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甫洛夫与白月光 作者:王孙何许

    巴甫洛夫与白月光——王孙何许(28)

    我怔怔地看着他。

    我突然摸了过去。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一路顺着他的轮廓滑下去。

    你疼不疼啊,唐书禾。

    我像盲人一样,像第一次见他一样,摸过他的眉骨,眼睛,耳朵,颈项,肩膀。

    真实的,温热的。

    他困惑地看着我,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捂了捂,说:怎么了,手这么凉?

    没事。我听见自己说,你那个叔叔和小婶,不是个东西啊。

    他没说话,默认了。我说:他们干嘛说那些话啊,白眉赤眼的。

    唐书禾偏头看了看,凑过来,表情有点局促,好像第一回 背后说人坏话一样小小声说:我奶奶生前,给了我爸不少传家的金首饰,镯子戒指什么的,现在都是我妈收着,她没有兄弟姐妹,我爸那边,只有他一个弟弟

    我知道了。我说。

    吃绝户呗。现在唐友闻死了,两家父母也早都没了,如果唐书禾再和他妈闹掰,他妈临终之前一气之下不留遗产给唐书禾,他叔婶那边再争一争,那些东西,甚至还有其他遗产,很有可能落到他们那边。

    唐书禾抿了抿嘴,说:所以他们巴不得你和我恨死我父母,我和你走了,和他们断绝关系呢

    跟我走也行。这事儿和你妈不犯冲。我说。

    他愣了一下,懵了,看了我半天,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疑惑的单音。

    我倾身偏过头,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他的嘴唇苍白冰凉而柔软,亲吻的一瞬,融化了一片新雪花。

    真到了这一刻我没想到我竟然是如此的心酸不已。我双手插在兜里,对他笑了笑,轻声说:放心。你跟我回去也好,怎么样都行,反正我都在这儿呢。

    你他很仓皇地笑了一下,神态几乎有些惊恐。半晌,怔怔地抬起手,蹭了一下嘴唇。

    他带着某种,乍惊乍喜,不可置信的神色,一下子红了眼眶。他眼睛都不眨地用手背急急擦了一下脸,说:怀哥你,你是不是原谅我了,你这是原谅我了吗?

    汹涌的酸楚逼得我不得不偏过头。

    这是怎么了,他小声说,怎么突然

    是唐先生吗?

    有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拿着一个登记表之类的东西在我们身后叫他,大概是感受到了我们之间微妙的气氛,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啊。

    唐书禾摇了摇头,接过登记表低头匆匆扫了一眼,又立即看向我的脸,那种汲汲惶惶的表情让我有点后悔这种场合我不该刚才失控亲了他的,事又多又杂,话也没法好好说。我捏了捏他的后颈,说:你先忙你的。我们等下午宴席办完,我们回去再细说,你放心。

    唐书禾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拿着表往大厅里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探出头来说:真的,回去跟我细说啊?

    那神态熟悉得让人恍惚,恍然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只是站在他家楼下,和他第一次牵了手。我站在那里,冲他摆摆手:嗯。

    别骗我啊,他说,求你了。

    我笑了一下,眼泪快掉下来了:嗯。

    他挠了挠后颈的头发,转身进去了。

    火化不久就结束了。我们送唐友闻的骨灰去了墓园,然后开车去酒店准备宴席,我给唐书禾调了调座椅角度,放平了一点,拉下了遮阳板,说:睡一会儿吧。

    他半躺在副驾上,外套遮着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睁着。墓园到酒店的路不算近,我有心让他休息一会儿,伸手去遮他的眼睛:睡一会儿。

    他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说:你不累啊,跑了一上午了。

    他垂下眼睛,在我的手腕内侧轻轻亲了一下。

    我:嘿。

    他笑了一下,眼睛亮亮的。

    他很久没有过这么明朗的眼神了。

    我一阵心酸,转过头去。过了一会儿,听见他说:明天嗯,就明天吧。我带你去见见我的心理医生好不好。

    我顿了一下,说:好啊。

    他有点半开玩笑似的,掩饰着说:那你做好心理准备啊。

    我喉咙里噎得发慌,简直说不出话,压了一下才说:好。

    办丧宴的酒店有一个厅,到处挂着紫色和黑色的纱幔。唐友闻生前于子女缘上淡薄,朋友也稀少,请的宾客稀稀落落地坐了几桌,大家都在沉默地玩手机或者等菜。照例唐书禾作为家中独子是要念悼词的,大厅的黑色窗帘被拉上了,屋子一下黑下来,那个小舞台居然还有打光,我看着在一片黑暗中熠熠生辉的葬礼司仪,心想真他妈的黑色幽默,感觉下一秒婚礼用的浪漫大呲花就要转起来了。

