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风过野 作者:云端夜火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46)

    实在是阁主大人身上的阴森感太过明显,他顶不住了。

    琅泠看着他狼狈而逃的背影,没有什么诚意地扯了扯唇角,接着垂下眸来,依旧注视着苍耳的面容,只是那唇角的弧度一点点低垂了下去。

    他的目光很是宁静。悲伤聚集在那宁静中,像是汪着一片波涛汹涌的海洋。

    但这悲伤只外露了一瞬,就被主人小心翼翼地包好,藏回到最深的海底。

    这时外面远一点的地方传来了一串鞭炮的爆炸声,还有小孩子的嘻嘻笑声。只是一串鞭炮还没响完,就有女声开始河东狮吼:哪个讨债鬼偷了家里鞭炮了,现在放完了过年了放什么!一个个的,都讨打!

    琅泠侧耳听了片刻,才恍惚意识到,现在离年关,似乎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他俯下身去,再次与苍耳额头相贴,低声说:我问过你没有,要不要留下了陪我过年?你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

    说完,他等了一阵。

    苍耳自然是没有办法回应他的,于是琅泠便自作主张地认为他默认了,低头在他额角落下一个吻,喃喃道:既然答应了,就早点醒啊。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苍耳的指尖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赤随是第二天上午踏着晨光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琅泠正坐在苍耳的床边,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翻阅着各种文书。

    看见他急匆匆地进来,琅泠侧过头,微微颔首:回来了?

    赤随的脚步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一般走了过来,伸手去摸苍耳的腕:嗯,他怎么样了,没有反复罢?

    琅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挪开了手,让他给苍耳把脉。

    眼看着赤随的手搭上苍耳的脉,琅泠突然说:我要留他在这儿养伤,蛊魔岭那边,会催他回去么?

    赤随顿了一下。

    不会的。他微眯起眼,意味深长地说,相信我,没人希望他死。

    琅泠点了点头,给他让开了地方。

    两个人似乎在这件事上达成了某种不需言语的默契,琅泠询问了赤随跟蛊魔岭的关系,而赤随回答了他。基于多年的交情,从此这件事将永远翻篇,不会有人再追问下去。

    这是他们这么多年的相处之道。

    赤随给苍耳把了一会儿脉,脸色稍稍放松了一些。

    情况好一些了。他低声说道,不过还是要注意,几天后或许会有一次起热,能不能熬得过去,全靠那次了。

    好。琅泠自然地把他放开的苍耳的手又握在手中,我会看着他的。

    药引子我带回来了,足够他用的了。赤随又说道,神色略有疲惫,也幸亏你将他拿给你的药材都保存得很好,不然这次就真的是危险了。

    我只是想着,我不需要,但也许他什么时候就需要了呢。琅泠亦是很疲倦地叹了口气,谁知道,竟会真的有这么一天呢。

    赤随默然,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我去调配药物了,一会儿就该换药了。

    琅泠低低地应了一声。

    赤随无愧于他的医术,配出来的药起了很大的效果,四天过去,苍耳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红润,终于有了点生气。

    但他依旧昏迷不醒。

    整整四天三夜,琅泠连睡觉都只敢把人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那人的呼吸小憩一会儿,生怕一个不留神,那家伙就被无常拽走了,去到他再也找不回来的地方。

    但这不能阻止苍耳一点点的消瘦下去。琅泠再一次为他暖着手的时候,只觉得这人手上腕上,竟已没什么肉感,只剩下支离的病骨,还在努力地撑起这副残破的身躯。

    琅泠急得发疯,但他无能为力。

    最初的时候苍耳怎么都不愿意张口,哪怕琅泠嘴对嘴地喂,也是喂水不喝,喂粥不吃,最后是琅泠红着眼眶,近乎低声下气地哀求着,才哄着人在昏迷中放下警惕,勉强吃下点东西。大约是因为身体实在不好,即使是接受了琅泠的投喂,他每次也只吃一点点,真要算起来,也就堪堪维持住生命的程度。

    这样下去,还能维持原来的体重才是怪事。

    不过好在这是正常的现象,等苍耳好了,再养回来也不迟,琅泠这才能说服自己保持理智,继续等着他醒来。

    直到第四天晚上,琅泠照旧在苍耳床旁看着卷宗,忽然听见床上一阵不正常的响动,忙放了手中的事物看过去,见苍耳脸色潮红,不安稳地挣扎着,口中喃喃着听不清的呓语,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

