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温 作者:画师Meow

    遗温——画师Meow(35)

    弟弟沉默了很久,直到我止住了抽泣,才听到他低低说:姐姐,我永远支持你。

    于是我终于和司家断绝了关系,跟着肖凌私奔,离开了辛由。

    一开始时一切都很顺利。我们大学毕业,去了一个陌生城市,租了一个小房子,各自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虽然疲累,却也开心幸福。

    他对我一直很好,我很爱他,随着时光的推进,我反而越来越爱他。

    他的眼睛明亮又纯粹,说爱我坚定又真诚。

    我以为我们可以永远这么走下去。

    可是他变化来的太突然了。

    不是经年累月的嫌恶所以疏远,是骤然而变,渐渐变得不再怎么爱笑了。虽然不对我发脾气,却冷漠了起来。我和他闹情绪,他也不再哄我,一句无理取闹就能好几天不回家。

    现在想想,若我当时多关心他一点,多思虑一点,是不是就能早点发现他的突然改变是不对劲的?

    可那时的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女孩,我需要安全感,也会起疑心。一次两次,我会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任性了,渐渐的次数多了,我就会害怕,起疑。

    于是又一次争吵过后我跟踪了他。

    然后我眼睁睁的看着他进了一家gay吧。

    那一瞬间,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

    可我不信,他从来没有骗过我。

    我曾经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伪装,除了爱。

    后来我才发现,爱才是最好伪装的东西。

    当然,到我老后我才渐渐意识到他对我的爱从未变过质,只是随着洪流淹没在了我漫长痛苦的过往里。

    毕竟那一晚,我亲眼看见他和另外一个男人在空荡迷离的包厢里接吻。

    我一瞬间什么都忘了,只觉得恶心至极。以至于这一幕我终生难忘,甚至在之后的很多年看到同性恋就会下意识的反胃恶寒。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我知道我为之骄傲的弟弟是个同性恋时,我会那样反感反对。

    更何况,锦卿喜欢的那个人,有着一双和肖凌那样像的眼睛。

    我不记得那天我是怎么回家的,只知道那之后的第二天我平淡的问了他这件事,他沉默半晌,只留下一句你走吧,就甩门离开了。

    我心如死灰,当然也不会再留在这里自取其辱。

    年少时的我,就这么死在了那年那个聒噪的仲夏里。

    从他那里离开后我没有回司家,我没脸回去,也不敢回去,所以我独自游荡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我晕倒在酒店里,再睁开眼睛时躺在我曾经的房间里,而我的弟弟站在床头,红着眼,沉默不言。

    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怀了孕。

    我恍惚了很长一段时间,反应过来后疯了一样要打掉这个孩子,然而等我如愿躺在手术台上时,我又后悔了。

    父亲每次来看我都要狠狠骂我一顿,后来大约见自己曾经活泼开朗的女儿变得沉默寡言了,也不忍心再责怪我,来的便少了。就是母亲常常偷偷掉眼泪。

    我和他们说我想留下这个孩子,他们思虑半晌后也应允了。

    但是有一个条件,我必须结婚。

    毕竟未婚先孕,怎么说也有损司家颜面,而那时的我已然不在乎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模样了。

    只是我的孩子必须先被藏几年。毕竟那时的我身份尴尬。背弃家族跟人私奔的消息早就已经里外传开来,所以不能这么快有一个孩子的出现,留下供人把玩的把柄。

    于是孩子的对外年龄一直都是假的。

    所以我必须在司家站稳脚跟,让那些人不敢再在背后嚼我的舌根。我也得保护我的孩子。

    所有条件我都同意了,我没意见。

    于是我便这么浑浑噩噩的和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男人结了婚。

    结婚前锦卿找过我,他问我:姐,你高兴吗?

    我笑了下说:不管我高不高兴,这婚姻其实早就已经为我准备好了吧。

    司家人从来只在乎利益。

    婚后我与我的丈夫相敬如宾,相处的倒也和平安宁。但其实就是两个为了利益捆绑在一起的陌生人而已。

    我丈夫大约是知道我的心里一直有个人的,也知道我的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但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司家会给他们家带来多少利润。

    不过他是个很合格的丈夫,对着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孩子也慈蔼可亲的像是一个真正的父亲。他也从来不去那些艳色场所,时刻注意着与人交往的尺度。对外确实是一个哪哪都好的男人。

