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 作者:若花辞树

    柏舟——若花辞树(16)

    然后,桑泱便醒了,睁开眼,外头天才蒙蒙亮,雨倒是停了,不过应该也刚停不久,因为玻璃上还残留着水珠。

    离起床还有一个多小时,桑泱再闭上眼,就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的思绪不由地飞远,想起小舟叫她姐姐的样子。

    其实她也不是一开始就叫她姐姐的。

    刚开始那将近半年的时间,她们从认识到慢慢熟悉,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不止是柏舟天天来找桑泱,桑泱有了时间,也会主动去美院找她。

    待在一起的时间一多,桑泱发现,柏舟从来不叫她,既不叫名字,也不叫学姐,有事要说的时候,就拉拉她的衣袖,又或者发个类似唔、嗯之类的语气词,引起她的注意也就是了。

    桑泱发现了这件事后,一开始还会逗她:我比你大这么多岁,你怎么连声姐姐都不叫?

    柏舟显然怀有某种心思,不肯叫,便支吾着,突然挑起一个新话题,试图蒙混过关。

    次数多了,桑泱也就不逗她了,毕竟她并不在意小舟怎么称呼她,小舟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都好。

    直到某个周末的下午,桑泱没有课,但有一篇论文要写,便待在柏舟的画室里,她们一个写论文,一个画画,在一个空间里,但互不干涉。

    桑泱喜欢这样的感觉,亲密,但又互相留了空间。

    小舟画完了一幅画,便跑到她身边来待着,她并不吵闹,只是自己翻着一本画册。

    那天天气很好,背后窗子里照进来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小舟很快就困了,趴在桌子上睡觉。

    桑泱写完后,见已经过了正午,便将她推醒,准备和她一起去吃些东西。

    柏舟睡得很沉,她睁开眼睛,目光迷离,脸庞枕在臂弯里,水汽朦胧的眼睛缓缓地眨了两下。

    醒一醒,带你去吃东西。桑泱缓缓地说道。

    柏舟清醒了过来,她弯起了唇角笑,将脸埋进臂弯里,然后又从手臂间悄悄露出一只眼睛,眼睛里满是笑意。

    姐姐。她突然叫了她一声。

    桑泱惊讶,随即便笑,摸了摸她软软的头发:小舟好乖啊。

    柏舟笑意更深,她坐直了身,头发乱蓬蓬的,自己抬起双手抚平。

    桑泱突然心念一动,目光里不由地带了几分期待,她微笑着问她:怎么突然愿意叫姐姐了?

    柏舟立即看了她一眼,支吾着没吭声。

    她不愿意说的事,桑泱从来不会强迫她,于是便道:我们走吧。

    柏舟点头,她们一起走出画室。

    周末的校园格外慵懒,学生们的步调也比平时舒缓得多。

    她们走在去餐厅的路上,看到路边好多牵着手的情侣,他们慢悠悠地走,和柏舟她们擦肩而过。

    有两个女孩,显然是在交往关系,其中一个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拍了拍身边的女生,想说话,结果还没开口就先笑了出来,身边那女生开始还等着,凑过去追问:什么事啊,也说给我听听。

    那笑个不停的女孩却突然吻了一下那凑近的人,然后飞快地跑开,眉眼间都是得逞的笑意,容色明媚地看着那个被突然而来的吻亲得愣在原地的女生。

    女生迟钝了三秒才回过神,仿佛恼了,脸颊都红得厉害,可她眼中分明是带着笑得,跑过去追打。

    二人笑闹着跑远了。

    桑泱正看着她们,忍不住也跟着弯了弯唇,衣袖便被轻轻地拉了一下。

    她回头,看向身边,柏舟的脸也红红的,她像是鼓足了勇气,低声道:因为我想起来,宝玉也叫宝钗姐姐,但并不妨碍他娶她。

    那是圣诞节之后,情人节前夕,那是柏舟第一次明确地向她表达自己的心意。

    到了起床的时间,桑泱下床洗漱。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小舟紧张得不敢看她,也记得自己明明很开心,却也被传染了紧张,一度都不知如何开口,好一会儿,才忍着剧烈的心跳,强作镇定地说出一句:你打错比方了,他们两个不是两情相悦的。

    而她们是。

    但小舟没听出她的潜台词,以为她是在拒绝她,神色骤然灰败下来。

    因为这段回忆,桑泱一整天的心情都平静了许多,也更为笃定,她一定可以找到办法回到过去的。

    中午在食堂遇见许颂意,桑泱把她拉到一边,问:你知道方晟是谁的病人吗?

    许颂意呆愣了片刻,才笑了一下,问:谁是方晟。

    桑泱拿出手机,把那个公交车司机的照片给她看:他,有没有印象?

