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帅,可惜我瞎 作者:常安十九画

    听说你帅,可惜我瞎——常安十九画(70)

    小游心有戚戚,告诉他说:小林师傅,驰哥没什么大事,就是脑震荡加上咳,这两天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是吃过药后就睡觉休息,黑天白天的连轴睡,医生说这是恢复期用药之后正常的反应,所以,你别担心啊那什么,等他醒了,我让他给你回话?

    林晓知道小游不会在方驰伤情这件事上故意骗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有效信息,林晓心中终于大石落地,只是回答说:不用让驰哥好好休息好好养着,我我没什么非要他回电话的事小游哥,这几天辛苦你了。

    他确实没什么非要方驰亲自来电的意思,他想确认的是,在最初的时候,方驰就已经给了他最坚定的答案。

    尤其是那天自家中分别,他们两个人之间,更不需要什么多余的慰藉和允诺。

    他们心意相通,早就认准了彼此这个人,哪怕眼下两人之间隔了天堑鸿途,但是魂梦所系,仍可相依。

    然而,当林晓浑浑噩噩半梦半醒地过了一晚之后,却真的收到了方驰的信息。

    回复微信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

    林晓手指点在屏幕上,将那条语音一遍一遍地听,眼里含着泪,嘴角却噙着笑。

    驰哥,等着你呢。

    师娘一手端着一个碗,一菜一饭,出了堂屋的门,石台窗檐下,林有余坐在竹椅里,闭着眼睛仰着头,手里依旧握着他那个从不离身的收音机,只不过没收听任何频道节目,就是攥在手里,粗粝的指尖一下下摩挲着机身,看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师娘将两个碗放在石台上,在老伴身边的马扎上坐了下来,瞥一眼,叹口气。

    这收音机,还是很多年前,林晓用自己第一次给客人按摩赚来的钱,给林有余买的。

    听见老伴儿叹气,老林师傅摩擦收音机的手指冷不丁顿住,好半晌,才低沉着语气问了一句:没吃?还是不开门?

    师娘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想了想,眼角又有点湿:你说这孩子是犯了什么邪性两天了,造孽呢啊

    不吃就不吃!林有余怒声道:饿死了我就当没养过他!

    瞎说什么呢!师娘一巴掌掴在林师傅的腿上,那是我儿子!我养了快二十年了,除了没生过他,就和亲儿子一样,你不认他我还认呢,你不要儿子我要!饿死你我都不会饿死他!

    这一辈子按摩手艺超绝,却从未下过一次厨房的林师傅:

    那你想怎么样?!林有余愣怔几秒后,依旧余愠难消,他这么犟着,摆明了就是逼咱俩心软,难道真由着他跟、跟一个男的胡闹!

    师娘用袖口擦了擦眼睛,酸楚道: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想的怎么这件事就这么轴呢?不明白但是我心疼儿子,看他这样,我自己心里也难受啊

    林有余:难受你就闭眼别看!跟我似的当个睁眼瞎就不心疼了!

    师娘一听这话不干了,再次一巴掌拍来,在老林师傅胳膊上扇出啪的一声闷响:你不心疼?!你不心疼天天坐儿子窗户根底下干啥呢?!攥着个破收音机也不听,盯梢似的在这守着谁呢,啊?!

    老林师傅:

    我老林师傅一时词穷,姜还是老伴辣,一句话将他脸色憋得通红,好半晌,老林师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收音机不破!

    师娘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夕阳漫天,小院中一时间静得能听见拂过金桂花的细小风流声,老两口坐在儿子的房间的窗户檐下,许久无话。

    过了好半天,师娘才用脚尖踢了踢老伴的鞋,轻声说:你说就他们俩这样,说什么要过一辈子就和咱俩似的真的假的啊

    林有余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甭管真的假的,别说一辈子俩男的,就是动了这个念头,旁人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师娘慢慢地点了点头,过两秒,又轻轻摇头,轻而缓地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是就算不是俩男的,这么多年的闲话晓儿听得还少吗?

