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 作者:顺颂商祺

    山石——顺颂商祺(21)

    可如今两个人只能抱着这一点点可笑的仪式感,度过不知还要继续多久的漫长岁月。

    电话很快就回过来,隔着滋滋作响的电流声,李方潜听见那边在唱生日快乐歌,听声音像是林泉和刘冬。

    拙清,生日快乐。李方潜一边踮着脚跨过横七竖八躺着的组员,一边压低声音往外走。

    电话里的一点点声音都被放大、回响,李方潜听见自己的祝福和手机那头的生日快乐歌渐渐混在一起,像篇章里相隔许远的互文。

    听筒中传来急促的呼吸音,那是沈拙清在压抑着心中波澜万丈。

    不快乐。李方潜,我好想你。在一片歌声中,李方潜听到爱人这样说。

    李方潜没说话,把手机拿的更远一些,像之前做过无数次那样,将话筒对准山涧草木。

    泠泠水声从山谷中传来,化作电频穿过万水千山,传到遥远的北方。

    我看到了。沈拙清的呼吸有些不稳,但仍能听出是强带着笑的,你那边很美。

    李方潜看着黑黢黢的洞口,一时语塞。荒郊野岭,毒虫丛生,实在不能与美相关。但透过这失真的声音,李方潜仿佛真的借用另一双眼睛,看到朗月当头,清流穿径。

    我也想你。李方潜复又拿回手机,紧紧贴在脸颊上,电板开始发热,现在大约35度左右,与肌肤相触时,像极了人的体温。

    想你,却也只能以这种方式靠近你。

    封校的日子过于无聊。超市里食品栏都卖空了,有些小超市老板把那些食材干粮的价格翻好几倍,拖到围栏外头卖,囤货从盐到醋,应有尽有。

    不管B大怎么号召大家看空中课堂,宿舍里依旧三五成群打着三国、剑侠情缘和月影传说。

    以至于解封的第一天,B大没出现想象中的沸腾场面,反而和平时一样,道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戴口罩的人在闲逛,绝大多数都窝在宿舍里,三三两两打牌、吃饭。

    林泉便是沈拙清宿舍的常客。由于刘冬太不知收敛,以至于沈拙清不得不出去避一避。自己的男朋友远在山沟沟里,还得被小情侣挤到门外去,真是没有更憋屈的事儿了。

    拙清,快进来,别理他,闹着玩呢。林泉实在看不下去,打开门把沈拙清拉了回来,我们刚刚商量,等这波过去,咱也要毕业了,要不一起出去玩一趟?

    沈拙清设想了一下自己和他们一齐旅行的惨状,果断摇摇头:不了,我还要攒钱去看男朋友。

    现在毕业忙得差不多,李方潜的项目也告一段落,等入了职,终于能偷偷攒下闲钱去N大看看了吧?

    刘冬骂骂咧咧说着李方潜一走了之没良心之类的话,把非典过后各地旅行社低到价格离谱的价格摆出来,依旧没能说服他。

    沈拙清看看眼前性格迥异的两人,打心眼里羡慕。他明白两人应该是怕自己心理状态不好,想要带着散散心。哪有这么不堪一击啊?沈拙清想想在车站送别,都能忍着不掉一滴泪的自己,心脏突然抽了一下。

    你们这么要好,家里人都同意的吗?在得知林泉和刘冬都已经定下B市的工作后,沈拙清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反常地煞了次风景,问道。

    肯定不会同意啊,瞒着呗。那位舍友倒是满不在乎。毕竟,那位在外地呆了两年的刘爹,在他考上B大、不学音乐后再对他没过问半句。

    事实证明,有些话冥冥中问出口了,总有些一语成谶的意思。

    刘冬那位爹,看到了非典的消息。之前本着只要不死、不学音乐,一切随意的心态,这回终于意识到,不死这一条出现了变故。因此,待通行恢复正常后,他终于来了B大。

    来宿舍后第一个见到的是架子鼓,自然是怒火中烧,嚷着要抓人。沈拙清只得谎称鼓是自己的,可这哪里骗得过那位和刘冬斗智斗勇十几年的爹。沈拙清没能拦住,只能在一旁看着架子鼓被砸得稀烂,手被误伤砸淤青了一大块。

    天花板上的吊扇都被震得摇晃起来,不禁让人感叹抓狂的样子真是各有相似。

    整个宿舍楼都被引来了,直到保安过来,才将这个中年男人控制住。

    我自己儿子的东西,花我的钱买的,我想砸就砸!

    这是他从保安室出来、进政教处说的第一句话。随后是政教处老师一大段苦口婆心的劝说,有关教育叛逆青年的正确方式、疏导心理问题的多种途径等。但这些说教都没能入他的耳,只是敏锐的捕捉到一个信息:心理问题。

    和叛逆分开来说,语气暧昧不详,听起来不像是简简单单的问题。

    在软硬兼施的逼问下,他得到了一个比架子鼓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儿子因为同性恋上了报纸头版,还被记了大过。

    我他妈把儿子送来念书,你们就教出来个变态?!