    但我知道,其实他不是怕我,他是怕司家。

    我受着他的影响,也渐渐的沉陷在了司家光鲜亮丽的表皮里,学会了与人虚与蛇委,开始接受一些曾经避之不及的东西,甚至慢慢看惯了肮脏与恶劣。

    我开始漠视世界,无视人情冷暖。

    但我也因此,一步步的攀高,最后成为了这个家族身份尊贵地位崇高的一员。

    我快忘了自己了。

    而我唯一的柔软,似乎只在儿子还有弟弟那里才能体现几分。

    然而在我迷茫失心的这些年,我和弟弟的距离却越来越远。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有时候一整年下来,也只在家族年宴上能见上一面。

    我以为弟弟足够强大,并不需要我的帮扶。

    后来我爬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位置上,受人敬仰,连我的丈夫也对我另眼相看,父母更是喜不自胜,只有弟弟离我愈渐疏远,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我和我的族人一样,对锦卿满怀希望,他是整个家族的骄傲和信仰。

    而未来他的每一步都将在司氏的控制之下。

    我心里清楚,这是每一任司氏家主的使命和定局。而那时的我不但没有丝毫去救他拉他一把的自觉,反而和那些自私自利的豺狼虎豹一起去压榨他,逼迫他做司家的傀儡。

    毕竟那时的我早已在司家内部混迹多年,明白司家的水有多深,一味的反抗,只会适得其反。历来哪一任试图改变这种相互制衡局面的家主有过好结局?

    我并不希望我的弟弟成为失败的先例。

    原本他也很乖的,他会听从族人的意见,麻木而机械的做着那些他这个年龄里本不应该接触到的东西,好在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厉害。说他是司氏的希望毫不为过。

    我有时候甚至会忘了他是我的弟弟,而是病态的将他当作司家的神,尊敬他,爱戴他。我把自己的血肉融在司家的利益链中,却将弟弟亲手推向了更大的深渊。

    可谁也没想到,中途会冒出一个小孩来毁了这种平衡。

    他开始反抗司家。

    起初,只是瞒着父母和我把夏参衍留在身边。我们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但转念一想,锦卿已经那么大了,有正常的生理需求很正常,哪怕那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其实那时的我很不喜欢夏参衍,甚至因为锦卿喜欢男人,而在司家大会上指责他,以此来警戒他玩玩可以,不要过界。

    然而我低估了我的弟弟。

    要说他和我有什么地方很像,那大抵就是对待感情的态度。

    我早该想到他不会是那种随意玩弄小孩情感的人,可等我反应过来时,木已成舟,而他早起了恻隐之心。

    我开始害怕,我害怕他会离开司家。父亲已经年迈,但哪怕是年轻时候的父亲,也不一定比得上现在的司锦卿。而纵观整个司氏家族,都没有一个谁能强过他,他强大到了一种连平常将司家压在下面的古族都畏惧的地步。

    司家没有他,如同鱼离了水。

    而那时的弟弟,还承载着我全部的希望。我妄想用他完美的一生来填补我少年时的遗憾。

    这些年他变了很多,我和他早就不再是最初那样简单普通的姐弟关系。我并不了解他,却知道他的可怕。所以就算察觉他有了别的心思,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也想过从夏参衍下手。最恶劣时,甚至想过把那小孩暗地里杀了,他们相处不长,或许事情过了他也就忘了,还会继续待在司家乖乖做傀儡。

    可锦卿把夏参衍保护的太好,我们的人没有一点机会。于是我们开始不遗余力地寻找这个机会。

    不过后来又或许是他开始察觉我们的意图,便没再冒险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举动。

    他没再有什么动作,我们自然也就不会再对夏参衍做什么。

    但为了安全族的心,也为了锦卿不再受其他人质疑,我提出举办一个族内宴会,让他将夏参衍带过来。

    不出所料,他拒绝了。

    这个建议是私人的,拒绝或者被拒绝也只有我和他知道。我没有意外,但我也没有退让,我说我想和夏参衍见一面。他思忖许久才答应下来。

    我第一次见到夏参衍,那时他已经十九岁了。个子不矮,放在这个年纪的男孩里却不算高,长得很好看,温润有礼。

    他似乎有些怕我,一直垂着眉眼,不安的搅动着修长白皙的手指。

    他上身穿着很干净的白衬衫,下身是规矩的黑色长裤。刘海有些长,微微遮住清秀的眉眼。

    但最先让我注意到的,却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我太熟悉了。

    澄澈清冽,如山间明朗的小溪,涟漪上浮动着粼粼天光,流转间天真又烂漫。

    很像那个人。

    那一瞬间,我几乎是立刻就涌上一股恶寒,然后不由自主的厌恶的将他从我面前推开好远。

    适可而止。

    冷淡的声音带着愠怒,凛冽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抬头,对上了锦卿冰寒的眼。

    他将不知所措的夏参衍拥在怀里,凌厉疏冷的看着我。

    我突然觉得有些抱歉,可一想到那个人,想到夏参衍那双澄澈到让人心悸的眼,立马就反感恶劣起来。

    于是我狠狠瞪着那个被他护在怀里的人,冷笑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倒是学了一身妓.院窑窖里的狐媚本事。

