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推荐】判官 作者:木苏里

    【强烈推荐】判官——木苏里(103)

    阵局里霎时爆发出万鬼齐哭,满山雀惊,黑压压千百只,顷刻就散了。

    湖边停歇的几只水鸟刚扑翅,就被黑雾包裹淹没,瞬间干瘪枯萎。

    张岱再顾不上洗剩下的天谴,连滚带爬地挣出湖。

    天谴翻搅不息,黑雾就像海潮巨浪,从山坳扑出来。

    张岱几乎是滚下山的,他爬站起来一回头,看见了漫山遍野的黑色,带着浮动的淡金色印记八方奔涌,朝着山道、驿站、村野和门楼

    那些地方有数不清的人,对即将临头的灾祸无知无觉。

    他可能闯大祸了,张岱心想。

    但黑雾紧逼在后,他只来得及朝那些地方匆匆望一眼,便开了一道阵门,逃出生天。

    那是那一天的酉时,暮霭沉沉,不知哪座山寺的和尚刚敲第一下钟。

    尘不到正在千里外的某地解一个大笼。

    钟声模糊传来的时候,笼中虚相将散,数不清的尘缘被他悉数纳下。

    他正要修化,就见金翅大鹏拢翅落地,递了张刚收的纸笺过来:大小召传过来的。

    尘不到将折了的笺子展开,就见纸上寥寥几笔,画了山和树,还点了一大一小两个相连的墨团。

    老毛伸头去看却没看明白,指着墨团问:俩丫头又打什么哑谜?

    看不出?尘不到合上纸笺,噙着笑:树上长雪人了。

    啊?老毛眨了眨乌溜溜的豆眼,又立马哦了一声

    是闻时上松云山了。

    那咱们老毛问。

    尘不到扫了一眼指间缠绕的黑雾,说:送了这些,先回山。

    他把回好的纸笺放出去,给大小召留了句玩笑话说:哄他给我烹壶茶,你俩看着点人,毕竟雪堆的,别化了。

    这地方在南,松云山在北,相隔三千余里。

    普通人连车带马也要走上很久,于他们而言则快得很,开一道阵门的功夫而已。酉时动身,顶多三刻就能到山顶,刚好够煮一壶茶。

    这本是数十年里再寻常不过的一刹,老毛的眼皮却忽然跳了起来,莫名一阵心慌。

    他听见远山的钟声敲了第二下,当的一声。正要开口,就见尘不到腰间挂着的白玉铃铛轻磕出响,无风自颤。

    有一瞬间,他们主傀二人都怔了一下。

    接着,老毛满身的鸟羽虚影便炸了起来。因为他知道,这白玉铃铛是连着山坳那个阵的,轻易根本不会响。

    一旦响了,就是大事。

    他看见尘不到手握玉铃阖上眼,因为傀和傀主的联系,他跟着尘不到目睹了那座山坳周围黑雾肆虐的景象

    兵荒马乱,哀鸿遍野。

    活物像被吸干的枯枝,在被黑雾包裹的瞬间变得干瘪萎顿,倒落在地。

    尖叫混杂着鸡鸣狗吠响成一片,到处是四散奔逃的人,还有不知谁家的小孩无措地站在田道上,张着嘴哭嚎。而海啸般席卷而下的黑雾就在他身后,近若咫尺。

    老毛甚至忘了这只是他相隔千里看见的虚景。巨翅瞬间张开,似乎要替那些人挡下滔天灾祸。

    那一刻的景象逼真极了。

    他仿佛能感觉到飓风掀开了他所有翅羽,黑雾遮天蔽日,迎面而来,墨色和鎏金巨翅即将锵然相撞

    老毛眯起了眼睛,却没等到预想中的冲击。

    黑雾刹止在了鼻尖前,浓黑表面隐隐浮动的淡金印记几乎扫碰到了他,却没有真的碰到他。

    那些景象就倒映在他瞳孔里,一瞬间拉长得犹如一百年

    他看见成灾的黑雾突然极速退开,像巨浪倒吸,自何处来回何处去。

    那黑雾来处是山坳,而阵局的阵眼是尘不到本身。

    灾祸不会无端消散,阵局也不会平白倒转。是尘不到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那些奔涌四散的统统收束回去。

