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秦狮 作者:苍策九歌

    [秦]秦狮——苍策九歌(171)

    就在格根塔娜为她不知道哪里说错的话而准备出演道歉时,纱帘后传来了一声幽叹:还是别像了吧,软椅上传来几声急促的咳喘,隐约可以瞧见一个女人垂腰忙碌抚拍的身影,别像我比较好。

    娘娘?

    这宫里有什么好,争权夺利尔虞我诈,哪里比得上雁北。待咳喘平息,那女人哀叹道,一代一代的,这宫中送走了多少女人啊。

    娘娘去过雁北?

    便又是沉默,还是那侍女接的话:只是听您说着,就心向往之呢那雁北君倒是个有趣的妙人,听着夫人的意思,可是见过?

    格根塔娜将信将疑,但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好多问:听闻那位是廉颇老将军的儿子,像妾这样的普通百姓,哪里能见到那么尊贵的人儿啊。

    也是,齐王妃轻声应答,语气意味不明,定然是金窝窝里养出来的少年英雄,不过既然是廉颇的儿子,又怎么投了秦?

    格根塔娜的眼睛眨了一下,面不改色的回应道:这哪里是我们这些女人家能知道的啊,娘娘若是有兴趣,改日妾去问问齐王?

    这倒是不用了,只是我膝下唯一的女儿远嫁秦国,心有记挂罢了。

    心里的情报转了又转,愣是没能在秦王后宫中找到一位有名有姓的齐国女子,想来这位齐王娘娘的公主也如她母亲一般,锁在了深宫中吧:不过这位雁北君也是够厉害的,如今已经连下三国了呢。

    齐王妃轻笑:那么你呢?纱帘之后,声音明明有气无力,在武功被那位亲自称作不错的她面前,却能诡异的令她感到不适。

    该说不愧是稳压齐王后宫一众姬妾这么多年,即便如她姐姐般多年无宠也未能再见齐王,却还能把女儿嫁给了秦王的女人么?

    你可想过要找那雁北君报仇?

    报仇?

    她仰头看着头顶高大巍峨的城头,还有其上笔锋凌厉的雁北二字,疏忽想起了自己年幼时趴在姐姐的膝头,询问姐姐,她们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在阿姐看来,他是个英雄。明珠边笑边抚摸着她的头发,耶耶在时,咱们家有十几个奴隶可以驱使,大家不必耕种也无需操劳衣食,只要驱使着那些中原人去做就好。每日只需玩乐,锻炼骑术,等着耶耶找个好人家把我们嫁出去。

    那样的日子,是什么样子的呢?

    喂,你进不进来啊?收关的小兵似乎嫌弃她卡着队伍,要是不想进来,那边儿去犹豫啊,别耽搁我们登记。

    啊,要来的,要来的。她学着中原人的话,小步上前,入关,要交什么钱啊?

    阿妹,所以你要记住了,你是耶耶的女儿,是草原上的一只鹰!

    不用,许是看在着关外人是个女孩儿的份儿上,那收关的士兵摆手,少将军说了,所有想要融入雁北的,以后都是雁北自己人了,登个记,若是五年之内你不在外关惹事儿,那你就可以拿雁北的籍贯了。

    这样啊。她晃了晃头,那你们怎知道,我不是那个心怀不轨的?

    就你?另一侧的士兵笑了起来,小丫头,你还没我们将军的马高呢像你这样的小不点儿,再练上个十年,也未必抵得过我们少将军一根手指头啊。不过为了安你的心,来登记一下你的名字,给你标红重点观察!

    重点观察就重点观察,她笑了起来,看向远处已经隐约可见雏形的小村落,要是中原不好,那我就回草原去了格根塔娜。

    她这样说道。

    我是格根塔娜,是来找我恩人报恩的。

    作为一只鹰,即便逆着光她也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少年看向箱子的眼神。

    你们放心,我才不会动你们的少将军。等我报完恩,我还要去打单于,给我耶耶复仇呢。

    复仇。

    牵着孩子的妇女将手中的花束放在了高耸屹立的巨大石碑前,雪白的花束与其他的花朵融汇成了一片花的海洋。

    娘?孩子扯了扯自己的母亲的衣角,我们干嘛要献花啊?

    是为了纪念,以嫁做人妇的女人低头,瞧着自己五岁的女儿,也是为了提醒自己。

    纪念什么?孩童懵懂的仰头,上面好多字啊。

    是啊,上面好多的名字,都是为雁北流过血的壮士。

    没有她死于部落争斗的爹,没有她为了保护姐姐丧生的娘,没有那个以为中原人会如匈奴般分享女人而自尽的明珠姐姐......