    政教处的老师也没能拦住这个雷厉风行的人,只见他丢下一句话就气势汹汹的去找人了。雪上加霜的是,最后他是在一家地下乐队聚集的酒吧里找到的刘冬。

    接下来就是沈拙清再熟悉不过的、歇斯底里的辱骂和威胁。宿舍已经不能待人了,满地都是鼓的碎屑和书的碎片。沈拙清不明白,朝夕相处许多年的亲人,书中惯以血浓于水去形容,可这样浓的情感,为什么能给彼此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在答辩完成的那一天,刘冬走了。此前刘冬也从宿舍消失了很久,答辩时,沈拙清甚至看到了他嘴角的淤青和手臂的血痕。

    宿舍直到毕业前都没能恢复原样。少了那架鼓,角落里空落落的,地板上留着几个很新的痕迹,因为长期不落灰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

    那位置本是架子鼓的脚。

    沈拙清做最后的扫除,望着那个痕迹出神。原来还跟李方潜抱怨过架子鼓太吵,影响心脑血管健康,如今这么久听不见,竟觉得宿舍楼静得可怕。

    看来,就剩咱俩了。沈拙清用力拖了两下那个痕迹,很深,抹不去,只得回头朝林泉苦笑一下。

    林泉也看向同样的地方,耳边还有鼓声的幻听。他也被这一出闹剧折腾地筋疲力竭,失眠了许多天,连答辩时精神都是恍惚的,甚至说错了研究框架,险些没过。

    沈拙清,我有点佩服你了。林泉摸了下耳朵,企图把幻听赶出脑海,可手碰到耳廓的那一瞬间,又想起了刘冬冰凉的手总爱作恶,抓他的衣领和耳朵,心里一阵酸涩。

    才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抑制不住心痛和不舍了。那这一年,甚至还有接下来的许多年,沈拙清怎么走过来?

    没什么佩服的,习惯就好了。沈拙清见他脸颊瘦得凹陷下去,递来一颗奶糖,你再难过也得吃东西,吃不下,也得逼着自己吃。

    林泉接过来,剥好放进嘴里,透明的糖衣在舌尖融化开,混着奶味流向舌根。他突然想起刘冬常常喝一口甜水,恶作剧一样渡到自己嘴里,那时的糖分也是这样,从舌尖蔓延到胃里。

    林泉想着,突然捂住嘴,眼泪簌簌往下流。泪水顺着流到嘴里,又苦又咸。这大概是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奶糖吧。

    沈拙清见林泉突然情绪失控,心下了然。

    这种滋味,沈拙清太懂了。车站送别的那一刻起,李方潜的点点滴滴无不像钉子一样扎在心里,吃饭能想起他,宿舍楼下能想起他,见到石头会想起他,甚至下个雨都想和他分享。

    可是李方潜的工作性质沈拙清是明白的,有时沈拙清甚至会想,自己在长久的煎熬里惶惶终日,一阵晚风都能让思念肆虐许久,而那个跑遍名山大川的人,也会像自己一样吗?

    对不起。林泉哭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想要道歉,声音却仍是颤的。但沈拙清听懂了,沉默地递来一张纸,静静望着他。

    我会等......林泉一边收住哭声,一边连纸带手一起抓住,仿佛要从沈拙清那里汲取什么能量,他会回来的......

    沈拙清说了句等吧,给去鼓励的眼神。许久,才叹息着说:但很难的。会越来越难。

    离开学校时,沈拙清得到了一个学校发给毕业生的纪念品,和去年一样,是个金属的钥匙扣,背面印着B大校徽,挂在钥匙上叮当作响。

    沈拙清是不乐意挂这些小玩意儿的,但他记得李方潜也有一个,便当作情侣挂件一般展示了出来。

    这次的离别全然没有在N大时那么感伤。虽然照样有本科生唱着校歌,酒气冲天的从旁边走过,也有脸上挂着泪痕的情侣在校门口依依惜别。但不知是之前的离别太刻骨铭心,还是糟糕的记忆波及太广,这里的一切,仿佛随着证书颁发的那一刻起,再与他无关,日后的许多年里,甚至都回忆不起在这里的细节。

    沈拙清和林泉,心照不宣地没有互相送别,省去了许多眼泪。

    又一次,沈拙清孤身一人走。但这次,却是去往没有李方潜的地方。

    第31章 遥不可及的星

    李方潜跟组结束已经是秋天。那时,沈拙清早已在T院入职,带着父母一齐搬离了大院。

    收到沈拙清搬家短信时,李方潜刚刚结束和阮琳琳新一轮的争吵。

    阮琳琳许久没见过李方潜,等他一回来,就把他连骗带哄带去了一个独楼小院,进了一个白得恐怖的房间,桌上药丸千奇百怪,正中央摆着一套带座椅的仪器。

    阮琳琳朝白大褂的人点点头,朝李方潜说,这是秦医生。

    李方潜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循着本能打了个招呼。话音刚落,就被秦医生按在了座椅上。