    老林师傅搭在竹椅扶手上的手指动了动。

    师娘目光变得有点悠远,望着前方自家院子的大铁门,像是陷入某种回忆般,自顾自地说道:小瞎子,看不见,跟着爹娘来看店,他娘瘸,他爹盲,一家三口撞大墙

    还记得吧?晓儿小的时候,周围差不多大的孩子有一阵儿天天围着咱家的店门,冲屋里瞎嚷嚷,那时候按摩店刚开业,咱俩就知道成天到晚的瞎忙活,要不是有一次我听见了,拿着笤帚疙瘩给那个几个完蛋玩意儿轰跑了,都不知道他们居然这么坏,成天对着晓儿喊这个但是咱儿子可一次都没跟咱们说过

    师娘眼里有泪,却扯着嘴角笑了笑,苍老褶皱的面庞上,是真真切切的心疼和心酸:晓儿从小就听话,就算后来听的闲言闲语多了,知道自己不是咱们亲生的,也就自己在屋里蒙着被子哭了一晚上,第二天你还记得他跟咱们说什么了吗?

    记得。林有余睁开眼睛,眼中亦有老泪闪闪,他拉着咱俩的手,说,爸妈,咱们就是一家子,我爸眼盲,我也看不见,这就是血里带来的,我就是随了我爸了,所以咱们仨口子就是亲生的,命里写下的父母缘,谁也改不了。

    师娘点点头,说:那年他刚六岁啊。

    老林师傅不说话了,陷入了一种莫名而诡异的放空状态中。

    师娘说:话说两头,别说晓儿对那个方队长动了心思了,也别说他俩都是男的就是咱俩,这一男一女搭伴过了多半辈子了,听过的闲话还少吗?一个瞎一个瘸,走到哪不得听见几声别人背后的嘀咕?你是看不见,瞧不着那些人看咱们的眼神,但是你耳朵好使啊,看不见,你也听不着吗?

    所以,别管晓儿以后是找个姑娘凑合,还是自己过一辈子,别人的风言风语,他该受的一样都跑不了那要是这样的话

    师娘停了停,转头看向老伴,而后慢慢抬手握住林师傅粗糙的手背,狠狠攥了一下,不知道是想给自己某种力量,还是想从老伴那里获得一丝酸楚的共鸣:他和一个女的在一块、自己过一辈子,或者和一个男人,又有啥不一样呢?

    老林师傅长久地沉默下来,过了很长之后,才反手握住师娘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腿,说:道理我懂,但是和一个男人,他这辈子能有啥保障?说不定俩人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了,万一哪天姓方的变卦了,转头找了个女的结婚生孩子,那咱们儿子咋办?

    师娘也沉默了一下,才问:你觉得那方队长是那路人?我咋觉得不像呢

    林有余一时噎住。

    确实,老伴的这个看法,他反驳不了。

    从第一次见面一直到现在,方驰身上的特质和教养表现的淋漓尽致,他尊重有礼、细心周到,别管是对林晓,还是对他们老两口,完全是像对待自己的挚亲一般。

    更别提两天前,他还为了林晓挨了自己的一顿拐杖毒打。

    而且据说,方驰当时是直接从医院里跑出来的,本来就撞了个脑震荡

    老林师傅虽然不愿意这么想,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别说这是为了一个男的,就是为了自己媳妇儿,也不见得人人都能做到这样。

    林有余默叹一声,神色有了几分无奈的松动:那你什么意思?这事就不管了,就随他们了?谁能保证以后的日子是蜜罐还是火坑呢?

    你也说了,谁也保证不了。师娘说:但是有一点我知道,现在要是再这么犟着,我儿子可就真的要垮了。

    再说了,别看晓儿从小到大不爱言语,但是他主意有多正道,你不知道吗?他真认准的了事就拿之前逼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或者是后来上普通高中或者一门心思的要考大学来说,多难多苦,他退过吗?

    林有余回忆顷刻,缓缓地摇了摇头。

    所以这事,你犟不过他。

    但是林师傅皱眉,做最后的心理挣扎,两个男的这事太邪性了,没有这么来的

    咋没有?师娘重重捶了捶老林师傅的腿:那天晓儿说什么来着,断袖余桃你听评书,听到那个什么汉哀帝割袖子的时候,你少乐来着?咋的过去的皇帝可以,现在的小年轻们可以,就我儿子不行是吧?