    菜传得差不多的时候唐书禾走了上去。我放下筷子看着他。这时候,我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我低头一看,是一个陌生人传给我的彩信。

    我心里一颓,下意识地觉得不妙,不想看,就把手机扣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心里实在放不下,又拿了起来,点开了那个彩信。

    是一段视频。我在它加载出来的第一秒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一段监控录像。

    是早年间那种分辨率不是很高,间或掉帧的老式监控,我看见一张长凳,旁边放着一堆机器,线堆在地上,长凳对面是一个电视,看不清在放什么,一两秒之后,有五六个人压着一个绑了束缚带的少年人走进了房间。

    他们把他按在那张长凳上,重新用凳子上自带的束缚带捆住了他,捋起他的衣服,在他上臂、胸口和大腿根,那些衣服可以遮盖的地方缠绕了一些贴片类的东西。那少年很清瘦,他一直在挣扎,奋力挣扎,好几次踢开了那两个按住他腿的人,有人扇了他几巴掌,他的头就那样歪来歪去。

    显示器旁的人低头对少年人说了什么,他就开始大吼大叫,惊恐地晃头,五官都扭曲模糊在一起,录像没有录清他秀气的脸,我知道他有一双月亮一样的眼睛。

    我代表全家,衷心感谢各位冒雪前来为家父送行,与我们共同分担悲痛

    我手脚发麻地抬起头,唐书禾一身重孝,手臂和胸前缝了厚厚一层黑纱,单手微微扶着话筒,表情淡淡的。

    感谢在家父患病期间,各位亲朋好友的照顾扶持

    那录像里的少年崩溃了,从疯狂的踢打变成了求饶。没有声音,他的口型在一遍一遍说不要,不要,求求你。

    不要不要,求求你。他用唯一能动的头狠狠地砸身后的长凳。

    家父唐友闻一生刚正不阿,重厚寡言,在社会是一位好人,在家庭是一位好丈夫、好父亲

    录像里的男人按下按钮。

    我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长凳上的少年张大嘴巴,剧烈哆嗦起来的那一刹那,我的手机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手机摔在地上的声音像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我倏然弯下腰去捡,在桌子下面狠狠咬了一口我自己的手腕,让它抖得没有那么厉害,捡起了手机,匆匆去了洗手间。

    下巴那里突然感觉黏糊糊的,我抹了一把脸,没有流泪,路过的服务员纷纷侧目,到了卫生间我一看,鼻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崩出来,已经干了,糊得满脸都是。拧开水龙头,水扑在脸上,在模糊的视线中唐书禾急匆匆地走来,他弯下腰,手轻轻拍在我的后背上,我水淋淋地一把抓住。

    他看见我的脸,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快别仰着头。又拽了两张纸擦我的脸,我水淋淋的手死拽着他不放,就那么盯着他,眼前唐书禾的脸和视频里的脸重合起来的那一刻我的胸口像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我猝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平和地念着他父亲悼词的人,这个努力掩饰着满身伤痕重新接近我的人,他被虐待,被折磨,碾碎一身傲骨,他真的曾经堕入地狱。

    我张开双臂,死死抱住了他,把脸埋进他消瘦的颈窝里。

    他扎着两手,有点无措地被我抱着,过了两秒,慢慢把手放在我的后背上,拢住了我,用鼻梁蹭了蹭我的侧颈,轻声说:到底怎么啦?

    我都知道了。我说。

    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我

    谁告诉你的?

    他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我看着他的眼睛,放弃了所有隐瞒。

    你小婶。我还看见了那个录像。

    他愣了一下,突然劈手去抢我的手机,我手一松,被他夺了过去,手机早就黑屏了,我转身撑着洗手池,闷声说:锁屏密码是一个大写的T。

    我从镜子里看见唐书禾解锁了以后只瞟了一眼我的手机,就像被烫着了一样把它扔在洗手台上,靠在墙上,抬手捂住了眼睛。

    难以忍受的沉默。他挡着脸,喉结上下动了动,艰难地说:你听我解释

    我爱你。我说。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眼泪突然毫无征兆地掉下来。

    不到这一天,我永远不会想到怎么会有人连说爱的时候都是难过的。

    我爱你啊。我说。

    他捂着眼睛偏过头去,下颏一直在颤抖,死死压抑着哽咽,整个脖子的青筋都暴出来。

    我走过去掰过他的下巴,吻他,两个人的眼泪绝望地糊在一起。他闭着眼睛,唇舌冰冷没有生气,上下牙一直在打架,像蛇在咬我的嘴唇,我问他:你怎么都,都不告诉我呢?

