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得野 作者:弄清风

    行不得野——弄清风(77)

    眼前的帐篷群并不大,邢昼看准了头领的位置,悄悄潜入,再次打听楚怜的消息。这头领便是原先的祭司,只是现在这些祭司深怕遭到报复,已经低调许多。

    他没见过枪,但听说过这种神物,又比对着邢昼的奇装异服,察觉到他是从外面来的,连忙惶恐下跪。不需要邢昼怎么威胁,就把想要的信息告诉了他。

    楚怜确实出现过,但生活在鹿野底层的边缘人士,大多不知道。他们光是思考怎么存活下去就已经够累了,也唯有像头领这样的人,还能听到点从绿洲传来的消息。

    据说有个从鹿野离开了又回来的人,出现在绿洲,他为他们带来了外面的消息,并说能带大家一起离开,创造新世界。

    听到这里,邢昼心头一跳,以为这就是楚怜的计划,可接下来听到的话又让他迅速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那天晚上的弥望乡载歌载舞,但过半夜,等所有人睡着了,一场大火就烧了起来,很多人都死了,逃出来的寥寥无几

    弥望乡就是拓真在绿洲上建立的城池。

    头领回忆着那天晚上他远远看到的情形,他也想去参加那一场盛会,但他去晚了,没赶上。可后来,他庆幸自己没赶上,否则可能也会死在那场大火里。

    漫天的大火将夜空都点燃了,房屋倒塌的声音、人的惨叫声,响彻四野。树影在那火光中摇曳,像地狱的妖魔鬼怪,仿佛下一秒就要钻出来。

    不断有人从大火里逃出,他们向着夜色深处跑去,大声呼喊着救命,可很多人冲出来时已经变成了一个火人,没走几步就倒在地上。

    那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把整个弥望乡烧成了一片焦黑废墟。

    头领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别人知道他去了弥望乡,纷纷跟他打听消息,但他对此三缄其口。尤其是有人问起那个去而复返的使者时,他恨不得把记忆从自己脑海中挖去。

    那天晚上,他看见了那个人。

    他站在弥望乡外的一个土坡上,火光照应着他的脸,穿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精致服装,一身黑色,优雅从容。从容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全身上下不沾一滴血,可却能扼住你的心神。

    似是感应到了窥探的目光,他回过头来,刹那间跟头领对视一眼。

    头领吓得坐在地上,随即转身往外跑。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回来的了,等他冷静下来时,他已经在距离弥望乡很远的地方。

    弥望乡的那场大火,一定是那个人放的,他去而复返,不是为了带给他们希望,而是为了复仇。

    头领以为邢昼也是来复仇的,因此惊惧不已,求着邢昼不要杀他。

    邢昼当然不会随意杀人,可当天晚上,头领就带人偷偷摸进他的帐篷,企图把他剁成肉泥。他们还在他的吃食里下了药,但不知道邢昼向来谨慎,吃的都是自己从外面带进来的东西,喝的水也是自己找的。他更不可能随便在一个陌生人的地盘睡着。

    缉凶处的队长,不可能在鹿野翻车。

    邢昼没跟他们多纠缠,把头领重新审了一遍,确定他没有在楚怜的事情上撒谎,便决定亲自去弥望乡看一看。

    让他疑惑的是,头领似乎不认识楚怜。他并不知道这个地狱来的使者,就是当初偷了钥匙出逃的那个弱小的流浪者。

    报仇不留名么?

    邢昼在疑惑中继续出发,通往弥望乡的路很长,他不多时就遇见了门。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确定平原在被压缩。

    这扇门不是呈直线向外扩张的,门框是弧形,也就是说,门扩张到最后,会成为一个环,将平原围起来。这高达百米的赭红大门,人只要靠近,就会被诱使着跨过那道门槛。

    邢昼试过,对于他来说,那种诱惑不大。至少不能主宰他的身躯,迫使他往前走一步。

    鹿野平原上的人大多心智坚定,能在这里存活下去的,很少有真正的软蛋。可他们对于生存的渴望也是最强烈的,这种诱惑不光光是针对心智不坚定的人,对于有着强烈求生欲的人来说,它就会变成一种蛊惑。

    让坚定变得更坚定,不顾一切,直至灰飞烟灭。

    而当门彻底围城一个圈时,这些生活在鹿野平原上的人,可不就是相当于被圈禁?虽说这里本就不与外界相连,但这个圈更小,更具有压迫感。

    恐怕最后真的能坚持不跨过那道门、继续在鹿野生存下去的人,寥寥无几。

    抬头看,鹿野的天也总是阴沉沉的。

    野草被风卷着在风中肆虐,偶有几片悍不畏死地闯进拿到门里,顷刻间化作飞灰。四野之上,野兽哀鸣,生存空间被压缩的它们也不得不跟人类展开最后的争夺战。

    邢昼继续往前走。

    他又遇见了很多的东西,譬如那种会发光的萤火虫,譬如静坐在干涸的土地上,似乎在叩问天地的一群流浪者。

    那是他抵达鹿野的第五天,他遇上了长达四十八小时的极夜。

    因为他与众不同的打扮,邢昼遇到人时,会得到各种各样的反馈。有人一言不合直接下杀手,有人表面友善暗地里捅刀,但眼前的流浪者根本不理他。

    他们满脸苦相,衣衫褴褛,整个人就像是长在了地上,闭着眼,动也不动。看着像是没有生气的石雕,走近看,却还活着。

    邢昼走到其中一个老者面前,问:你们在做什么?