    这是最快的办法,也是当下的唯一。

    因为除了尘不到,这里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压下那样滔天的祸事了。

    所以老毛最初是庆幸的,还松了一口气。

    尘不到修化过数以十万百万计的尘缘,刚刚这一场,不过是其中之一。难虽难,却无伤根本。

    但下一刻他就僵住了。

    他想起那层隐隐浮动的淡金色印记是什么了

    那是天谴啊

    山寺的钟敲了第三下,这在漫长的世间不过是一个须臾。

    须臾间,天翻地覆。

    松云山上烹着的那壶茶,他们喝不到了。

    ***

    彼时,钟思在百里之外牵马入城关。

    那是岁终之月,到处都在祭祀百神。城里撤了宵禁,腊市刚摆便红火热闹,灯笼长长一串,挂了满城。祭神的面具悬在高杆上,跟尘不到下山所戴的有三分相似。

    收到卜宁传书的时候,他正停在某块摊前挑拣着稀奇玩意,那罐石料特别的棋子就是要捎给卜宁的。

    但他展开金纹纸笺的时候,棋子却翻了满摊。

    他把牵马绳拍在摊贩胸口,匆匆丢下一句送你了,便转步去了城墙背处,连城都来不及出就开了一道阵门,直通尘不到所在的地方。

    他在那端落了地,便再说不出话。

    他不足5岁上了松云山,及冠之年下山,进过的笼送过的人遍数不清。直到那天看见师父他才知道,原来世间尘缘那么多

    多到聚集在一起居然望不到边,多到能把千倾山林变成魍魉炼狱,把仙客拉进秽土,从人人敬重到避如蛇蝎,好像只是一瞬间。

    多到他觉得自己十多年来好像什么也没学下来。否则怎么会掏尽所有,也没能让师父身上的尘缘消减分毫。

    通传的信笺再飞不出山,符纸还没成形就在黑雾里皱缩成灰,落进早已枯焦的荒草里。还有卜宁的阵石被碾成细末,夹在风里。

    他什么也顾不上。

    不知道谁来了谁走了,谁还没能收到消息,谁又加进了阵局。他只近乎机械地试着自己所知的所有方法,然后在泥沙尘土和粘稠的湿雾里回了一下头。

    他对着谁说了句什么,似乎还苦笑了一声,乍看上去一如往常。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只在许久之后,听见了身后卜宁沙哑的回答。

    卜宁说:师父教过我一种阵。

    那句话其实很轻,轻到卜宁可能根本不想说出来,但钟思听见了。哪怕那天发生的所有都像梦一样模糊不清了,他都记得那句话。

    他盯着卜宁毫无血色的脸:哪日教的,什么阵。

    卜宁答道:下山前封印阵。

    那是尘不到教会他的最后一样东西,跟以往教的任何一个阵局都不同。那个阵阵眼就落在死门,几乎不留余地。

    卜宁当时说:师父,这阵太凶,怕是平生都用不上。

    尘不到回说:那倒是件好事。

    但他良久后又看向卜宁补了一句:不是从小就爱留些后着么,就当这是我送你的一个。

    师父不怕我用错了时候么?

    你天赋灵窍,一点便通。该用的时候,会知道的。

    师父没说错,该用的时候,他真的知道。

    但他宁愿不通灵窍、不知道。

    那个刹那他甚至想,当初临下山前尘不到忽然决定教他这个阵,是不是早已料见到了什么

    曾经钟思就常蹲在练功台前的高石上,吊儿郎当地摇着食指说:都说师父阵法、符咒、傀术样样精通,皆修到了顶,唯有卦术平平。但我总觉得不然

    他总说师父说不定比某些书呆子师兄天赋还高,早早料见过太多东西,诸事尽在股掌中,又或者懒得盘算,毕竟诸法无常,生死由天。

    钟思自己就是后者,他嘴边挂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水走船行,且行且看,不强留。

    但那一天,他听见封印两字,却说了不。

    后人都说老祖钟思情浅少执,一生洒脱。却没人知道,他在那一天说过多少次不。

    也没人知道,那个万事都是撇嘴一笑的人,最终不得不在封印大阵上拍下第一张符纸时,眼睛有多红。

    他和庄冶其实本不会耗尽灵神,因为直到最后一刻,尘不到都尽一切可能压着所有能压的,霜锋剑刃皆强拗向内。

    他们之所以受了重创,是因为在封印末端,意念模糊不清的时候。他们下意识将镇压转成了的回护,跟着承了几分封印大阵的效力。

    可能是雾太深浓、血海蜿蜒,他们总记得那天阴风暴雨,愁云惨淡,整个世间都是灰黑色的。

    其实不是。

    尘不到识海模糊前的最后一刻,抬眸朝天上望过一眼,就像曾经在松云山顶倚门望过的无数眼一样。

    那天月如弯钩、繁星满穹,是个少有的晴夜。

    他很少会记日子,但他记得那天是腊月初一。

    凡间万户开始挂灯祭神的时候,最是热闹。不过他会记得那天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二十多年前的腊月初一,他在一片尸山血海里领回来一个人。

    那人在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对他说:山下的人常提生辰,那天有人问我,我说我生在腊月初一。

