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米虫,虫虫虫! 作者:孟冬十五

    皇家米虫,虫虫虫!——孟冬十五(116)

    遇到的第一位老师就是郑权。

    郑权出身郑家旁支,和嫡系一脉亲缘关系很远,顶多算个小庶族,家有薄产,却不足以支撑考科举的花销,于是在族学中谋了一份

    差事。

    他对魏禹很照顾,不仅是学习方面,还有生活。

    魏禹视他,如师如父。

    及至做了官,也是处处以他为榜样。

    忠正清廉,心系百姓,刚正不阿这些,都是郑权时常教导他的。

    今时今日,郑权却不敢偏头看他,眼神都不敢对过来。

    面对李玺时,魏禹尽力放松,让他安心,出了大殿,心里的苦才一滴滴往外漫。

    他没想到。

    他怎么都没想到。

    给他最后一击的,会是他至亲至敬的恩师。

    百姓们也没想到,前一刻还被文人雅士写诗称赞的魏少卿,后一刻就被扒掉官袍官帽,押进了大理寺监牢。

    这话自然是门阀一派有心散播的。

    谣言极尽编造之能事,说得有凭有据,有板有眼,连带着把魏禹先前的功绩也一竿子打翻,把他描述成一个装腔作势、攀龙附凤、以权谋私的大恶人。

    还真有人信了!

    李玺正在太极殿缠着李鸿让他把御史大夫抓过来查问幕后黑手,就见无花果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报信。

    有、有人在百工学堂闹事,扬言要拆了学堂,揭开魏少卿的真面目!

    李玺腾地起身,马不停蹄往学堂赶。

    他要保住魏禹的心血。

    魏禹辛辛苦苦搭起来的场子,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刚到门口,便听到一个清朗的女声

    诸位好歹也是读过书、习过礼的,怎的竟不懂三人成虎的道理?你们口口声声说魏少卿贪了钱、做了恶,可见了刑部的公文?可有京兆府的邸报?可听到圣人明旨?

    什么都没有,仅凭几句道听途说,便扬言要拆了官府督办的京兆学堂,亏了你们还自诩读书人!

    说话的是魏清清。

    从前谨小慎微、不那么自信的她,今日为了维护兄长,勇敢地对上百余名义愤填膺的学子。

    她身后,有萧三郎,有贺兰璞、窦季、李木槿、柴蓝蓝、崔兰心、王荣荣,这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年轻人,此时又站在了一起。

    加上李玺,人就全了。

    让他们拆吧!

    飞龙卫,看清楚了,谁拆了几块砖,谁砸了几张桌椅,一个个全都给我记下来,不用等秋后,明儿小爷就到他家里找他老子娘算账去!

    有人不服气:你以为我们不敢吗?

    你们当然敢了,你们什么不敢呢?就连拉条幅骂皇后这种事都敢呢!

    李玺微微一笑,哦,对了,听说还有人跑到窦老头家去看了,怎么样,他家的祠堂可还好看?

    学子们:

    扎心了。

    这就是在提醒他们,上次被人煽动做下的无脑事,还有前礼部尚书窦渠的悲惨下场。

    李玺给了当头一棒,萧三郎站出来发甜枣:魏小娘子说得对,诸位都是读过书、明事理的,实在不必如此冲动,只管等着真相大白,若魏少卿真如外边说的那般,圣人自有明断。

    柴蓝蓝接道:还是说,诸位不信圣人,不信朝廷法度,只信谣言?

    学子们仰头看着,心中翻江倒海。

    台上站的这些人和他们一样年轻,一样稚嫩,人家却能如此镇得住场、如此侃侃而谈,而他们,却只会被人煽动,仅凭一腔热血冲动行事。

    他们的差距,不仅仅是出身。

    没有人带头,学子们不约而同地朝着台上执了执手,默默地离开了。

    今日这一课,胜读十年书。

    大理寺。

    一位美艳的女子,披着斗篷,戴着幕篱,拿着大理寺卿郑权的金鱼袋,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魏禹的囚室。

    说是囚室,更像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东西南北各有三间房,是专门关押如魏禹这般受到特殊关照的嫌疑人的。

    魏禹盘腿坐着,正在下棋。

    棋盘两边各放着一个白瓷小人,颀长身形的那个执白子,胖嘟嘟笑眯眯的那个执黑子,从始至终,都是黑子占着优势。

    可见魏少卿有多偏心。

    有人推门进来,魏禹头都没抬,只专注地看着棋盘。

    梁婉阖上门,摘下斗篷,轻施一礼,魏少卿好雅兴。

    魏禹这才抬了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没想到来的是你。

    梁婉款款落座,低眉浅笑,不瞒魏少卿,本来不是我,只是那人不愿来,只得换成我。

    魏禹放下一枚黑子,为了我,连押两子,值吗?