    也没有那个她本想要复仇的人。

    是为了提醒我们,人总是会死的,但死亡与死亡,截然不同。

    她看着自己一派天真,从未经历过战争,也未曾见证过血腥的女儿,轻笑道。

    可曾复仇?

    未曾,也不再会了。

    格根塔娜侧头,瞧见了远处那个跪在墓碑前,慢慢从繁花锦簇之中挑选凋零花朵的老人,牵住了身侧夫君的手:一直都未能告诉兄长,我欠他一条命。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男人扭头,被他抱在怀中的男童听见自己母亲的声音,一双肖父的大眼睛随着他父亲的扭头,也一并转向了她。

    兄长说,杀人者人恒杀之不该是他的。

    男人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拾花的老者:你若于心不安,便陪越守着雁北吧,陛下刚刚登基,六国余孽渐起,陛下还需要雁北做他的后盾呢。

    夫人停顿,发觉自家夫君的嘲讽和不屑,便不再去看那个男人:其实我入中原,本是想要报恩的,却没想着这恩越报,亏欠的反而越多了。

    第224章 短歌行

    赵利年少的时候,也是策马疾驰在邯郸路上,肆意嘲笑着那些在他马蹄之下急忙躲闪,却因为动作不够迅速而一身狼狈的纨绔子。

    只是后来他的祖父因为谏言得罪了君王,父亲仕途受阻,一家人收到牵连被贬至边关,才知原来邯郸的繁华背后,是数百上千疾苦的百姓,和他们为了粟米争破头甚至拼了个家破人亡的绝望。

    再后来,他遇上了一个少年,一个他还在对方这个年纪肆无忌惮的嘲笑着何不食肉糜,而对方却已经步入沙场,如狼似虎般撕咬着敌人咽喉,只一眼便让他下定了心思,想要追随的身影。

    他看着那个比他矮了些许的少年郎慢慢长大,从一个徒有虚名的少将军,变为了雁北真正的头领,百姓们跪地膜拜的英雄人物。

    而他,追着那个身影,从小兵到伍长,从百夫长之副将。

    这听起来肉麻极了,后来的后来,当他在一个夜晚找到坐在篝火旁的将军,将自己当年的想法告诉对方时,得来的回应,不过那个时候就能看到本将军如此英伟的身姿,你的眼光倒是值得嘉赏。

    当时他又是如何回应的呢?

    将军您还真的从来都不知道谦虚是什么。

    他看着将军与赵王互相推诿,看着他为了粮草和衣钵而奔波,看着他咬牙陪将士们度过了严寒酷暑,看着他将一个残破的雁北变为了不可侵犯的固土。

    他以为这便是他未来的日子了,他会守着赵的雁北,会陪着将军和雁北的百姓,以副将的身份战死,或者老死在这片接纳他的土地上。

    一如他儿时,只觉得能够在父辈的羽翼下,一辈子只做一个快乐的纨绔子。

    直至有一日,两个远方客人不请自来。

    直至有一日,赵王像韩王献出了韩非以苟全自己的统治一般,献出了将军。

    别那副表情啊,将军还是他们最初相识时那副散漫又自由的模样,事情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话听过没有?

    他将军,撩起袍子跪在了他的面前。

    将军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他抬手揉着自己的脸,声音因为他的动作而略有模糊:我最讨厌你们这种动不动就下跪的性子了,你跪我有什么用,我若是逃了,那雁北怎么办,你们这些追随我的将士们怎么办?

    他张嘴,却发现声音是如此的无力,以致于连脱口都像是如坠千斤。

    而且,或许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呢。盘腿坐在马车中的将军依旧是那副灿烂的笑容,你家将军我如此英姿飒爽,聪明又可人,没准儿就有那么个颇具慧眼的瞧上了你家将军,打算以身相许也说不定啊。

    他瞧着脸上毫无阴霾的将军,那受千百人相托的话,到了最后也未能说出口。

    千言万语,到了最后只剩下干涩的一句:我护您入秦。

    他恨赵王么?

