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 作者:若花辞树

    柏舟——若花辞树(15)

    有几个路过的女孩看到豌豆,停了下来,靠在一起,嬉笑着冲豌豆发出嘬嘬的声音,想逗它过来。豌豆停止啃石头,警惕地躲到桑泱身边,不想和陌生人玩。

    桑泱察觉它跑过来,转头看了眼,看到那几个凑在一起,仍旧望着豌豆,很想和柴犬玩的女孩,便朝她们歉然地笑了笑。

    女孩们理解了主人的意思,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

    豌豆大概是玩够了,到了桑泱的身边后便没再跑开,乖乖地仰头看她。

    桑泱与它的目光对视上,柴犬的眼睛漆黑明亮,倒映着路边的一点灯光,它吐着舌头,有些傻乎乎的,但又真心实意地依赖着桑泱。

    桑泱不可避免地又想起柏舟。

    柏舟也是这样,有着干干净净的眼神,会对着她腼腆地笑,最喜欢待在她身边,乖乖地依赖她,但大部分时候又很懂事,把家里所有的事都照顾得井然有序,记得桑泱父母的生日,会在桑泱忙得脱不开身时,替她每周都去父母家里一次,会经常送她上下班,会在她生病时照顾她。

    许许多多的事,经常让桑泱觉得,是她依赖柏舟更多。

    没有想起柏舟,只是坐着出神的时候,她还能镇静理智,甚至还在潜意识里安慰自己,她总能回到过去,和柏舟团聚的。

    可一想起她,心就像被虫蚁噬咬,密密麻麻地疼。

    豌豆将前爪搭在她的腿上,桑泱抚摸它的脊背,轻轻地与它说:你在哪里翻出那幅画的?小舟肯定很生气,她不喜欢有人乱动她的画。那她是不是把画拿过去了?然后呢?发生了什么?应该是小舟无意中做的,会是什么呢

    豌豆自然不会回答她,桑泱也没有指望它能告诉她,只是很轻很轻地低语着,

    第二天是周一,起床的闹铃响起,桑泱睁开眼睛,好一阵恍惚,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她呆坐了很久,才起床,下楼时又去看了那幅画。

    到了医院一路都遇到同事。

    他们一如平日,笑着和桑泱打招呼,走到科室,已经到了好几个同事了,或是查房,或是在吃早饭,低声聊着天,谈论周末去了哪里玩。

    见桑泱进来,他们都朝她笑了笑,桑泱留意到有几个同事神色依旧欢快,还留着刚才聊天的热忱,有一两个看到她,便收敛了笑意,看着她目色中显露担忧。

    桑医生,我们在讲那部电影呢,拍的是好,你这周末去看了吗?没去的话一定要去,真的好看,不看就亏了。一名男医生兴冲冲地说道。

    恰好许颂意过来串门,进来听到这一句,转头看向了桑泱,其他人见此,也跟着看向桑泱,而后有几个同事后知后觉地想起桑泱大概是没什么心情去看电影的,柏舟那案子才庭审。

    瞎说什么呢?许颂意横了那男医生一眼,还不去查房?

    一时间,氛围便尴尬了起来,众人纷纷起身出去,一名女同事经过桑泱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作为安慰。

    桑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她只是想到柏舟写的那句就像是独自活成了一座无人问津的孤岛。

    她记得起初大家都很小心,不在她面前提起小舟,渐渐地,这件事就被遗忘了,只有几个关系特别好的同事还记得,还会处处留意着,到现在,四个月过去,基本没人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再过几个月,说不定他们连柏舟是谁都不记得了。

    桑泱并不是觉得非得人人都记得小舟才行。

    她只是发现,小舟说得很对,周围的人逐渐都忘了她,慢慢地,就仿佛世界上记得她的人只剩下了她一人,那种感觉,真的像是活成了一座孤岛。

    她极度地想念柏舟,很想柏舟。

    桑泱。许颂意还在办公室里,她小心翼翼地唤了声,观察着桑泱的神色。

    桑泱看向她,许颂意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好一会儿才勉强地笑了笑,轻声慢语道:这辈子还长着,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事,小舟那么关心你,她事事以你为先,要是知道你这么伤心,肯定担心死了。

    安慰人无非就几种说辞,前路还长,要往前看,还会遇到更好的,又或是振作起来,别让亡者不安心。

    许颂意说得没什么不对,桑泱却因为她提到柏舟,越发地难过。

    一整天忙碌后,下班时突然下起雨了,花坛里的花被雨打落,在水泥地上,几片花瓣顺着涓涓细流往下淌,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

    桑泱下了楼才发现下雨了,她没带伞,见这雨实在太大,便决定上楼再待一会儿。

    路过服务台时,一个中年女人正在对前台激动地说着什么。

    桑泱没怎么在意,因为每天都有这样的场景,但她经过时,她听到中年女人在说:他开的那辆车出车祸了,药用不上了,留着就是浪费钱,退给你们,你们继续卖,又没什么损失,凭什么不能退?

