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 作者:又生

    他在盛唐种牡丹——又生(69)

    闲来花间,怀弦坐,

    醉时石上,敞衣卧,

    只三个,

    妙运,清风,同莫谙,

    道是,一尊酒,尽,青山暮,

    再不把俗尘染,且须将功名藏。

    仰是碧云,行雁去,

    俯为春蚕,牵丝回,

    又三载,

    檀香,偃月,共观郎,

    怎堪,两行诗,践,长途路,

    本有意留君住,却此生伴君徜。

    前门,仆人汗涔涔跑来:九总管,雁找来了。顾九道:好,我送去。

    方才,顾九听见顾越和苏安提起大雁,着实吓了一大跳,怀疑自己的脑子出毛病。近日,顾府门庭若市,东宫和寿王府、张和李两位阁老的人轮流来访,他应对还来不及,何来时间买什么大雁?自然以为是顾越为安慰苏安而胡诌的。

    他现在永兴坊也有些声望了,再不是张口说方言的田舍汉,自然懂得随机应变,便吩咐仆人去找雁,东市已关张,又立即向新婚人家去借,好容易才得来。

    阿郎,那然而,顾九穿过长廊,刚要把顾越唤来问,手中金笼落地。

    琼花丛,顾越又伺候了苏安一回。

    一双大雁呼扇翅膀,披着月光,飞上晴朗无云的夜空。萤火之虫,环伺眼前。

    苏安揉了揉眼:原来十八当真备了雁。顾越爬起来,撩开被汗水粘在苏安面庞的一缕青丝,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好,印你的书,收你的徒儿,无妨,即便你不愿搬来同我住,不愿让我去你家提亲,该有的礼数也得有,这纳采之物三十件,我择日让媒人送去牡丹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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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章发一点糖,之后还有。

    本文中,苏安不会再入宫,他会转型

    (~ ̄▽ ̄)~

    注《新唐书》卷48《百官三》太常寺:博士教之,功多者为上第,功少者为中第,不勤者为下第,礼部覆之。十五年有五上考、七中考者,授散官,直本司,年满考少者,不叙。教长上弟子四考,难色二人、次难色二人业成者,进考,得难曲五十以上任供奉者为业成。习难色大部伎三年而成,次部二年而成,易色小部伎一年而成,皆入等第三为业成。

    业成、行修谨者,为助教;博士缺,以次补之。长上及别教未得十曲,给资三之一;不成者隶鼓吹署。习大小横吹,难色四番而成,易色三番而成;不成者,博士有谪。内教博士及弟子长教者,给资钱而留之。

    ^_^也就是说,当音声博士之后,以十五年的考核为周期,其中五次列上等,七次中等(或以上)才能授散官。

    文中三观是当时社会三观,我是恨不能给苏安评个国家一级演员,然而事实是,他们的人生,虽然见过最惊心动魄的风景,但吃完青春饭,大多只能参照白居易《琵琶行》,例外不是没有,只不过李龟年、段安节这样的,其实都是官宦之后,才能有那样高(记名)的历史评价和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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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不嫌

    赏过留情花,双双归自家。

    盛夏,平康坊内生意依然兴隆,醉仙楼、花糕作坊的院铺里花红柳绿,那些脂粉奶酒散发香气,女妓隔日总要攀窗望街巷,看看今朝,长街有无荔枝来。

    荔枝若离开本枝,一日色泽就会暗淡,二日香气就会消散,三日口味就会酸化,四五日之后,色香味尽去矣。然而,据说近段以来运入大明宫的荔枝,自岭南产出,连枝折下,插在芭蕉上保持水分,又放进冰盒中转运蜀中子午道,按照十里一置,五里一堠,死马继路的驿送制度,抵达长安时,依然甜润可口。

    苏安过得自由,一边吃雷海青从宫里偷出的荔枝,一边张罗牡丹坊收徒事宜。

    他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知道,街巷中仍在议论月堂一雕挟二兔,昔日承乾耽称心,也知道,半年改制之后,由中书门下省监察,吏部主办的,即将到来的这场孟冬官考,俨然已把党争二字,推成令朝野中人夜不能寐的热闹话题。

    他心如明镜,张九龄和裴耀卿竭尽全力保护着自己的党系,而李林甫月堂思计,一根一根地拔掉忤逆的羽毛,所幸的是,他所关心的人,顾越,不依东宫,不攀寿王,热情地打着替皇室割麦的旗号,冷静地在江南构建着一片避难的花园。

