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红 作者:折一枚针

    窄红——折一枚针(144)

    背后又是沉默,霍匪拍了拍他的肩膀:前边右拐,小珍路左拐。

    这个话题没再继续,宝绽知道,他是不敢,一个生存都成问题的人,没胆子去追求别的,何况在这个时代,学了戏,可能连饭都吃不上。

    先右拐,再左拐,到小珍路路口,眼前是个挺大的夜店,走,霍匪跳下车,扒拉宝绽一把,陪我玩玩。

    宝绽跟他过去,带着腰上的两片血迹,霍匪认识这儿的人,走的后门,离舞池还有老远,就听见隆隆的音乐声,霍匪把t恤从头上扒下来,揩掉脸上的血,一转身,露出背上纹着的游龙。

    左青龙,右边却没有白虎,他十七岁,绝口不提父母,早早就出来闯荡社会那条龙代表的不是凶恶,而是他幼小心灵中的恐惧,更多的,是对这个残酷世界最微不足道的一点恫吓。

    霍匪把t恤系在腰上,一回头看见宝绽的眼神,如火的眸子暗了一下,大剌剌搭住他的背:老子全身上下,这条龙最贵!

    他揽着他走进舞池,扑面而来的音乐声,浪潮般把他们吞没,形形色色的男女,赤橙黄绿的灯光,还有飞溅的啤酒沫,霍匪享受这一切,随着音乐左右摇摆。

    他有一背漂亮的肌肉,肌肉上腾着那条龙,低腰牛仔裤松松落在胯上,耳后有血,肩膀和胳膊上有口子,那么耀眼,又那么伤。

    有女孩给他酒,不只一个,他喝一瓶,给宝绽一瓶,灯球的光从他头上射下来,落进宝绽眼里,闪烁着,把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dj换了歌,恰巧,是匡正给他唱过的那一首:心里的花,我想要带你回家,在那深夜酒吧,哪管他是真是假,请你尽情摇摆,忘记钟意的他,你是最迷人噶,你知道吗?

    第203章 霍匪把宝绽带回家了

    霍匪真把宝绽带回家了。

    从夜店出来已经是凌晨三点, 宝绽让霍匪跟他上医院,那小子却说:上什么医院,他撬了一辆电动车, 上我家。

    他家离市中心不远,一栋八九十年代的老楼, 小得不能再小的单间,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破沙发, 两个捡来的柜子,柜门是掉的,他在里头翻了翻,翻出一瓶古铜色的液体。

    那是什么?宝绽问。

    酒精。霍匪拧开瓶盖,扒着肩膀就要往伤口上倒。

    等会儿!宝绽把小瓶子抢过去, 这是酒精?

    霍匪嫌他烦:用过几次, 变色儿了。

    宝绽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混了点儿血, 他妈没事儿!

    宝绽转身:我去给你买药。

    我操, 你怎么跟我妈似的!跟你说了没事,酒精就是杀毒霍匪看他把大门打开, 赶紧说,等等等, 还有红药水儿!

    他又去柜子里翻,翻出一个崭新的小红瓶,写着汞溴红溶液, 宝绽这才明白, 几块钱一瓶的红药水他都省着用。

    他们在床边坐下,伤痕累累的胳膊、肩膀,还有绽了肉的眉骨,皮肤微微抽动, 宝绽动作很轻:疼吗?

    霍匪不习惯别人给他上药,不大自在,管灯单调的白光照在宝绽脸上,照得他光彩夺目,霍匪问:你头发怎么那么亮?

    宝绽瞥他一眼:发蜡。

    霍匪还是盯着他,用一种好奇的目光,仿佛远在天边的星星一下子到了近前,他脱口而出:你在台上真飒。

    宝绽挑起眉:你看过我演出?

    那小子不好意思了,低下头:有时候送菜正好碰上。

    这时,头上落下来一只手,揉了揉,稍纵即逝:还说你不喜欢戏。

    霍匪的耳根子红了,像没被人摸过的野狗,用力在宝绽碰过的地方蹭:我不喜欢!是我妈她喜欢。

    终于,他讲起了家人,宝绽起身,把红药水放回柜子上。

    背后,霍匪说:其实是后妈。

    他还是个孩子,有单纯的倾诉欲,他也有感情,想对人说话,只是没人肯听。

    原来她在家总听戏,定军山、空城计什么的,听得多了,我就会了。

    原来?宝绽小心翼翼地问:她去哪儿了?

