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温 作者:画师Meow

    遗温——画师Meow(36)

    锦卿知道吗?

    司小姐,这五年里给我和他一点时间吧。

    我会慢慢远离他。我只有一个条件,只希望你们不要再逼他,这些年他过得不是很快乐。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对您说这些,但我想您是他的姐姐,您该明白的。

    他淡淡说完这些,没有再多停留,礼貌的和我点头示意了一下就转身离开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身影淹没在人群里,然后消失在拐角处,恍然如梦。

    之后夏参衍也确实做到了他所说的这些话。

    那几年他和司锦卿几乎没有了来往,锦卿也没再有过什么大胆的动作。

    可夏参衍临走时对我说的话还是让我心神不宁了。

    仔细想想,这些年来锦卿真的开心过吗?

    他好像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很爱的人。直到夏参衍出现,他才仿佛成了有了自主思想和生命的正常人类。而身为姐姐的我,居然和那些人一样逼着他继续做那行尸走肉的枯架。

    我这些年,究竟做了些什么啊?

    可我又想,真的是我做错了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司家,既然我能为司家付出一切,为什么他就不能?他才是司家本来的当家人,这是他生来的责任。

    这种质疑一直持续到夏参衍离开。

    我以为夏参衍的主动离开会让他死心,却没想到这会成为他和司家扯破关系的导火线。

    那时候他的势力已经强大到司氏无法追踪了,他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司氏,不留丝毫情面,那整整大半年,我们连他半点痕迹都找不到。

    我这才发觉夏参衍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重要到他可以随时为了他扯破和司氏的那层平衡膜。

    这样真的值吗?

    我不理解。

    就在司氏众人都以为他已经带着夏参衍彻底归隐了之后,突然有人用一个不知名暗网联系了我们。

    那人告诉我们,只要我们按照他说的做,就可以帮我们找到司锦卿。

    像父亲气急攻心摔断腿和母亲进急救室这种小伎俩对于锦卿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说不定都不必深究就能看出其中的破绽。

    这也是我们对他的离开束手无策的原因。

    可那人居然轻而易举的就让司锦卿相信了一切。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的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司锦卿决定回司家的那天那人提前告诉了我们,所以我们才能快速精准的围堵住他。

    也是那天,那人给我发了最后一条信息,他告诉我说:夏参衍要死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自己会突然恐慌起来。

    我问他是什么人,我问他为什么什么都知道,可不论我再怎么给他发信息,那人也没再回过我了。接着,那个暗网被摧毁,我和他的聊天记录全部粉碎,那个人就像是从未出现般走的干干净净。

    我以为我见到锦卿之后会很愤怒,然而那怒火只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出来了一刹那,却又在看到他惊慌失措的表情时土崩瓦解。

    夏参衍要死了。

    这句话在我看到他之后就一直不间断的出现在脑海里。

    为什么偏偏夏参衍就在这一天死了?

    为什么怎么就正好锦卿回到了司家?

    我不敢再深想。

    这时候的锦卿是不知情的。而我无法想象等他回去之后发现了这件事会怎么样。

    于是我心软了,在半路放走了他。

    他走后那一整天我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在等消息。

    那个静谧的下午,我一个人想了很多。想到小时候沉默寡言的弟弟用瘦小的身体将我护在身后,想到当年我要去追求幸福和自由时弟弟无条件的支持。

    锦卿从小就乖,他很听话,也很聪明,他什么都懂。因为从小到大我是他唯一的玩伴,所以他很珍惜我爱我,我知道的。

    而随着年龄增长,他被司家压迫的越发严重,这些年来的一举一动都在司氏众人的监视下。

    他也渴望过自由吧。

    而我呢?我都在做些什么?

    小时候最爱他的我,毁了他的一切。

    第二天,果然有人来告诉我,说夏参衍死了。

    我大脑一片空白,讷讷从沙发上站起来。当我的手触到房门冰凉的把手时,我居然有些不敢走出去。

    我在害怕。

    很快父母亲也都知道了这件事。我以为他们会开心呢,毕竟于他们来说,夏参衍是锦卿最大的阻力,阻力没了,自然就能更好的掌控他了。

    可出乎意料的,听到这句话之后他们瞬间沉默了。

    母亲恍惚了会儿,自锦卿离开后她就一直有些混沌,此刻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不可抑制的低低哭了起来。