    他被我掰着下巴,被迫仰着头,轻声说:对不起本来打算明天就全都告诉你的,但是录像没有打算给你看。

    为什么要明天告诉我,你八年前告诉我啊!你都这样了,唐友闻人都他妈死了!

    八年前我说我从那个学校出来以后一眼都不想再见到你,不想和你有任何联系,一想到你就想吐,想去死,你信吗?!他吼出来。

    我愣了一下,心上毫无防备地被他捅了一刀,感觉血都要飙出来了:我他妈明天就起底举报这学校,我认识很多记者

    晚了,他突然自嘲一笑,有个女孩出来以后砍了她妈妈三十六刀后自杀了,这件事曝光以后学校就被取缔了。晚了。我一开始真的不想联系你,你知道那些手段对人的生理和心理影响是很大的。

    晚了。那一瞬间我意识到真的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听见自己说:可是后来呢,后来你来找我了

    他扭过头去。

    他看着镜子里我们两个人的影子,说:我一直在接受治疗。

    治疗?我脑子嗡地一声,才反应过来,治疗焦虑症?

    他垂下眼睛说:治疗我的焦虑症、肢体接触障碍以及他静默了一下,说,性厌恶。

    他像是羞耻难当,难堪地低下头笑了一下,说:对,我治了八年的性功能障碍,一直都没有治好。可笑吗,它甚至比我的焦虑症和自杀倾向还要难以控制。

    我整个人傻在那儿,脑子里像炸开一道雷一样想起那天晚上他以为我想要他,揪住自己的衬衫央求我关灯的样子,心脏爆炸一样疼痛起来:什么倾向?性不是,你怎么不告诉我啊,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呢唐书禾。

    我不敢啊。他说。

    我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嗓子都噎得发疼。我哽了半天,最后张开双臂,说:让我抱抱吧。

    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可是我来晚了,他走失了,就这么整整蹉跎了八年。

    他拥抱了我。

    他说:我爸有一点是对的,我确实天生懦弱自私。焦虑症病情稳定以后我开始准备回国,但是我真的不敢在刚回来找你的时候就告诉你我有障碍,还自杀过,精神出过问题,我本来想多瞒你一阵的,可是实在是漏洞百出,而且你,你今天亲我了,我觉得你可能,你说不定会接受这些事

    我不在乎啊,我心疼得快疯了,几乎有点想骂他,我不在乎啊,我们去治,我陪你去治好吗,唐友闻是他妈个畜生他说的话你一个字也别信,我捧着他的脸,用指腹抹他的眼泪,你,你特别好,你一点也不懦弱,你你真的

    你坚强,勇敢,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你只是不知道我还爱你啊。

    他吻上来。我搂住他的腰回吻他,把他脸上苦涩的眼泪吻去,尝到那些眼泪的味道,竟然感到一丝安慰,好在他懂了,好在一切还没有彻底不可挽回。

    都过去了,我说,我们和好吧。

    他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几乎是挂在我身上一样抱紧了我,长出一口气,疲惫而舒缓地,点了点头。

    是我自己去找的医生,怀哥,他在我耳边说,那些事情没有让我屈服,你不要失望。

    我知道,我说,我很想你啊,唐书禾。

    在十八岁那个撕心裂肺的盛夏之后的八年四个月又四天,我们终于重新拥抱。这时我大梦方醒,他面目全非,我不想说重新开始,也不想说破镜重圆,我只想对他说我们和好吧,像闹了别扭的小朋友,第二天扭扭捏捏地牵起心心念念一整晚的那个人的手。

    再回到丧宴上的时候唐书禾的母亲还在慌忙找他,看见我们回来了长出一口气,我看见这个女人的时候再没法保持当初的平静,毕竟当年的事也有她一份,只觉得作呕。她拉着唐书禾说:你上哪儿去了啊?脸上怎么红红肿肿的,去送送客人呀。

    唐书禾挣开她,四下扫了一眼,我知道他在找谁,他叔叔和小婶大概是心虚,已经溜走了,我追出去,幸好他们没走远,我在车库追上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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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甫洛夫与白月光——王孙何许(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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