    桑泱的脚步慢了下来,她听到车祸两个字,有些敏感。

    阿姨,不是我们故意不给你退,是医院规定门诊开的药是不能退的。你想,如果能退,万一坏人来开了药,拿走,然后掉包换了假药回来,医院再开给其他病人,不是害人吗?服务台大概解释了挺久,那中年女人又气势很强咄咄逼人,服务台的护士也有点不耐烦了。

    桑泱一听,就觉得不好。

    果然中年女人逮住这句话不依不饶:你是说我掉包了假药骗人?你看我穷就会来骗钱?我是命苦啊,老公活着是个病秧子,但好歹还会开公交车,还能赚几个钱,现在人没了,药开多了没用,来退,还要诬赖我骗钱,你们就是

    桑泱的注意力被公交车三个字吸引了,服务台周围已经站了不少围观的人,桑泱在人群里,看向服务台上丢着的几盒药。

    药原本是装在袋子里的,大概扔的时候有些用力,袋口散开了,有几盒掉了出来,桑泱看到了药名,判断出病人患的什么病。

    中年女人喋喋不休,但最终还是被劝走了,等人散了,桑泱走到服务台,问:刚刚那位阿姨是哪位病人的家属?

    护士认得她,先跟她吐槽了一下,然后才说:是之前那起特大车祸的公交车司机的家属,车祸发生后,公交车爆炸了,司机就没了嘛,可他之前在我们这里开了不少药,她想退。

    桑泱听着,思索了片刻,又问:那位司机是哪天来看诊的知道吗?

    知道,是去年11月29日上午来的。她给我看了开药单,证明就是在我们医院开的药,我看了眼日期,还想时间都这么久了才想起来退。护士一说起来,就忍不住撇嘴。

    上午几点?桑泱又问。

    护士听她问得这么细,倒是有些疑惑,神色也凝滞了,但还是回答:九点十来分吧?记不清了。

    外头雨已经小了,许多人不想再等,便冲进雨里小跑起来。

    桑泱没有跑,她走在雨中,到了停车场,上了车后,没立即发动,而是陷入了沉思。

    这未免太凑巧了。

    那位司机在车祸当日来过医院看诊。

    这算是她们在车祸前就有了交集。

    但真的要说有什么凑巧,有什么古怪,又说不上来,毕竟来医院的人多了,生病来看医生很正常。

    第20章

    桑泱思来想去都只能将这件事归结为巧合。

    但巧合,总是让人不安心的。

    回到家,桑泱拿着笔电将车祸的新闻重新搜出来看。

    这场车祸十分惨烈,社会大众都极为关注,所以有关部门在公布调查结果时也格外详细。

    桑泱找出通告来看,通告将车祸过程写得非常清楚。

    起始是公交车司机在经过路口时踩了油门,突然加速,撞到了前方正常速度经过的私家车,公交车司机立刻踩下油门,但侧面恰好有一辆货车开出来,货车司机为了多赚点钱,不仅疲劳驾驶,车上运载的货物也超重了。

    那个关头,等货车司机反应过来,想踩油门的时候,货车已经狠狠地撞在了公交车车身上。

    造成了一系列连环撞。

    这样看下来,整起车祸的源头是公交车司机路口的那一下突然加速。

    桑泱找到路口的监控视频,发现视频里,公交车就像是突然发了疯,直直地朝着前方的私家车撞过去。

    这个视频她这几天看过好几次,虽然觉得公交车突然加速很奇怪,但警察调查结果里显示,公交车司机,和那辆私家车上的司机与乘客从无交集,连双方的亲朋好友都查了,都是干干净净的,从根源上排除了人际矛盾的可能。

    包括货车司机也是,货车司机是外地送货的,连到这座城市来的次数都不多,更加不认识车祸的其他受害人。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只是一场简单的交通事故,只不过造成后果太过惨烈,有关部门才会调查得格外细致。

    桑泱原本并无怀疑,毕竟警察都出通告了,而且整场车祸的调查过程都十分公开透明,和许多将调查过程遮遮掩掩的公共事件形成鲜明对比,被众多网友交口夸赞,奉为楷模。

    但现在,桑泱却有些不太确定起来。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了,哗哗地打在玻璃上,玻璃上的水珠映着室内的灯光,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画室几乎被桑泱当了书房,她抬头,视线越过笔电屏幕的上方,便看到画架上的画,她依然对这幅画一筹莫展。

    现在又多了对那司机的怀疑。

    所以在那个路口的地方,司机为什么突然猛踩加速?

    桑泱突然心一紧,会不会是司机故意的?警方只查了三个司机之间的人际关系,万一,司机不是和那辆被他撞上的私家车有仇,而是和车上的某位乘客龃龉极深呢?