    他似乎没懂我最后说的话,仍是紧紧抓着司锦卿的袖子。我知道他不是在做戏,是真的害怕。可我居然那样恶劣。

    滚出去。

    那是锦卿第一次不顾任何情面那样对我说话。声音很沉,眉眼很冷,我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过的暴戾的他。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愣了会儿,然后笑起来,提醒道:司锦卿,你是不是忘了你答应我们的?

    滚。他仍是说。

    我又悲哀又恼怒,一怒之下口不择言了起来。

    一个智商有缺陷的蠢货你也喜欢,司锦卿,你是不是口味低俗?

    他捂住夏参衍的耳朵,怒吼道:司锦瑟,我最后再说一遍,从我家,滚出去!

    那一次,还真是他让人把我赶出去的。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踏进过他家,除了在荧幕上,更没再有什么机会见过夏参衍。

    但锦卿履行了承诺。

    短短几年内,他确实如我们所料般,带着整个司家更上了几层楼,司家在他的带领下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

    他做到了。

    我为他开心,也为他骄傲。

    整个家族更是对他敬畏万分,甚至那些曾经不满于他年少为主的老古板,到了这一步也心服口服起来。

    可我们都没想到,这会是他开始反抗司家的预兆。

    他表演的太好,我也被他蒙在鼓里。

    那时候的他已经和夏参衍分开了,甚至放言要与迟家小姐迟北柠订婚,而我们还在沾沾自喜的以为自己掰回了一局。

    等我们再回过神来时,一切都来不及了。那时不论是整个司氏,或是司氏家族的内部核心,都已经快被他纳入囊中。

    时隔多年,久违的不安再次环绕了我。

    我知道找他无济于事,所以我找上了夏参衍。

    我不蠢,这些年以来他做的一切串联起来之后就能明白他都是为了谁。

    那时的夏参衍已经二十五岁。

    我有机会和他碰上面,是在一个内部晚宴。我匿名而来,将他堵在了包厢里。

    而令我大吃一惊的是,他的变化竟那样大,大到快令我认不出来了。

    他越发俊美清濯,温润灵秀。他一身剪裁得体的浅灰色西装,穿在身上有些大,却并不违和,反而有一种别样的高挑。

    而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见到我会害怕的躲在司锦卿背后的小孩了。

    他的眉眼清晰秀气,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令人舒服的疏离与礼貌,行事得体。见到我时,似是早就料到般没有丝毫惊讶。

    司小姐。他淡淡向我颔首,礼貌又客气。确实是对待一个陌生来客应有的语气。

    我愣了愣,点点头,正想要开口说什么,就见他淡淡笑道:司小姐过来是想和我说司总的事吗?

    这回我是真的有些不可置信了。

    他没有退缩畏惧,反倒是我一时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您放心吧,我有自知之明。他笑着说。

    我怔了半晌,突然觉得有些无趣,不太适应的蹙了蹙眉,道:锦卿是司家的当家人,司家不能没有他。

    他笑了笑,说:我知道。

    就在我以为我说服了他的时候,却又听他道:可他同样是个人,他有自己的思想和自由,不论是我还是司家,亦或是司小姐您,都没有资格关住他。

    我眯了眯眼,反应过来他的话后冷笑道:你知道什么?司家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他仍然那样彬彬有礼,连面色都不曾变过半分,却没有再回答我的话,而是道:司小姐,你们的所谓责任,是让他一辈子做司家的傀儡吗?

    我狠狠一怔,猛的看向了他。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他不是智商有缺陷什么也不懂的吗?

    可还没待我继续深想,他又说:司小姐,我想请求您一件事。

    我皱了皱眉,这会儿已经心神不宁,也没多思考,下意识问:什么?

    他垂了垂眼,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一掠而过,又很快隐去。然后我听他说:我愿意和您做个交易。

    我不解的看着他。

    我可以帮你们让他离开我。他说,并且我有办法让人消去他对我的记忆。

    我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突然之间觉得面前这个人好陌生。

    他似乎也发现了我的惊愕,失笑道:您不必如此惊讶。不瞒您说,我时日无多了。

    我心中一颤,看着他愕然道:什么意思?

    他顿了顿,垂眸笑了笑,不怎么在意的说:我只有五年寿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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