    他伸出手去,果然摸了一手的滚烫。

    苍耳发烧了。

    他还记得赤随的告诫,不敢有丝毫大意,忙叫人打了水来,亲自给苍耳擦身。

    一整个晚上,苍耳辗转反侧了多久,他就坐在床边陪了他多久,彻夜难眠。

    那个坚强又脆弱的人,那个寡言却温柔的人。

    他的生死,不过是大众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的伤痛,不过是旁人不屑一顾的小事。

    只有他还陪在他身边,紧紧抓着那双苍白的手,担惊受怕地与他一同熬过这个高烧的夜晚。

    因为他比任何人,甚至那人自己都要清楚。

    那家伙只有他了,如果连他也走开,那家伙便再也无人关心。

    也许就在某个角落,死得悄无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  木事木事明天就醒了

    话说化魇是不是不好打啊,要不然我们给他取个外号叫小花怎么样【狗头.jpg】

    化魇:???(默默掏出了一堆毒蛇毒蝎子毒蜘蛛)

    作者鬼哭狼嚎地跑了

    顺便悄咪咪地说一句,小可爱们还记得玉嘛,放在微博了

    ☆、第六十七章 密谋与血色(八)

    苍耳这一晚上着实凶险,好在有琅泠不计代价地给他输送内力,临近天亮的时候,在琅泠不断地探他额头的温度的过程中,他的体温终于一点点降了下去,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

    琅泠本想守着他到醒来,奈何这几天本就休息不足,撑到现在,更是头脑发昏,坐在床边不知不觉就握着苍耳的手睡了过去。

    于是苍耳迷迷糊糊地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四周一片漆黑寂静,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是还在人间还是已经入了阴曹地府。

    不过很快,他就在耳边听见了轻微的呼吸声。那声音是如此熟悉,以至于他竭力偏过头去,声音微弱地说 :泠?

    他的声音没有叫醒琅泠,但琅泠依然下意识地把他的手抓紧了些,梦呓般喃喃道:我在,别怕。

    苍耳飘忽不定的心忽然安定下来。他低低咳喘了几声,努力地收拢手指,回握住琅泠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疲倦地再次闭上了双眸。

    他现在就像在沙漠里跋涉了三天三夜的旅人,又累又渴。他的腰腹麻木,下半身完全没有知觉,右手的手腕一动就疼得钻心,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似乎有很多重叠交织的幻象一一演绎。

    他就这么闭了一会儿眼睛,过了不知道多久,手上猛地一重,接着响起了琅泠小心翼翼的声音:苍耳?你醒了么?

    泠苍耳的声音更加嘶哑了一些,但他还是努力地发出声来。发觉自己的声音似乎过于细小,他艰难地偏过头去,想蹭一蹭琅泠的掌心。

    琅泠看得心里直发酸,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捧住苍耳的脸。

    那人的动作便止住了,长长的睫毛蝶翼般扑扇了两下,一双妖异的眸子循着声音找向他,就这么由下而上地觑着,显出十二分的乖巧与温顺来。

    琅泠的鼻尖一酸,眼泪差点不争气地又流了下来。他深深注视着如今有了几分鲜活生气的人,开了口,声音竟比苍耳还沙哑几分:你要喝水么?

    不等苍耳回答,他自己又自言自语道:是我傻了,你断断续续发烧好几天,肯定很渴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拿水去。

    苍耳其实想让琅泠再陪他一会儿,可是琅泠就像惊到了一般,一边埋怨自己,一边匆匆忙忙地走掉了。

    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存在消失了。苍耳在无边的黑暗中感到了惶恐,他似乎又回到了昏迷时那个从不结束的梦境,他在黑暗里行走,坠落,永无止境。

    好在琅泠只是去端了杯水,很快就折返回来。他把苍耳扶起来,拿枕头垫在他背后,很耐心地把水一点点喂给他喝。

    苍耳全身无力,连手都抬不起来,只好就着琅泠的手慢慢地喝着,终于感觉嗓子里的灼痛感渐渐消减了下去。

    但与此同时,连续的发烧和过度失血的后遗症也显露了出来,他全身酸疼,即使整个人裹在被子里,也一阵阵地发冷。只是他掩饰得很好,仅在琅泠给他喂完水之后,仿佛不经意地轻声说:泠,我有点冷。

    琅泠手一抖,幸好杯中的水已不多,才没有泼洒出来。他看似镇定地把杯子放在一边,二话不说翻身上了床,把苍耳揽在怀中,运起内力给他暖着。

    苍耳明显懵了懵,试图阻止:不用浪费内力

    没事。琅泠不等他说完,便拿不容置疑的语气压了下来,给你暖暖身子,不算浪费。

    苍耳因着自己逞能的事心虚内疚,丝毫不敢跟态度强硬起来的琅泠对着干,很是从心地讷讷不开口了。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苍耳的身躯终于暖和了点,琅泠动了动,伸出手去,很是突兀地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苍耳吃痛,眼中很快蓄了一汪水雾,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为什么不听话?琅泠被他看得心软,但是想到当初的险境,不由板下脸来,训到,我不是跟你说过,不需要你做什么,离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远一点么?