    这念头一冒出来,桑泱便感到一阵森冷的寒意,仿佛一股冷气自地底钻出来一般。

    但她很快便扑灭了这个猜想。

    司机自己也丧命了,为了向车上的某个人报复,而搭上自己的性命,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桑泱轻轻吐出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只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疑神疑鬼了。

    但还没等她彻底放松,一个设想便犹如闪电划破漆黑的天际一般在她脑海中冒出来。

    如果,司机本来就不想活呢?

    如果他本来就不想活,自然就不会在乎车上的人会怎么样,撞上那辆私家车后又会造成什么后果。

    院子里路灯的那些许光芒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显出格外脆弱,玻璃窗的隔音很好,听不见外头的雨声,却能看到玻璃上急迫汹涌的水帘。

    画室门开着,外头客厅的灯关了,黑黢黢的,幽深寂静。

    桑泱感到浑身冰冷的,手指仿佛都被冻僵了,她曲了曲手指,关节僵硬。

    这设想实在太过黑暗了。

    那场车祸里死者伤者加起来有二十多人,公交车最后爆炸了,车里的人最后抬出来时都烧得看不清面目。

    陷入在生活压力,或是工作焦虑,再或是对自己的迷茫里挣扎不出,最后被绝望吞噬选择自我了断的人很多,但是,能阴暗狠心到让那么多人陪葬的恐怕屈指可数。

    桑泱觉得自己真是太疑神疑鬼了。

    她在键盘上输了几个字,搜出了一篇关于司机家庭背景的报道。

    记者采访了司机的家人,包括下午下班时在服务台嚷嚷着要退药的那位阿姨,她是司机的妻子。

    我们家生活条件不好,我们老方工作特别拼命,孩子大了嘛,要买房要娶媳妇,我们也要老了,得攒养老的钱,不拼命不行,老方特别辛苦,白天开公交车,晚上还会打份零工,半夜回家时,经常腰都直不起来。

    记者注视下的阿姨显得通情达理得多,一边讲一边掉眼泪,哭诉家庭不易。

    不过没说几句,阿姨就抹了把泪,双眉一竖,显出几分泼辣来:你看,家里穷得叮当响,要我们赔钱,我们肯定是赔不出来,何况老方也死了,就算是赔命了,让我们家在赔钱是没可能的,再怎么闹都没可能!

    桑泱听明白了,应该是其他死者家属或者伤者,认为这场车祸公交车该承担责任,应该要给他们赔钱。

    记者问:公交车司机很辛苦,全天都坐着,注意力每时每刻都得警醒,方师傅晚上还打工,夜里估计也睡不了多少时间,白天再去开车,岂不是对自己对乘客都不负责?

    阿姨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她便让自己的泼辣蛮横将这点不自然遮掩了过去,拔高嗓音道:我们老方辛苦是辛苦,但对工作绝对是很负责的,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不负责?他开了十几年公交车了,从没有出过问题,你凭什么说他不负责?

    她瞪着镜头逼问,颇有几分气势凌人。

    记者的声音轻了下去,但好歹算是稳住了语气,没露怯:根据警方调查,方师傅疲劳驾驶,精神恍惚,才在路口时踩了油门。

    那位阿姨还在嚷嚷,但后面已经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

    原来是疲劳驾驶。

    桑泱关掉了视频。

    这个结果让她方才冒出来的那点毛骨悚然消了下去。

    普通公民对于犯罪还是很有距离的,光是设想,都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般不舒服。

    桑泱在画室待到半夜,她离开时,在画架前站了良久。

    其实很焦虑,因为想念,因为逐渐冒出来的恐惧,恐惧万一她怎么都找不到使用这幅画的办法,那该怎么办。

    她总觉得,小舟在等她,等她回去改变她们的命运。

    她们是世上最有缘分的人,是宇宙中最亲密无间的两颗微尘,她们理当白头到老。

    小舟,你别急,我会找到办法的,你看我也在努力,我多掌握些信息,回来后就能有更多的把握。桑泱看着那幅画,在心里说着,期望柏舟能听到她的心声。

    或许是因为越发焦灼的担忧焦虑,桑泱夜晚又梦到了柏舟。

    她常梦见她,有时会梦见她们漫长过往中的某一段从前想来平凡而如今却万分珍贵的记忆,有时则是天马行空的幻想。

    今晚的梦里,她们像是在一个不知名的空间里,周围都是白色的,没有其他人,也没有别的景物,柏舟站在她身前,笑容腼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姐姐,你要照顾好自己,要注意休息,要好好吃饭,回家后要记得关好门,豌豆别忘了喂,还有桑阿姨的生日快到了,你忙的话,也别忘了打电话。

    她唠叨得不像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倒像是个啰啰嗦嗦的小老太太,桑泱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另一个自己轻柔地注视着柏舟,等她叮嘱完了,她抬手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柔声道: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是,要乖乖等我来找你。

    柏舟便认真地点头,一点也不慌张,也不焦急,全心全意地相信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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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舟——若花辞树(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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