    霍匪答得干脆:人不在了。

    宝绽不意外,稍有些黯然。

    尿毒症,霍匪很平静,想了想,又说,也不是她喜欢,是她儿子唱戏。

    宝绽环顾这间小屋,又老又旧,窗户都关不严,可能是哪个亲戚等着拆迁的房子,顺手把他扔在这儿:你和你后妈感情不错?

    她对我行,霍匪点点头,我爸先走的,家里没什么钱了,她都没扔下我。

    他碰上个好母亲,宝绽想,不像自己,连亲妈都舍得把他丢掉。

    她把她亲儿子扔了。接着,霍匪说。

    宝绽倏地转过头。

    她想嫁我爸,我爸不要她儿子,她就没带。

    宝绽直直瞪着他。

    也不能怪她,她之前那个老公揍她,喝了酒往死里揍,她一个女人,逼得没辙了。

    男人喝酒、儿子唱戏,宝绽的指尖轻颤。

    她想她儿子,想得没法儿,就听戏,

    她想?她想为什么不去看孩子,宝绽努力控制着语气:她没去找过?

    一开始是没脸找,霍匪叹了口气,后来得病了,去找,找不着了。

    怎么就找不着了,一个大活人,成心找哪有找不着的,她儿子叫什么?

    不知道,她从来不提,霍匪没注意宝绽的表情,她去她儿子高中打听了,说是考上了大学,再之后就不知道了,可能都不在这个城市了。

    在,他在啊!宝绽在心里喊,好像霍匪说的人就是他。

    她对她儿子还是有亏欠,霍匪咂了下嘴,他的同学、朋友,总能有知道的,可她一个也不认识。

    对,所以她才找不着,找不着时家,找不着如意洲。

    日子那么难,她都没扔下我,霍匪岁数不大,但经得多,明白事儿,可能就是她后悔扔了亲儿子,想在我这个假儿子身上弥补吧。

    宝绽艰难地开口:你有她照片吗?

    霍匪摇头。

    怎么可能,宝绽不信,连张自拍都没有?

    谁没事儿闲的自拍,霍匪撇嘴,又不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

    宝绽忽然想到什么,掏出手机,打开音乐播放器:这首歌,你听过吗?

    欢快的前奏之后,一个甜甜的女声响起:世上的人儿这样多,你却碰到我,过去我没有见过你,你没见过我

    霍匪一脸嫌弃:这什么年代的歌,老得掉渣了。

    他没听过,宝绽不得不问:你后妈她姓什么?

    金,霍匪说,金子的金。

    姓金,宝绽缓缓眨了下眼,金爱红,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名字,收起手机,他一言不发走向门口。

    哎?霍匪从床上跳下来,你犯什么毛病,说走就走,我送你!

    砰一声,门在背后关上,宝绽快步下楼,感应灯一层一层亮起,他冲破这片属于上个时代的黄光,一猛子扎进黑夜,扎进那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巧合》她不听了,听起了京剧,是良心过不去了,或是年过半百才发现到头来孑然一身,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终于想到了自己。

    宝绽的心像让一团乱麻堵着,他幻想过无数次和妈妈重逢的场面,他怨她,指责她,甚至冷冰冰不理她,没有一种是这样的,从一个不相干的人嘴里听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她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宝绽又发了疯似的后悔,后悔没有早点去找她,一个大活人,成心找哪有找不到的,找到她,是爱是恨,当面说个明白!

    他停步,面前是漆黑的夜色,街道和楼群完全不认识,晚风吹来,脸上冰凉,伸手一摸,是泪。

    他今非昔比了,一个电话就有司机来接他,但他还是拨通那串熟悉的号码,哥,孤独的夜,他需要亲人,你来接我吧。

    匡正到的时候,天蒙蒙亮,宝绽抱着胳膊坐在路边,西装没了,衬衫两边有干涸的血迹,匡正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搂着他上车。

    怎么回事,匡正熄火,你微信说晚点回来,这都早上了。

    宝绽靠在副驾驶上,没说话。

    匡正揉了揉他的头发:衣服呢,血是怎么回事?

    你摁住那小子,宝绽答非所问,朝鲜饭店的。

    嗯?匡正蹙眉头。

    我要教他唱戏,宝绽没头没脑地说,我要让他上学、过好日子,我

    宝儿,匡正解开安全带靠过去,托起他的脸,你怎么了?