    以魏少卿作注,自然是值的。梁婉从食盒中拿出一壶酒,两碟下酒的小菜,更何况,我早就暴露了,不是吗?

    魏禹捏着棋子,指尖泛白,梁婉,我拿你当朋友的。

    他所说的患难之交,就是梁婉。

    当年,他初到平康坊,是梁婉第一个对他伸出援手,也是梁婉助他在花街立足,多少个三餐不济的日子,也是梁婉把自己的饭食省下来,塞给他。

    后来他入了仕途,有了能力,又反过来保住了梁婉的清白,赶走了黑心的鸨母,助她掌管余音阁。

    这份情谊,不是简单的给与还就能说得清的。

    梁婉垂眸,声音微噎:是我不配。

    魏禹拢住胖嘟嘟的陶瓷小人儿,摩挲着那副和李玺相似的眉眼,很快冷静下来。

    你来,是要给我带什么话?

    这一次,认栽吧,你不会丢官,也不会有任何实质的损失,只是放弃学堂,别再插手科考。

    梁婉顿了一下,说:就算你不信我,也请相信郑寺卿,他之所以同意和我身后之人联手,唯一的条件就是,保住你的官职。

    魏禹扯了扯嘴角,难道不是为了小师弟?

    梁婉一顿,那是前提。

    这个套,幕后之人早就下好了,单等着这一天收网。郑权为了救儿子,同意站到对方的阵营,投名状就是魏禹。

    除了他,没人能拿到魏禹的私印。

    郑权的条件是,保住魏禹。

    对方同意了。

    能说郑权是坏人吗?

    权力之争,哪有好坏,只有阵营与手腕罢了。

    道理都懂,却还是说服不了自己的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不是用道理框着的。

    我知道了,请回吧。魏禹继续下棋,不想在已经不算是自己人的人面前泄露出真实的情绪。

    梁婉咬了咬唇,难掩焦急:魏少卿,你真以为仅凭你一个人就能斗倒门阀吗?你可知道,这条线他们埋了多长?

    魏禹敏锐地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什么线?

    梁婉自知失言,抓起幕篱,起身要走,不早了,你好好想想,我明日再来

    你背后之人是晋阳大长公主吧!魏禹淡声道,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或者让圣人去查、让福王去查。

    小禹子!梁婉一急,不由喊出了幼时的小名。

    两个人都是一怔。

    魏禹抬眸,对上她慌乱的目光,你若还记得当年的小禹子,今日就把话说清楚。

    梁婉挣扎半晌,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原来,这是一个局。

    从一开始就是。

    梁婉还没进余音阁的时候,就已经是晋阳大长公主的人了,她最初对魏禹的好单纯出于善心,直到魏禹逐渐显露出才华,后面就有人插手了。

    包括魏禹和柴阳兄妹的偶遇,也是晋阳大长公主一手操纵的。

    再后来,他进入郑氏族学,与郑权相识,也少不了晋阳大长公主的手笔。

    从一开始,她就打算把魏禹培养成一颗棋子。

    直到李玺突然迷路,太后横插一脚,晋阳大长公主才没敢轻举妄动。

    慎之兄,可知道?魏禹掩在袖中的手,隐隐发颤。

    我不清楚我想,他们和我一样,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就算知道了,局却已经定了,不敢,也不能再跟你开口。

    梁婉轻叹:咱们都是局中人,一个都逃不了。

    好一个局中人

    他的友情、恩情、师生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精心谋划的棋局

    魏禹捏着棋子,出奇的平静。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仿佛理应如此。

    没有什么是理应属于他的。

    失去,失望,对他来说才是正常的。

    这些年,已经习惯了。

    梁婉不知何时离开了,囚室的门开了又阖,不知道进来了什么人。

    有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趾高气昂的语调:我说什么来着,全天下只有我最疼你,柴阳不行,笨蛋二姐夫也不行,你那些个师兄师弟恩师什么的,都不行!