    他是恨的,若是赵王有容人之量,他的祖父与父亲还会在邯郸当着官,他的母亲与祖母不会因为家中巨变沿路奔波而病逝。

    可他也不那么恨,若不是赵王,他一辈子只会是哪个承蒙父荫一事无成的纨绔子,不会是蛮夷畏惧的雁北兵,不会遇上那么多志同道合的战友,更不会遇上将军。

    再后来

    他冷眼看着那个昔日他看着长大的三丫头倒在他的剑下,看着他冰冷的剑上沐上鲜血,看着她脸上尚未褪去便已冻结的惊恐,看着她倒下后暴露在他眼前的孩童。

    举剑,落下。

    这是你欠将军的。孩童的血喷溅空中,杀人者却无悲无喜,他谁都不欠。

    再后来,喜死在了廉颇的手中,钱山死在了赵王追杀将军的士兵手中,就连将军也差一点儿就死在了他曾经护卫的赵土上。

    再后来,将军问他是否要追随于他,是否愿意与他一并,追随新王。

    不,不是新王。

    是他唯一的王。

    你绝对想不到,月光之下,盘腿坐在木廊上的青年双手撑着脚踝,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除却雁北大权,他许以半壁秦兵与我,他甚至护我出秦关,你能想象么,他就是当年的那个蒙家子。

    孤身入敌的胆气,并非是所有君王都能拥有的:那个时候,他甚至还不知道雁北君到底是有名无实,还是不负盛名,他就敢带着一个人跑到雁北来,就为了验证他手下一个心腹的推荐,如此君王,何愁天下不平!

    他侧头看着自家将军,看着他眼睛里的光与热,看着他脸上不加掩饰的笑容,第一次瞧见了他脸上小小的酒窝。

    啊,他笑起来,原来是有酒窝的啊。

    后知后觉,不知不觉。

    你......鞋底被一大一小流淌的血所侵染,另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走吧。

    不想为你的妹妹报仇么,乐?旋身,门外是不知何时出现的青年,你的亲妹,你的妹夫,还有你的侄子,都死在了我的家剑下你不想为他们报仇么?

    乐看着利,看着这位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中年人:真的要复仇,也不会为她。他嘴上这样说着,扫过地上那已经失去生命的女人,眼神冷漠的如看待一件死物。

    不,那已经是一件死物了:兄长,唔,大哥为兄长而死,我应当向兄长复仇。兄长因匈奴蛮夷而死,双份的仇恨,向着那些蛮夷子去才对。利叔你这么多年一直帮衬着兄长,甚至还重建了外面的伪村,向你复仇做什么。

    他扯了扯嘴角:不悔?

    若没有兄长,我们一家子大概永远只会是田地里种地的农夫,如今乐能读书识字,妻小能过得富足,皆是拜兄长所赐就连着比咸阳都要繁华的雁北,也是兄长一手缔造,守着雁北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空复仇?

    他这样说着,转身褪去:利叔,别忘了善后啊。

    喂,利,这次善后也要拜托你了啊~青年的背影,逐渐与月光下双手合十做哀求装的将军重合,我是真的很看好秦王。

    赌错了呢?

    错了就错了呗,我只知道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将军的笑像是那夜的星空,毫无阴霾,群星闪耀,利最好了,这一次也一定会帮我的对吧,正好一起啊,我们一起......

    我是赵人。

    将军的笑容在那一瞬停滞于脸上,但又很快被温和掩埋:利,好温柔啊。他顺着说了下去,如那突兀的语气从未出现,以后嫁给利的人一定很幸福,只要躺在床上享受就好了,什么都不用做啊~

    将来在战场上遇到了,利转头,与将军并肩坐在木廊上,仰望星空,就拜托将军了。

    那可不一定。将军的拢了拢披风,语气还是那般闲散,像是利这般温柔的人,一定会被土地公公庇佑着,长命百岁,子孙绕膝的。

    将军要他长命百岁,他又怎么敢只活到九十九呢?

    战场厮杀的时候,他咬着牙以胳膊抵挡捅向他的刀枪。他一次一次的倒下,又一次一次的站起,直至身边的袍泽不再,直至他听见身后赵王以降的声音充斥大地,才放任自己倒下,才任由自己昏厥。

    从血海中苏醒的时候,他拖着重伤的身子着朝北方爬去,卸了兵甲弃了刀枪,用手朝着北方,托着沉重的身子一点一点的向遥远的地方爬去。

    再后来

    眼前是熊熊的火光,房中早已死去的一家人自然不会再发出任何痛苦的哀嚎。

    再后来,他被好心人救了起来,带着伤回到了他心心念念雁北。

    那个时候这片土地还未能得到一个统一的名字,那个时候将军还仍然是降将雁北君,而并非是秦朝的雁北君。

    他又看到了他的将军,与那个曾经到过雁北的英俊君王并骑着前进,脸上是灿烂又肆意的笑容,更胜花季,更胜骄阳。

    他站在刚刚复苏村落的最外圈,瞧着将军的身影,慢慢跪了下来。

    一如那年誓死效忠效忠,对着他低下了臣服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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