    林有余:

    怪我不该笑得太早。

    同师娘梗了一下,话到嘴边又被自己咽了回去,虽然她能够劝服自己,也能章法全无地对老伴展开无差别攻击,但是真的要把同性恋这旁人讳莫如深的三个字说出口,尤其是和自己的儿子联系在一起,老太太终究还是觉得有点勉强了。

    师娘停了几秒,将自己心里异样的情绪压住,才重新开口,刻意回避了那三个字,说:不管他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不管这辈子他想怎么过,跟谁过,过成什么样,我儿子就是我儿子,二十年前我在眼科医院门口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身上流着的血,就有我一半了,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儿子,我自己疼。

    林有余握着老伴的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自己的腿,似是纠结丛生,但最后终是不忍无奈道:那也是我儿子。

    老林师傅长叹一声,勉勉强强地跟老伴商量:要不过两天叫、叫那个,咳叫方驰上家来,我再详细探探?

    师娘懵了一瞬,反应过来林有余这话所含深意后,立刻炸道:上家来行,你可别再打人了!

    林有余脸红脖子粗:我

    师娘:你咋的?!

    林有余:没咋,知道了!

    所以弄了半天还是我里外不是人了呗?!

    我要是真想咋的,那勾搭我儿子的小王八蛋早就让我给敲碎了!

    哼!

    老林师傅甩开一直握在手里的老伴的手,神色忿恨寡欢地起身,师娘忙问:你干什么去!

    送饭!老林师傅弯腰在旁边的石台上探手摸索一番,碰到了师娘刚才放下的两个碗,颤颤巍巍地端起来,开口嫌弃道:干啥啥不行,你也就会嘚啵我!连碗饭都送不进去我去,看他敢不吃的!

    师娘:

    可把你能的!

    至此,在林晓突然向家里出柜后两天的一个寻常黄昏里,一辈子没离开过这间小院,混沌半世颠簸半生的老两口,在彼此的陪伴和劝慰之下,完成了一次几乎是不可能会实现的自我开解。那些在他们的固有传统思维里,被视为匪夷所思的关系也好、被认定为离经叛道的感情也罢,就这样被两位老人默默锁进了自己的心底木匣之中。

    他们并不是突然变得开化包容,也并不是在两天之内就刷新颠覆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这些事,如果放在其他人身上,他们可能依旧无法接受,但是,那个其他人不是别人,是他们疼了快二十年的儿子。

    因着这份疼爱,他们咬着牙,默默在天命有余之年,完成了一次与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之间的无声和解。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破题法门,自己的儿子自己疼,唯爱而已。

    既然和他们一样,都是爱林晓,那多一个人也是好的,至于男女

    就这样吧,还能动个手术咋的?

    林晓的屋门外,老林师傅端着师娘又去热过的饭菜,抬脚重重踢了两下房门,没什么好脾气地嚷嚷道:开门!

    房间床上,林晓乍一听这声音,全身过电似地颤了一下,而后压着干涸嘶哑的嗓音,轻声问:爸?

    废话!老林师傅气势如虹,不是你爸还能是谁?刚过两天,连自己老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开门,麻溜的!

    林晓咬着嘴唇,回道:我怕您见着我生气

    我倒是想见你呢,我也得有那自身条件啊!老林师傅依旧没什么好言语,不耐烦道:快点!正好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咱俩两不相见省得心烦!

    林晓喟然叹了口气,慢慢挪下床,穿鞋去开门,但是两天之中滴水未进,体能已经消耗到了极限,腿软心慌,故此从床边到门口的这几步路,他走得十分缓慢。

    门打开,先闻见一股饭香,林晓的眼眶倏然发酸,嗓音也跟着不稳,张张嘴,喊了一声:爸

    老林师傅抬脚进屋,几步走到林晓的书桌前,脚尖踢到了桌腿才停下,将手里的两个海碗哐当往桌子上一撂,吩咐道:过来吃饭,大小伙子还来绝食那一套,牙碜谁呢你?

    林晓站在门边,手指抠着门板上的横纹缝隙,回答道:不是绝食,也没想故意给您和我妈添堵我、我就是没脸见你们

    等你把自己折腾出个好歹来,没人给我和你妈养老送终了,才是真的没脸见我们。

    林有余往林晓床上一坐,叹了口气,语气稍稍有所松动:过来吧,先吃口饭咱们爷俩儿唠唠?

    林晓沉默半晌,知道该来的躲不过,点了点头,走到桌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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