    她昨天留意了散在服务台上的药,是治疗心脏方面的药,挺贵的,而且不走医保,也难怪那阿姨想退。

    心脏方面的疾病,恰好是许颂意他们科室的。

    许颂意只看了一眼 ,面上便露出恍然的神色,她抬头看向桑泱:我的,他是我的老病人了,我不太记得住名字,不过一看到脸我就知道了怎么了?

    居然是她的病人,那倒是凑巧了。

    她们盛了饭,坐到角落的餐桌上,桑泱斟酌了片刻,才问:那你记得这名的病人的精神状态怎样吗?

    精神状态 ?许颂意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他很长时间没来复诊了,打电话给他家人说是已经过世了。

    一般人也许会关注一场惨烈的车祸,但很难记住车祸里丧生的人叫什么名字。

    许颂意的语气里染上些许惋惜,她看了眼桑泱的神色,回忆着道:精神状态还行吧,他做过心脏搭桥手术,术后恢复不太理想。一般这个年纪的人压力大,又生了这种难以根治的毛病,都不会太乐观,但也没有很差,他复诊都挺准时的,也没自暴自弃,算是病人里挺配合的那一类了。

    对医生来说,最棘手的就是病人自己丧失信心,不肯坚持用药及时复诊。

    桑泱点了点头,方晟配合治疗,说明求生意志颇强。

    看来确实只是一场意外。

    怎么突然问起他了?许颂意问道。

    桑泱舀着碗里的饭,对着许颂意笑了一下,垂下眼帘,随口道 :没什么,昨天大厅看到他的家属了。

    他家属啊许颂意显然和那位阿姨打过交道,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第21章

    她们在餐桌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了别的,直到离开食堂走到外面的那条路上时,许颂意突然又说:方晟的家属是真挺凶的,那次我打电话去问为什么没来复诊,他老婆语气特别冲地讲,别打来了,出车祸死掉了。

    看来刚才那句打电话给他家人说是已经过世了还是经过美化修饰的。

    桑泱缓缓地走着,却不知道说什么,便笑了笑。

    许颂意朝她看了好几眼,语气微微地迟疑起来,似乎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是经过仔细斟酌的:所以方盛有什么问题?你怎么突然问起他?

    桑泱挑了下眉,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许颂意深吸了口气,笑了一下:我就随便问问,你肯定不会因为在大厅见到病人家属就打听这个病人的,你不是那么八卦的人。

    那倒是的,桑泱向来对与自己无关的人与事都没什么好奇心。而柏舟则相反,她很有探究精神,有时遇见新鲜事,她总很乐意去探究个明白。

    早上还下过一场小雨,地上半干半湿的。桑泱看到路边绿化都已经枝叶繁茂了,她又想起小舟离世时还是深秋,一下时间都来到春日了。

    桑泱。耳边许颂意叫了她一声。

    桑泱回过神:怎么了?

    她们走进建筑里,这个时间电梯是最忙的,她们干脆就走了楼梯。

    我刚才问你,怎么突然打听方晟?许颂意微微笑着。

    就是那场特大车祸,你记得吗?他是在那时丧生的。桑泱说道。

    许颂意露出恍然的神色,点了点头,她的楼层到了,桑泱便与她笑了一下,算是道别。

    她沿楼梯朝上走,感觉有些累,手不时地挨一下扶手,走到拐角处,背后响起不算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地离开了楼梯间。

    目前看来,司机没什么问题,是一个生活有重担,身上生了病,却仍积极治疗,也辛勤工作的中年男子。

    桑泱心想,是她疑神疑鬼了。

    晚上有加班,回到家已经八点多了。

    豌豆饿坏了,趴在家门口,怏怏不乐地看着门,门一开,它就立即蹿了上前,一边叫一边往桑泱身上扑。

    桑泱鞋都没换,赶紧往里边走,找到狗粮,倒到碗里。

    豌豆狼吞虎咽地埋头苦吃,桑泱这才直起身,走回门口,换了鞋,然后上了楼,洗了个热水澡。

    湿热的水汽弥漫在浴室里,从水下出来时,肌肤被烫得微微发红,蒸腾着热气。

    桑泱觉得舒服多了,她没有上床,依然是回到楼下,将进完食等在门口焦急地一边挠门,一边回头看她的豌豆系上牵引绳,带它去外边遛了半小时。

    半小时的运动量对于柴犬,只能说是,都没热好身,但桑泱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哄着豌豆往回走,豌豆虽然没有闹,但显然是不高兴的,脑袋垂得低低的。

