禹心头一热。

    这是那日,在长乐宫的龙榻上,两个人口口口口的时候,小金虫虫给自己起的花名。

    神龙小殿下,可否来只汤勺?

    窗外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根小树枝放到窗台上。

    比筷子略短些,两端参差不齐,中间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刚折下来的。倒也用心,至少拂去了泥土,又剥了皮。

    还附带说明:神仙界的汤勺就是这样的。

    魏禹眼底的笑满得装不下了。

    他支起窗扇,捉住那只小白手,顺带着把手的主人抱进屋里。

    大胆!竟敢冒犯神龙小殿下!李玺呲着小白牙,笑得可欢。

    这笑,如春意盎然,如阳光灿烂,拂去他心头的阴霾。

    来多久了?魏禹把人抱到床上。

    刚来,不过,我先前走的时候在墙上放了一只耳朵,什么都听到了。

    听到什么了?魏禹笑问。

    李玺清了清嗓子,说:书昀兄,你还记得你给我讲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故事吗?一千里的大堤呀,都能被蝼蚁破坏,谁说蚍蜉不能撼大树?如果千万只蚍蜉齐心协力,一定能把树挖倒!

    魏禹挑眉,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是这么用的吗?

    李玺嘻嘻一笑,小虫爪毛乎乎地拍在他胸口,领会精神,领会精神就好。

    魏禹心头微热。

    小虫虫的安慰,他收到了。

    李玺扭了扭,又说:书昀兄,你若想做第一只站出来的蚍蜉,我就跟在你后边,保护你,好不好?

    第124章 回忆杀

    全天下最好的小虫虫, 总能在他的心将将变冷的时候,伸出暖乎乎的小爪爪,给他捂热了。

    魏禹哑着声音,缓缓说:好。

    李玺叹了口气, 软乎乎勾住他的肩, 本来呢,我就是过来给你送个饭, 顺便告诉你一声, 圣人允了, 说完就走, 绝不留恋。可是, 你现在露出这样一副好脆弱好难过好需要我的样子, 让我怎么狠得下心?

    那就不要走。魏禹望着他,神情很认真。

    李玺晃晃兔皮小帽儿,不走怎么办,这里这么小,我饭也没吃,你的床让给我睡吗,胡辣汤也分给我喝吗?

    魏禹点点头,把他按到床上, 汤也端过去,作势要喂他, 一本正经,完全不像开玩笑。

    李玺乐得倒在床上, 笑嘻嘻地看着他。

    魏禹逆着光,端着汤,白衣不算新, 却很干净,袍袖搭在书案上,案上放着一盘棋,两册书,陋室狭小,墙皮剥落,烛火昏黄,却莫名令人安心。

    李玺一恍神,莫名觉得眼前的一幕无比熟悉。

    十年前的记忆神奇地跳了出来

    那年他六岁,打碎了送给杨氏的白瓷陶俑,为了给她寻一尊更好的,甩掉护卫,偷偷跑去东市,却迷路了。

    是魏禹把他抱进屋里,擦洗干净手脚,放到床上,还端着粥碗,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就像现在一样。

    那时的魏禹还是个青涩的少年郎,在李玺的记忆中,却觉得他高大又可靠。

    还很好看。

    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所以他才会心甘情愿赖在那个比他的床还小的屋子里,完全忘了回宫的事。

    还要看着人家写字,觉得人家的手长得好看,又要抱着人家的胳膊睡觉,顺便暗搓搓捏捏手指。

    就像现在

    食指和中指支起来,模仿人走路的样子,走啊走,走啊走,走到魏禹的手旁边,假装累倒,贴在魏禹手背上,捏了捏。

    你的手变大了,也硬了。

    魏禹显然也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晚,放下胡辣汤,把胳膊递给他,要抱吗?

    李玺毫不犹豫地抱住,还要看你写字。

    魏禹失笑,不如从头开始?

    李玺立即听懂了他的意思,并且不觉得是玩笑话,而是积极地跑到外面,找了个墙角,一蹲,抱着膝盖呜呜哭。

    没有柴禾,就用木架子代替。

    还非常敬业地往脸上抹了点灰,挤出两泡小泪花,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魏禹拢了拢衣领,配合地走过去,拨开柴禾,像当年那样垂头看着他,问:缘何哭泣?

    想回家

    可记得住哪儿?

    不能说。

    十年前,李玺回宫后就发起了高烧,把这一晚的事忘了个七七八八。然而这一刻,记忆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就连当时的对话都想起来了。

    魏禹神情虽冷,却异常耐心,你叫什么,我送你去武侯铺。

    小小的李玺仰着嫩乎乎的脸,琥珀色的瞳眸中映着他的身影,突然就忘了回宫这件事。

    肚子饿

    魏禹沉默了差不多可以背诵一篇《蒹葭》的时间,然后,败在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下。

    十年后,这双眼睛少了几分懵懂,多了一些狡黠,同样牵动着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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