    苍耳小声地念叨道:可是,他们要杀你

    傻。琅泠叹气,要杀我的人多如牛毛,我不是还好好在这儿呢么?倒是你,你知道我去的时候,最靠窗户的那一具尸体都已经被野兽咬得残缺不全了么?要是它们第一个挑你下嘴

    琅泠说不下去了。他神色黯淡,低声说:苍耳,你真的有考虑过,跟我长长久久地过下去么?

    苍耳缩了缩,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说,但是琅泠心里清楚,必然是没有的。

    但这不怪他。过惯了朝不保夕的生活,他还不懂什么叫长长久久。直到现在,他求的依旧不是一世陪伴,而是一时拥有。

    琅泠本想慢慢引导他想开,但这次的危险算是彻底给他敲响了警钟,让他意识到,在他力所不及的地方,这个人也可能会受伤,甚至死去。

    他不能再这样纵容这家伙了。

    若是因为他的话,这人能少添一道伤,少受一点疼,多为自己考虑哪怕一分,那都是值得的。

    话虽这样讲,可是看着苍耳瑟缩茫然、像是某种即将被抛弃的小动物一样的神情,他又不忍心起来,只得在心里长叹一声:罢了,来日方长。这人的伤情才刚刚有所起色,还是不要逼他了。

    这样想着,他便缓了声音,安抚道:无事,你只是还没想明白罢了,这种事情倒也不急。只是以后,便是为了我也莫要冲动了,不然留我一个人在世上

    他吻了吻苍耳的眉心,叹道:你怎么舍得啊。

    苍耳没有那么敏锐的眼光,分辨不出来琅泠是在卖惨,只在琅泠的话里沉默着,可怜兮兮地往琅泠怀里缩,低低地说:下次不会了。

    这可是你答应我的。琅泠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又窥及苍耳依旧苍白的面色,越发不愿逼他了,伸手遮住苍耳的双眸,温和道,再睡会儿罢,我会一直在这儿的。等养好了伤,我请你去吃好吃的。

    苍耳轻声应了。他窝在琅泠怀里,本就精力不足,全身又被内力烘得暖洋洋的,自然而然地就升起了些许困倦。琅泠似乎窥视到了他的心意,恰到好处地低声哄到:睡罢。要我给你唱歌么?

    说完,他竟然真的轻轻哼起了歌。

    是在民间流传很广的一首民谣,基本上所有的母亲在哄孩子睡觉的时候都会唱。

    苍耳的意识在这轻柔的调子中渐渐滑入深渊。在彻底昏睡的前一秒,他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些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呢?

    他还没来得及彻底想明白,思维便就此断了篇。

    相处日久,琅泠已经能很轻易地判断苍耳到底是睡了还是醒着。他注视着苍耳的眼皮慢慢阖上,呼吸也平稳起来,哼唱的声音便逐渐停下。

    就在这时,窗外天光大亮,霞色漫天。

    琅泠被这光亮刺了下眼,眯着眼转头望去,许久之后,抬手捂着嘴,克制地咳嗽了两声。

    当他把手移开的时候,掌心赫然一片刺目血色。

    他这几天太频繁地透支内力,刚刚又勉强自己给苍耳暖身子,到底还是伤到了些许筋脉。

    不过不怎么严重,因此他只是漠然地甩了甩手上的血迹,拿了帕子细细地擦干净了,确保不会被苍耳发现痕迹之后,便将之抛到了脑后。

    他温柔地注视着苍耳,忽地神色一动,向旁边瞥去,看见了悄无声息到来的暗枭,直接密语传音到:他在睡觉,别吵到他。又是何事?

    暗枭顿了顿,也同样以密语传音回到:阁主大人,当天那个女人是千面霓裳魏祈雨,已经抓到了。

    琅泠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轻哼。

    松边派真是舍得,这种人都请得来,做他们迷惑外人的靶子。他半眯起眼,若不是苍耳,这次我还真可能有点危险。

    那魏祈雨暗枭请示到。

    不急,先关个一段时间。琅泠垂眸,勾起苍耳腕上羽毛状的翠玉把玩,等苍耳醒了,若是她没伤过他,帮我做点事,我可以饶她一命。

    暗枭点点头,表示知晓。

    下去罢。琅泠连眼都不抬,叫膳房做点清淡的粥和小菜,免得他醒了没胃口。

    暗枭无声地俯了俯身,悄然离开了。

    琅泠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晨光打在他身上,将阴影投射在他背后的墙上。恍惚间,那阴影向外蔓延出无数黑色的丝缕,以他为中心,将整个江湖牢牢地困在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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