    桑泱走了几步,看到它这委屈的模样,只好带着她又多玩了半小时。

    豌豆这才开心,尾巴摇得飞快。

    回到家后,桑泱把豌豆白天打翻的东西都收拾起来,用吸尘器将地上的狗毛清理干净,又将地面拖了一遍。

    养狗是这样的,宠物带来的是陪伴与快乐,但同时又会将家里弄得脏兮兮的。

    桑泱打扫了半个多小时,才把家里都清理干净。

    豌豆啃着玩具到处跑,好几次把她刚收拾的地方又弄乱了,桑泱只能重新收拾。

    这样一番忙碌,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她还没吃饭,却毫无胃口。

    她推开画室的门,打开灯,看到正中画架上的那幅画,那幅她研究了大半个星期,却毫无头绪的画,那幅唯一能让小舟回来的希望。

    桑泱关上门,走进去。

    孤独是无时无刻不在的,即便在喧闹的医院里,即便在人群中,都像有一面无形透明的墙将她隔离开来。

    她在画前坐下,在这寂然无声的黑夜里,生出一阵烦躁。

    人的情绪真是十分起伏不定,昨晚还怀着希望,觉得哪怕找上一辈子,她都要找出那个回去的办法。

    可现在这念头便松动起来,因为一辈子太漫长,因为有太多的不确定,因为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这幅画会她回到哪里去,是回到哪个早晨,还是回到三年前,如果是固定的三年,那她的时间并不多了。

    她甚至在想,会不会这幅画只能用一次,小舟用过了,就作废了,她试图攥紧的希望其实只是镜中花水中月,都是假的。

    她求一辈子都求不到她心心念念的重逢。

    桑泱心绪紊乱,她闭上了眼,调节着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去想这些负面的可能。

    她向来坚定,一定下目标,便义无反顾,从没有这样踟蹰徘徊过。

    她反复默念冷静,但一合上眼帘,出现在她脑海中的便是柏舟那天早晨怔怔地望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她紧紧抱住她,眼泪说什么都停不下来,又哭又笑的。

    桑泱想起柏舟挂着眼泪对她笑的样子,不由地也跟着想笑,但笑意还未展开,便成了更深的痛楚。

    如果她回去,看到活生生的小舟在她面前,一定也会这样控制不住情绪。

    过了好几分钟,她才静下心。

    她把画从画架上拿起来,她这两天还查了一些油画的资料,包括怎么看懂一幅画的深层含义,但到目前为止都没什么用。

    画面看得久了,黑洞仿佛幽深起来,边缘在视觉上变得虚化。桑泱眨了下眼睛,这种不知是视觉带来的幻觉还是真实的变化,有过好几次,但每次都让她心头一紧。

    捏着画框边缘的手往下滑了一点。

    指尖突然尖锐一疼。

    桑泱注意力在画上,迟缓了几秒,大脑才反应过来,她松开手,拿到眼前一看,指尖被扎了一下,没破皮。

    她一直观察的都是画,倒是没怎么留意这个画框。

    桑泱将画框翻转过来,仔细地找了找,才看到画框内侧边缘有一枚小小的钉子,银色的钉尖露在外头,钉子和画框交接处有一层暗红色的漆,比其他地方的漆颜色要深一点。

    这画框制作得十分粗糙,有几个地方都脱漆了。

    桑泱猜想应该是小舟小时候买的,买不了太好的画框,只能用这样粗制滥造的凑合。

    她目光扫过,没放在心上,翻到正面继续琢磨。

    但慢慢地,桑泱迟疑起来,那钉子十分隐蔽,她拿着这幅画这多次,都没有发现,如果不留神,会不会扎到手?就像她刚才那样。

    桑泱翻到背面,目光落在钉子与画框交接的那个部分,如果这层暗红色的物质,不是漆呢?仔细地看,似乎也像血迹。

    她先低头嗅了嗅,没有什么气味,又用指尖去碰,那部分面积很少,只一点点。

    桑泱不敢想当然,但她隐约觉得,她或许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她将画摆到一边,即便此时心慌且急,放下画时,她还是格外小心,唯恐损坏一点。

    她到外面,从放杂物的抽屉里找到一把陶瓷伸缩刀,看了看刀刃,然后回到画室,抽了一张干净光滑的白纸垫在底下,她用纤薄锋利的刀刃将钉子上那层分不清是血还是漆的物质刮下来,只有很少的一点,但应该足够了。

    她好好地包起来,然后翻开通讯录,找到一名中途转专业做了法医的同学。

    那位同学正好深夜加班,桑泱和她说好了以后,立即出门,马不停蹄地去了对方的工作位。

    什么事这么着急?同学站在门口等她。

    凌晨赶过来,肯定是很重要的事,她没多寒暄,直接领着桑泱往里走,快到实验室时,朝后伸出手说:东西给我吧。

    多谢。桑泱把纸包交到她手里。

    她不知道自己脸色既苍白憔悴又带着隐隐的希望振奋,嘴唇白得毫无血色,看上去就像疯魔了一般。

    同学在门口停下来,看了看她的气色。

    圈子就那么大,车祸里的有几具尸体还是她验的尸,当然听说了柏舟的事,她有心宽慰,又找不到合适的话,看着桑泱湛亮的仿佛溺水的人抓到稻草一般的希望,心里有些难受,最终说了一句:是不是血迹验起来很快,你在外边等几分钟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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