    老者睁开眼,稀疏白发随风飘舞,皮肉都不动,只一双眼珠子在转悠,很诡异。但他打量着邢昼,最终回答了他,在等死。

    邢昼:既然要死,为什么不试着穿过那道门?

    老者忽然凑近,那双黑色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邢昼,沙哑着嗓音神经兮兮地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是假的。

    邢昼忍着没有后退,神色如常,为什么?

    老者却又缩回去,没有为什么。

    邢昼:总有理由。

    老者沉默良久,说:那是一个骗局,那个女人骗了我们,出去的人都死了,再也没有回来。回来的都是骨头,骨头又诱惑他们出去了,这一定是神给我们惩罚

    可是怜回来了。

    这些人认为外面的世界是虚假,一切都是骗局,怜的回归打破了他们的认知,信念崩塌、生存无望,所以决定等死了吗?

    你认识怜吗?邢昼问。

    嗬嗬老者笑着,笑声诡异,像喉咙里卡着痰,含糊不清。他又转动着那双眼珠子看着邢昼,说:他也是个骗子。

    邢昼忙问:为什么这么说?他骗了谁?

    老者却说不出话来了,喉咙里的嗬嗬声越来越大。邢昼察觉到不对,但为时已晚。老者像是肚子里有东西在搅动,脏器损毁,血管爆裂,没过一会儿就七窍流血而亡。其余人也是一样,邢昼仔细检查过后,才发现他们应该是吃了某种不该吃的东西。那东西在他们肚子里生根发芽了。

    难怪在等死。

    死前饱餐一顿,也算是流浪者的一种死法么。

    邢昼又继续往前走,终于在极夜结束前,来到了弥望乡。

    距离弥望乡的那场大火不过半个多月,地上仍是焦黑一片,大雨都无法冲刷。邢昼拿出手机,这里虽然没信号,但手机还有电,看个时间不成问题。

    他又抬头遥望着远方的门的轮廓,如果他没计算错误的话,弥望乡应该处于整个圆圈的中央。

    第96章 焦土

    弥望乡不大,也不小。邢昼站在一处土坡上居高临下地望出去,发现弥望乡的构造大概是一个圆,圆形的城市,被烧毁之后,这个圆就成了一片焦黑,如同一个黑洞。

    巨大的黑洞宛如大地的创口,断垣残壁间,还有无数身影被定格在地上。他们都呈现出往弥望乡外逃离的姿势,不断往外辐射。

    到处都是这些焦黑的尸体,有些伸出手仿佛还在求救,有些蜷缩成一团已看不出四肢,还有些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圆外。而那些侥幸逃出弥望乡,又因为身上着了火,最终仍然被烧死在外面的,就像是不小心溅在外面的墨点。

    这是一幅怎样的地狱场景,这些人拼命逃离,却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抓住,摁死在这片焦土里。

    环顾四周,邢昼确定自己站立的地方应该就是楚怜那天晚上所站立之处,因为弥望乡外只有这个土坡拥有最佳的视线,可以目睹整个惨剧。

    随后,他走向了弥望乡。越往深处走,烧毁的程度越深,地上厚厚一层灰黑,连野兽的脚印都没有。

    邢昼原以为弥望乡不会有活人,可很快,他竟然听见了微弱的呼救声。他循声过去,在一栋倒塌的屋子里发现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身上大面积烧伤,已经看不清五官,嗓子也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发现邢昼过去,目光中惊惧与希望并存,嘴里嗯嗯啊啊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邢昼试着提了楚怜的名字,见他好像有反应,便当机立断给他喂了一颗小白药丸,并给他注射了营养针剂,吊住了他一口气。

    这个人能在废墟里存活半月之久,可见生命之顽强,不过吃完药后他还是陷入了昏迷。邢昼没有强行将他唤醒,怕他一口气撑不过去就死了,等待他醒来的时间,他就继续在弥望乡调查。

    弥望乡的特殊位置,以及这把大火,一定是有关联的。他重又想起刚才在土坡上俯瞰到的画面,眉头微蹙。

    这场大火,与其说是复仇,倒不如说更像某种献祭仪式。

    另一边的相野,还沉浸在宗眠跟他说的故事里。

    那故事太长了,说起来轻描淡写,但其中曲折不足为外人道。他忍不住会想,到底是面对楚怜、面对鹿野更可怕一点,还是在漫长时光里,一次次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看着亲人死在自己面前更可怕一点。

    宗眠说:我们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

    相野还年轻,即便从小的经历也很与众不同,但仔细想想,他其实一直在被保护着,还不能深刻地体会到那种挫败感。而当他遇见邢昼时,邢昼早已被风雨打磨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足以为他遮风挡雨。

    关于这件事,相野没有瞒着决明。决明听完了也不禁咋舌,他是想过那两人有所隐瞒,但没想到竟然瞒了这么久。

    末了感叹一句:真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相野:嗯?