    魏禹把脸埋在他颈侧,贪婪地嗅闻着他身上的甜软气息。

    尽管理应如此。

    尽管一直失望。

    尽管他走过的路,太黑,太长,太坎坷。

    但有光。

    只要这一点光,就够了。

    第123章 神龙小殿下

    李玺心疼坏了, 拉着魏禹的手就要把他带出去。

    也气坏了,红着眼圈说,要把梁婉抓起来,把郑权抓起来, 把晋阳大长公主抓起来, 把一切参与陷害魏禹的坏人都抓起来。

    魏禹反而没那么气,尤其在看到李玺之后。

    尽管一天之内失去了恩师, 失去了患难之交, 失去了兄长与友情, 但他还有李玺。

    如果要让他用一片森林换一棵歪脖小树, 他肯定不愿意, 但如果那棵树是李玺这样的, 他求之不得。

    魏禹抱着气鼓鼓的小虫虫,不由笑了。

    他此生所有的运气,恐怕都用在了和李玺相识上。晋阳大长公主没明目张胆地把他当成棋子,也是因为李玺。

    你还笑,气傻了吗?

    李玺被他抱住,手脚都不能用,也不肯老实,用脑门撞他。

    当心些。魏禹给他揉了揉, 又亲了亲。

    李玺语气变软了一丢丢,依旧生气:你为什么不跟我走?你是怕我护不住你吗?

    魏禹笑道:因为不重要。与这个相比,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

    李玺皱眉,还有什么?科举吗?

    魏禹摇摇头, 有只小虫虫还在生我的气,不跟我说话,不吃我做的饭, 还不愿与我同榻而眠。眼下,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把他哄好。

    李玺眯了眯眼,你在说情话吗?

    魏禹轻笑着,点点头。

    你很奇怪。李玺也笑了,不过,我喜欢,请继续。

    魏禹的手顺着他的肩滑下去,抓起他的,亲了亲,神情郑重而温柔,虫虫,上次的事是我错了,抱歉,气到你了。

    上次什么事啊?李玺扬着下巴,拉着长音,端起架子。

    不该瞒着你独自上朝,也不该瞒着你不开女学。

    李玺挑着眉眼,掀了掀唇,绝、不、原、谅。

    魏禹望着他,眸光深邃而悲伤。

    李玺拿脚尖踩了他一下,少装可怜,说了不原谅就不原谅,我要让你记住这个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犯。

    魏禹温声示好:这事能不能过去?

    李玺傲气道:谁叫你倒霉呢,进了这破地方,让我有了更生气的事,就当是过去了吧!

    这不叫倒霉,叫幸运。魏禹缓缓地笑了,早知道你会因此原谅我,我前两日就该进来。

    你真的很奇怪。李玺斜眼看着他。

    一言不合就说起情话来了。

    还尬尬的。

    不过,我喜欢。李玺晃悠着兔皮小帽上的毛耳朵,笑得像个钢牙小黑兔。

    魏禹把他捞进怀里,在心里说了声多谢。

    多谢他,让他的生命中,还有他。

    李玺下巴垫在他肩上,找了个熟悉的位置,乖乖地搁着。

    也不是特别乖,老实不了一会儿就要卜楞卜楞脑袋。兔皮小帽毛绒绒的,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魏禹的侧脸。

    还是不能放过郑权。

    晋阳姑祖母也要打一顿。

    一边卜楞一边打鬼主意。

    魏禹笑笑,耐心地分析起来,也是在教他。

    这场陷害事件既仓促又拙劣,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劲。可见,梁婉没有说谎,晋阳大长公主的目的并非把他一棒子打死,而是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听到梁婉的话了。李玺嘟囔道,晋阳姑祖母是为了让咱们忙于自救,消耗精力,无暇再管学堂和科考,对不对?

    聪明。魏禹捏住他头上的小毛团。

    那是。李玺脑袋一卜楞,毛绒绒的小兔子耳朵从魏禹手里逃跑了。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她不是该瞒着吗,为什么要告诉你?

    梁婉说得太直白,反倒让人怀疑,

    许是她不大聪明罢。魏禹道。

    李玺啧了声,或者太聪明,既不想忤逆晋阳大长公主,又不想彻底害了魏禹,所以用这种方式透露给他。

    两头抹和,最后只能是两头都得罪。

    那咱们就来一招

    李玺眨巴眨巴眼。

    魏禹笑着看他。

    来一招

    李玺继续眨巴眼。

    魏禹依旧在笑。

    李玺:你倒是接话呀!

    魏禹笑意加深:以退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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