    父亲难得的没有出言训斥他妇人作为,竟也没有我想象中的欣喜和轻松,反倒沉下了脸,许久才叹出一口气。

    那之后几天,莫名的,整个司家都笼罩在一片低压之下。

    夏参衍是在初五被火化的。

    初六的时候,司锦卿回来了,抱着夏参衍的骨灰。

    而短短几日未见他,我几乎不认得他了。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司氏家主,也再看不出当年半点朗月入海。

    不止是我,司家上上下下,上到父母族人,下到仆从下属,看到他,除了惊愕和悲凉,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这次来,除了任湛和夏参衍之外再没有带其他任何人。

    他没有进屋,迎着大雪在司家大院里站了半个小时,然后捧着夏参衍的骨灰跪在雪地里对着父母的方向磕了三个头之后便转身离开,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话。

    我突然很害怕,我觉得不能就这么让他离开,所以在他要离开时我抓住了他。

    我或许该骂他,该叫人来关住他,可当我望向他死寂的眼底,那些话语全都堵在了喉咙口,酸涩不堪。

    我们互相沉默良久,最后是他僵硬着扭头看向我,用那破碎的不成形的嗓音,对我说:他死了,你们开心吗?

    锦卿我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能说什么。

    得偿所愿,喜不自胜吧。他毫无波澜道,六年前的病,他硬生生拖到了现在。你们找他说过什么,司家逼过他多少,他从来不和我说。有时候我是真的不知道他遇到我,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我看着他的车缓缓消失在这场大雪里,突然觉得自己又失去了什么。

    年初十七,任湛告诉我锦卿死了。

    他在南阳的某座小镇里,抱着夏参衍的骨灰割腕自杀了。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炸开,晕倒在了家里。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后,他们告诉我锦卿的尸体已经被火化。

    我质问任湛为什么不让我看他最后一眼。

    任湛沉默良久,才和我说:主人说,他不想再见到你们。

    我大哭起来。

    他和夏参衍骨灰相混要葬在石溪山的那天我没有去。

    我没脸去。

    其实按照族规,他应该葬在司氏墓园里,但他不愿,而我们也没有脸再用司氏困住他了。

    锦卿走后司氏也再不如从前。

    父母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就相继进了医院,二老都没来得及去送他们最后一程。

    后来半年后,母亲去世了,临走时她拉着我的手,和我说:把母亲的骨灰洒在深山里吧,母亲被这里困了一辈子,也想看看这山河天地。

    我应了她,也这么做了,父亲没有阻拦。

    母亲走后,父亲身体也不行了,人变得浑噩起来,再没有了之前那种干劲十足的模样,也不再是之前那个用臂膀抗下整个司氏的严厉家主。

    后来几年司氏慢慢没落了下来,从大盛到大衰,也就短短十几年。

    而那之后没多久,我和我的丈夫离婚了。

    是我提出的离婚。当然,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他很好,这些年他对我和我的孩子都很好,只是我不想再活在司家的阴影和控制下了。

    我五十五岁那一年,随着司家的没落,一些被捂住的事情也逐渐浮出水面。

    这一年,我的人查到了一些事。

    彼时我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而那件事的出现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是关于肖凌的。

    我的下属告诉我,他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去世。是割喉自杀。

    他给了我一份资料,是关于当年整件事的真相。

    他没有对不起我,只是受司家人胁迫在我面前演了那场戏,让我成功心甘情愿的回到司家,成为了司家的工具人。

    后来司家人怕事迹败落,我会查出真相,于是逼着我和别人结婚,逼得他用刀子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他那么怕疼的一个人,是个被针扎一下都要朝我哼唧好久的人,是怎样的逼迫与绝望才让他下定决心以这样的方式自杀。