    短短一句话,忽然就成了往后牵挂。

    其实那天,就算闻时没回松云山,尘不到也打算好了要去看他的。毕竟是生辰,一年一日,一生不过数十年。哪舍得让那人孤零零地过。

    他写了纸笺,说好了要回去的。

    怎奈松风明月三千里,天不许归期。

    第103章 大礼

    沈桥以前问过一句话:你是不是有什么放不下。

    曾经闻时以为自己放不下的是灵相。后来想起一些片段才知道, 他放不下的是自己灵相成笼守着的地方。

    现在他终于明白,他其实是在等人回家。

    他用那年山顶新下的雪烹好了一壶香茶,等尘不到回来, 却只等到大小召在错愕中枯化。

    他等的是那人一句我来讨茶, 可真正等到的, 却是封印大阵漫天血雾下的那句闻时,别回头。

    那天之前,腊月初一是他的生辰。

    那天之后,死生同日。

    一切的一切, 都是拜面前这人所赐。这个杂碎本该承受自己造下的所有恶果,万死也不足惜!但他居然好好地活了一千年。

    凭什么?

    你凭什么

    张岱岳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闻时嘴唇动了一下, 轻声说了这样一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 比起刚刚那个盛怒滔天,攥着命门喝问他的人,此刻忽然静下来的闻时更让他恐惧, 简直有点毛骨悚然了。

    那种冷静就像一层冰,薄而平地覆在最上面。你可以看到冰下狂涨的疯劲,但又触碰不到。

    就好像对方已经做好了某个决定,而你无论如何都没法让他改变主意。

    这种感觉,比什么都让人害怕。

    张岱岳这刻是真的慌了, 而闻时已经不再看他,只低了眼, 从手指间理出一根傀线。

    呼

    那根傀线割破狂风,落到了他身上。

    跟之前给他带来剧痛的那些不同, 它冷冰冰的, 很轻,自右颈斜向下, 绕过左肩下靠近心脏的地方。

    传闻都说老祖闻时使傀线的时候,从来不讲究缠裹的条理,那些看似普通的线只要到了他手里,就好像是从灵相上延伸出来的一样。

    可这次不同。

    懂傀术的人一看就明白,这根傀线的起点和落点都是有讲究的,绕过的两处都是灵相关窍,仔仔细细,毫厘不差。

    你张家老祖宗动弹不得,目光跟着线走了一圈。再出声时,声音已经开始颤了。

    他刚说一个字,第二根傀线又冷冷落下来,绕过左腕,又朝额顶缠过去。

    依然是灵相的关窍。

    你做什么?他焦急开口,你究竟

    第三根傀线也过来了。

    绕经的还是关窍。

    后世人评述一个傀师有多厉害,总是去看他能同时操控多少个煞将巨傀。好像傀是傀术最巅峰的体现。

    以至于后来很少有人记得,傀术最凶的一着跟傀无关,只用到线。就是绞杀。

    不是寻常的绞杀秽物、绞杀幻境精怪,而是绞杀灵相。

    生人以灵相入轮回,灵相乃一切的根基,是本源。绞杀灵相,就是彻彻底底抹杀这个人一切活的机会。

    也叫屠灵。

    它并不会让那具灵相就此消散泯于黄土,而是让那灵相以最细碎的方式被禁锢下来,在各个角落看着尘世洪流滚滚向前,看着生灵万物都好好活着,除了自己。

    后来人之所以不记得,就是因为这一着太凶,归属于禁术。也许有人会,但从来不用。

    闻时就是如此。

    算上今天,这是第一次。

    傀线一根一根落下,就像铡刀一把一把地轻抵在皮肤上。

    张家老祖宗口含血沫不断吞咽。他死死盯着闻时,从挣扎狡辩到浑身抖如筛糠

    第八根傀线落下的时候,他终于受不住,彻底崩溃。

    你不能他目眦欲裂,你不能这样,你做不了这种事!你不能

    屠灵一共需要十二根傀线,而闻时在他发狂的时候已经落下了第九根。

    我看过的,我知道!屠灵是禁术,是大忌!

    第十根。

    我有天谴,我天谴还没全消!我该入轮回继续还债,我还要还几世的债,你不能你不能把我绞杀在这里。这是大忌,是有违天道的!你

    他觉得面前这个冷眼寡语的人已经疯了,而他不知道怎么阻止。肆虐的狂风已经成了涡笼,涡笼里只有他和闻时。

    除了闻时,他看不到任何人。

    风涡外人声隐约而嘈杂,似乎有很多人不断想靠近他们,却没人能靠近他们。

    张岱岳几乎开始口不择言了:你看看我,看看我身上的天谴。逆天改命触碰大忌就是这个下场,你最该知道的!屠灵只会比改命还要凶,你会比当初的我还要痛苦、还要惨烈,你会承受十倍百倍的反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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