    宝绽这才看向他,他的爱人,他来之不易的幸福,哥他搂住匡正的脖子,那么可怜,他没妈了,真真正正地没妈了。

    有我呢,我在匡正温柔地拥住他,密密的,在他耳边亲吻,车窗外,晨曦初露,金色的朝霞从城市另一边升起,投来新一天的曙光。

    匡正把宝绽送回家,陪他吃过早饭,又安顿他上床睡觉,接着开回市区,他约了段家的四个继承人在如意洲见面,匆忙赶到戏楼,刚停好车,接了个电话。

    万融臻汇的账有问题。是单海俦。

    不可能。匡正很肯定,段钊办事从不出纰漏。

    去年年底,你发过几笔大额奖金。

    匡正停步,那是战国红分岔的时候:发个奖金也算毛病?

    都是公司的钱,单海俦说,上头认定了,你用公款培植自己的势力,

    公司的钱?匡正冷笑,私银的每一分钱都是我带人赚回来的!

    你跟上头解释吧。单海俦要挂电话。

    等等,匡正硬着头皮问,上次跟你提的大额贷款,有戏没戏?

    别想什么贷款了,单海俦长长地叹一口气,公司不会再给你任何实质或形式上的支持,你先把自己琢磨明白。

    电话断了,匡正的脚步沉重起来,段家正是用钱的时候,自己这边却掉了链子,巧得就像是他眉头一跳,像是有人在阻挠这笔贷款。

    他干了十年ma,有某种职业猎手的直觉,这场狙击式收购并非来自别处,对手很可能正出自金融街。

    他到三楼,推开茶室的门,几个姓段的都在,各看各的手机,各忙各的买卖,除了应笑侬,他没有生意,他眼里只有爱音。

    匡正在桌边坐下,掏根烟点上,却没有抽:贷款泡汤了。

    老三老四抬了下眼,段汝汀则沉着脸,露出质疑的神色。

    万融不支持我,屋里都是自己人,匡正没什么可掩饰的,万融想拿掉我。

    一家没有商业银行支持的私银,就像一台没水可抽的水泵,价值大打折扣。

    我找的人绝对可靠,段钊马上说,账上

    匡正摆了摆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老板,段小钧靠过来,要不要我去活动一下?

    他们关心的都是匡正,而不是段汝汀,只有应笑侬,一副大娘娘的派头,用指尖轻点桌面,明明白白地说:匡哥,你给我算算,我手里那几家公司能挪出多少,先拿去用。

    第204章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老大要割肉救老二, 老三老四没想到,段汝汀自己都怔住了。

    长子就是长子,关键时刻, 还是应笑侬跨出这一步。

    没等匡正开口,段汝汀先摇头:不, 你那边暂时不能动。

    对,匡正同意, 先自保,再互助,咱们脚底下这根钢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细。换句话说,收购与反收购的战争,稍不留神就粉身碎骨。

    段汝汀是做实业的, 思路跟应笑侬不一样:咱们不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牵着鼻子走, 得化被动为主动。

    小侬, 匡正的脑子快, 你和元老们走得近,你出面, 去收购他们手里的股份。

    漂亮,段汝汀欣赏他的敏捷, 就是这一手,开始反杀。

    元老们年纪都大了,匡正说, 比起股票, 二代或许更喜欢钱。

    没错,段汝汀赞同他的观点,争产的时候我研究过他们每一个人,大概率倾向于套现。

    这女人可以, 匡正向她投去赞许的一瞥,转向老三老四:金刀、段小钧,老大吃紧的时候,你们的资金跟上。

    匡正开口了,段钊和段小钧没说的,但兄友弟恭、姐弟情深什么的他们不习惯,甚至反感,双双闷着声,不表态。

    应笑侬看向这两个弟弟,一个在私银独当一面,一个在ma纵横捭阖,比他这个唱戏的出息多了: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

    老大开了金口,没人敢接茬。

    可形势逼到这儿了,雍容华贵的嗓子,掷地有声,你们再不喜欢我、恨我,咱们兄弟间的事儿,往后放。

    段铎,段有锡眼里唯一的真金,大家族中长歪了的那根梁柱,暴风雨就要临头,他却挺起来,要替段家顶这口气。

    老头子活着的时候,没把咱们拢到一块儿,应笑侬环视他这帮手足,血缘拢不住咱们,名字前头那个段字也拢不住,但集团能,爱音的每一份股票能,这堆钱就是捆也会把咱们捆成一团,死都死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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