    椅子前面摆着形形色色同性关系的图片,李方潜这才反应过来,这套仪器是做什么的是早年为了治疗同性恋的点击椅,连着那些照片,只要被试者身体出现反应,就由诊疗师按下电击的开关,用疼痛刺激被试者。

    李方潜顿时头皮发麻,猛地推开那个姓秦的,满眼不可思议,望着阮琳琳。

    阮琳琳被盯得心虚,只好嗫嚅道:秦医生是负责治疗你的。

    治疗?李方潜被气笑了,看向母亲时眼里的惊讶、失望、气愤、不解交织在一起,裹着刀光剑影,寒寒和她对峙。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那个所谓的医生都自觉无趣离开了,李方潜才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好情绪。

    李方潜,你爸马上要从深圳回来了你晓得伐......阮琳琳求饶似的,好声好气哄着,让他看到你这副样子,会疯掉的呀,到时候你更难受你懂伐?

    李方潜的父亲长期在外经商,生意场铺得非常大,大部分时间都在深圳或国外。阮琳琳本来是个千金小姐,为了家里却放弃学业事业,既当严父又当慈母,一步步看李方潜长大。

    说着说着,阮琳琳便想起李方潜小时候,眼泪又开始簌簌地流。怎么会这样呢?她一向引以为傲儿子,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李方潜最看不得她哭,心里再多块垒,也只能长叹一口气,默默拿自己的袖子给母亲擦眼泪。

    你说你到底是为什么啊?给你介绍的人都不见。阮琳琳死死攥着他的袖子,别再说什么你没法喜欢女人,一个不行就试两个

    妈,没用的。李方潜轻声打断。

    怎么没用?我就不信,十年见不了面,你还断不掉这毛病!阮琳琳声音越来越高,哭腔也愈发浓重,你是不是觉得妈妈特别狠心?你觉得我给你治病是在害你?我是在帮你啊你晓不晓得?不结婚你会被别人传闲话的,哪个妈妈会愿意看孩子一辈子抬不起头啊?我花了好大劲才请来秦医生。

    说着她,手指拽着李方潜的衣袖拉了拉,语气稍稍软了一点,我小时候,有个人得了这种脏病,跳井死了。后来那个地方一直就没人再去过。你想变成那样吗?啊?

    李方潜没接茬,只是问:您见过他的行医执照吗?

    见过。阮琳琳斩钉截铁。

    李方潜一时被噎住,心里把这家来路不明的医院骂了个遍,更想问问清楚到底阮琳琳哪里来的门路。但话到嘴边,不禁意识到,连阮琳琳都得费好大劲才能得个病房、医生,可见这里竟是供不应求的。李方潜突然疲惫非常,按着太阳穴,妈,放过我们吧,行吗?

    放过?你们?阮琳琳的神经被你们这个词刺得一条,立刻把李方潜不想谈女朋友和李方潜放不下那个男的联系在一起,自然而然联想到沈拙清当时泫然若泣的脸,不禁啐了一口。

    那个**是不是又来缠着你了!阮琳琳一把抓住李方潜的衣领,质问道,他来N市了?

    距离是李方潜无法提及的痛。如果说刚刚还能压住火,听到这句质问,一直藏着的委屈和愤怒蹭蹭冒了出来。

    李方潜一反常态地用力拉开阮琳琳的手,一字一顿地说:拜你所赐,他不在。

    你在怪妈妈?阮琳琳被推得后退了几步,手被刚刚的摩擦力搓得通红,后背撞在桌子上,药罐便叮叮咣咣倒了一圈。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李方潜,你为了那个**跟妈妈动手?说着,手朝身后胡乱捡起几个药瓶,一个个朝李方潜砸过去,嘴里仍不忘念叨着,你看看这些!好多人吃它们都能治好,你怎么就自甘堕落?

    这话让李方潜心脏疼得一阵抽搐。其实他阮琳琳的出发点,只是委屈,怎么自己二十多年的苦读,到她这里,因为一场恋爱,就自甘堕落、一辈子抬不起头了?

    每次都是如此,一遇到沈拙清的事儿,他们都无法冷静。一开始李方潜会试着沟通,但到最后必会演变成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

    那就这样吧,李方潜想。他已经懒得去思考,和至亲吵架实在太累了,他现在甚至不想劝了。

    李方潜冷笑了一声,弯腰捡起药瓶。连说明书都没看,哗啦啦倒出一手的白药丸。

    自虐一般,当着阮琳琳的面,一粒一粒吞下去。药被嚼成粉,黏在舌头上苦得很,李方潜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死死咬着牙,刺激着牙周神经,眼睛里像一潭死水。

    满意了吗?他问。没想听到回答,在泪水留下来之前,转身离开了这件屋子。

    他没有回家,直接回了教职工宿舍。刚刚吃下的治疗精神疾病的药此时返上了劲,再加上没吃午饭,绞得胃里翻滚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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