    司家人把他的死讯藏的严严实实,以至于三十年后我才知道我的少年早已经离开了我。

    而我用年少时的遗憾,亲手杀死了我的弟弟。

    *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感谢观阅。

    第42章 番外五:卿本佳人

    我是司锦卿。

    我有一个爱人, 叫夏参衍。

    二十四岁那年,我遇见了小我十岁的他。

    说不清楚是怎么一步一步沦陷于他的,或许是一见倾心, 或许是因经年长久而深入骨髓。

    二十六岁, 他来到了我身边。

    二十七岁,他因为报恩吻了我。

    三十三岁,他离开了我。

    三十九岁, 我失去了他。

    从初遇到生死两别, 一共十五年。

    我爱了他十五年了, 错过了他十五年。

    那年那个主动的吻, 我以为是他对我的心意。然而慢慢的, 我明白那起先只是一种恩情。

    于是我渐渐在这片质疑里忽略了他对我的爱。

    我不敢再和他说爱和喜欢, 因为他或许会用同样的方式拥抱我, 却不会真心喜欢我。

    我开始害怕,小心谨慎的把那份越界的爱意藏起来。我怕衍衍看见,我怕他知道了以后用那种不情不愿的方式留在我身边。

    我爱他, 我不愿意勉强他。

    可我既希望他幸福快乐,又不甘心把他的手让给别人牵。

    毕竟第一次遇见他, 就好喜欢他了。

    我们第一次遇见, 其实并不是他十五岁那年误入的那个宴会上。

    我永远记得那天的风很冷, 瑟瑟席卷着辛由的街边枯叶。下午的天空白茫茫的, 风也凛冽。

    那天我在家族议会上和族人起了矛盾, 被父亲用家棍罚了一顿。

    这么多年的折磨,其实我早不在乎身上皮开肉绽般的疼痛了。可当我看到长姐冷淡漠然的脸和母亲徒劳阻止而伸出的苍老的手时, 我突然没来由的厌恶起来。

    厌恶这种傀儡般的控制, 厌恶这行尸走肉般的使命。

    于是我反抗了父亲,在族人们惊愕的注视下从司家庄园逃走了。

    然而即使逃出了司家, 我也没有去处。可笑的是,已经二十四岁的我连一个安心的落脚点都没有。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开着车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辛由大街上。

    我在熙攘里看到相携而过的人群,听到间或传出的欢声笑语般的人间喧嚣,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好像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真正踏进过这人间热闹。

    他们把我捧得高高在上,仿佛我真的是这世间神明。

    可神会觉得累吗?神会厌恶众生吗?

    就是在这种压抑与郁恼中,我遇见了他。

    那天并没有故事里那般温暖的阳光,整个辛由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阴霾下。

    正逢放学时间,学生们从学校谈笑着相携出来,又三三两两的离去。

    而他就安静的蹲在辛由中学门口一颗银杏树旁,小心翼翼的轻抚着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

    宽大的蓝白色校服罩着他瘦小单薄的身体,他把领子拉得很高,遮住了半张清秀温润的脸。

    在这人来人往的深秋里,他所处的那一隅格外静谧安然,也让我所有的阴郁焦虑缓缓消散。

    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那条小道,而他蹲在那片秋意里,暖的不像话。

    那时的我也没想到,那温和清润的少年,会让我沦陷一生,不可自拔。

    我站在不远处,不敢靠的太近,害怕这样颓败阴暗的自己会吓到他。

    银杏树的扇叶悠悠而下,绕过那人间美好,悄悄落在他脚边。仿佛也怕沾了雨露的枝叶弄脏了他。

    这才是神吧。

    干净、澄澈、纯粹、美好。

    胜雪透玉,似水温柔。

    直到他家人的车过来将他接走,我还怔怔站在原地。

    等回过神来时他早已离开。而我垂眸看着那只被他安抚的温顺乖巧的小猫,突然觉得胸腔柔的像水。肌骨里暖流穿过,止不住的冲向四肢百骸。

    从小的家族控制让我习惯了压迫与忍耐,那些阴暗与痛苦从来没有人避讳过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干净的深秋。

    我将那只小猫悄悄抱回了家,藏在了少为人知的一间公寓里,安排了人过来照顾。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小动物,但因为他,我突然发觉一条鲜活的小生命来到世间或许也是一种美妙的馈赠。

    而且小猫有了家,他也会很开心吧。

    不过遗憾的是,小猫大概是因为常年流落在外,患了病,没过多久就死了。

    我总是守护不好任何想要守护的东西。

    那之后我没有刻意去找过他,我以为那一面已是上天给我的最大的仁慈,我于是不对自己能再次遇见他抱任何希望。

    却没想到,命运这次还真是待我不薄。

    我们再见于一个普通的晚宴。

    以我的身份其实是不该来这种宴会的,可我为了躲过那晚的家族议会,借口有约来了这里。

    我对那些阿谀奉承不厌其烦,也不屑一顾,干脆寻了个包厢躲了起来独自喝闷酒。

    那包厢的玻璃是单面的。进去时我还郁闷,怎么躲起来了还能看到外面,却没想到这会是上天给我的意外恩赐。

    从他被他父亲带进来开始,我的目光就凝聚在他那里,移不开眼了。

    我看着他无助又乖巧的坐在角落里,身上还穿着学校的校服,瘦瘦小小的,面对这样的浮华似乎有些无措。

    他父亲是真的很不负责任,随便派了个人守住他就赶去应酬了。而守住他的那个人更不用心,居然将他一个人丢在这种迷乱肮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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