    决明:嗳你别误会啊,舅舅怎么会跟你抢男人!我是说当初在医院看到邢昼,我觉得可以跟他成为盟友的那种看上!

    相野:哦。

    决明:崽,相信舅舅!

    放心,邢昼也看不上一个话痨。

    决明申辩了半天,也终于意识到相野是故意的了,但外甥难得跟他开玩笑,他不禁喜极而泣,觉得两人之间的感情终于有了飞速的进展。

    相野不理解他的脑回路,听到他突然用上了一种老怀大慰的语气,只能认为小精灵已经脱离了人类范畴,不同种族之间无法有效沟通。

    接下来就该进入正题了。

    相野给自己泡了杯速溶黑咖啡,换了个让自己舒服的、便于思考的姿势即摇椅躺。现在的问题不是邢昼和宗眠以前谋划了什么,而是邢昼去鹿野之后,能发现什么。

    他在那里安全吗?

    他最后又要怎么回来?

    这些都是未知数。

    相野让宗眠给他发来了他和邢昼这些年对于鹿野的所有的调查资料,一边看,他一边跟决明核对,最后决明又拉来了褚秀秀。

    褚秀秀刚开学呢,就被摸底考试打掉了半管血,等成绩等得惴惴不安,又收到决明的消息,说鹿野有变。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分裂成两半,一半是个普通高中生,为了学业发愁;一半是神秘组织的成员,为了世界和平而努力。

    我真的太难了。褚秀秀如是说。

    我看你挺开心的。决明吐槽道。

    你还说呢!你换了个这么年轻的身体,居然还瞒着我?我们不是老乡吗?而且你明明跟我现在的年纪差不多,为什么你可以不用上学?褚秀秀道。

    因为我是个天才。决明语气骄傲。

    褚秀秀猛翻白眼。

    一想到自己的英语很有可能不及格,又心如刀绞。她搞不懂,自己从鹿野到这儿,已经算背井离乡了,学语文数学这种就够辛苦的了,为什么还要学一个劳什子国家来的鸟语?

    那究竟是什么鬼地方的语言?

    褚秀秀身心俱疲,但也不得不继续投入到拯救世界的伟业中来。她仔细回忆着在她离开前的鹿野的变化,便也提到了弥望乡。

    我父亲可能是被你刺激到了,所以才想要最后拼一把,建立弥望乡的。褚秀秀道。

    这怎么又扯上我了呢?我明明那么弱小、可怜,又无助。决明心疼地抱住自己。相野不理他,问:弥望乡,是什么意思?

    褚秀秀:啊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吧?我也问过我父亲,不过他没说。

    弥望,单从字面意义上看,是充满视野的意思,确实没有什么明确的指向。难道是指目之所及都是我的领土?

    相野略作思忖,便将这个问题暂时抛诸脑后,继续问:在楚怜离开后的那么多年里,还有人提起过他吗?

    褚秀秀:很少了,偶尔提起,也就是说那个偷钥匙的,就连名字也差不多快被忘了。

    相野:跟我聊聊弥望乡吧。

    褚秀秀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对这个感兴趣,弥望乡是他父亲建立的不错,可好像跟之前那些短暂出现过的城池也没什么两样。而且她父亲死后,那里很快也被其他人占领、瓜分了褚秀秀小小地伤感了一下,随即打起精神来,说起了弥望乡的故事。

    拓真其实比沅也就大个十几岁,正值壮年。可褚秀秀看在眼里,这些年她的父亲苍老得很快,尤其是在沅走后。

    褚秀秀是亲眼目送沅离开的,看着他背着母亲为他准备的包裹,趁夜消失在地平线上。那一天晚上,拓真帐篷里的灯火也亮了一夜。

    后来,褚秀秀明白了,其实父亲什么都知道。父亲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也不像以前那样脾气暴躁了,外露的情绪都被收了回去,他变得沉默,眼睛里却多了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开始打造弥望乡。

    如果说有哪一点值得注意的话褚秀秀仔细回忆着,那应该就是弥望乡的选址了。那里其实离我们居住的地方有点远,更近的合适的地方也不是没有,但我父亲就是要选哪个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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