    中舍人顾越御前应制宣册拟诏,深得圣眷;中舍人顾越和江南、淮南道采访史暧昧往来,为其与京中望族牵姻;中舍人顾越遥寄诗词与江南道义门坊

    如此,苏安亦心安,事实上,自从麟德殿经历过生死之交,他再也不会惶惑。

    六月初,苏安终于把三百《乐府闲录》从安邑坊运回来,头批系红绳,给事先应好的张思行府中送去,余下按太常韦恒要求送入宫中,末了,自己只留百本。

    他打算把这些,授予几个孩子。

    几个孩子,已各能见些天性。鼓儿的力量大、耐力好,阿明记曲子快,阿米的手指灵活,而阿兰年纪虽然最小,却自也有些与众不同的癖好,她嗓音独特。

    换匾的前夜,牡丹坊闭门,正堂点起红香,鸾吟凤唱之中,苏安把记着自己这些年所见的乐谱以及乐器的,这本小杂书,授予了他们四个人,一人揪着一本。

    书中呢,我给你们一人加了一片用于标记篇章的小叶子,形状大小各有不同。苏安拿柳枝沾了水,一一点过,说道,需记着,天下的曲子,就像天下的叶子,或有同样的根源,却绝无同样的纹理,每把五弦,都应有自己的故事。

    孩子们排排跪在坐毡磕头,齐刷刷地,甜滋滋地,笑喊了苏安一声师父。

    卢兰和茶娘接着问,除去私留,剩下几十本该如何。苏安想了想,把《六幺令》曲牌挂上正厅,道是,将来为其填词的过客之中,若有有缘人,便就相赠。

    也罢,还得算贺连呢,他总邀我去府里坐坐,拜见韶娘。苏安道,明日换完牌匾,我就去寻他,放他那里一本,也正好,同他商量如何考取音声博士。

    六月六换匾,原本只想和开张日子合同,却没料到,巧又相逢三桩人间事。

    一来,苏安遇了南不嫌。

    当日上晌,阳光明媚,九总管送进头样纳采礼,顾郎亲笔所写妙运清风四字牌匾,登时吸引整条长街瞩目。阿米几个跟着去拉绸布,笑声似风信子。

    苏安抬起头,那开化兴邦的旧牌匾还挂着挨灰尘,谁人敢摘呢?他和茶娘、廿五商量之后,觉得该让卢兰先送一本《闲录》去徐员外府中,再摘。

    卢兰笑道:徐员外是故人,我去便是。谁料待他离开,看客不减反而多。

    苏安卷起袖子,正要踩梯子,一只不速之手,拨开众家,突然搭在他结实细瘦的臂上。廿五一惊,上去保护,眼前刮过一阵飓风,扫得他整个儿跌坐于地。

    这人,身形挺拔,手中提剑,虎臂蜂腰螳螂腿,目光炯炯,衣摆鲜血淋漓。

    六月初六,不嫌为江州义门坊陈旺生追缠,若赏一条命,便替苏供奉摘匾。

    苏安打量一眼:郎君这是?

    原本扬州之地,位于长江以北的淮南道,是通济渠漕运之起点,自古繁华。与它一江之隔的江南道,近南蛮,但凡任职往那里的,即便升品,也论作贬斥。

    南不嫌自称扬州的一位剑客,受一大户之托,前来寻找一位在当地的青楼出生的私生子。这家大户也传奇,九世同居,合家九百人,从未弃子,老太君年事高,忽闻六郎在外还有血脉,日夜不安,定是要子子孙孙全在膝前,方能安心。

    张家给的佣金很丰厚,受命后,我四处打探,得知此子在青楼仅住到十岁,又经几番辗转,最后跟随一位官员往长安去我便追到长安,进城时,从市井之徒口中得知,若要在乐行里找人,必先往平康的牡丹坊,见供奉苏莫谙。

    都说苏莫谙正印书收徒,南不嫌便打算拜访,却,不知为何,前夜突然遭到另一帮匪贼的纠缠要挟,所留之信,自命为江南道江州的南朝余后陈氏义门坊。

    苏供奉可知,南朝覆灭之后,陈叔宝六弟宣王陈叔明之后裔,世代避难共居于江南道江州,及至五世孙陈旺生建义门坊,从未分家,常有北进之图?

    却是这样,陈家一位族人,当年在扬州办完事,去狎妓被剪刀扎死,便是死在我要寻的这张家私生子的房中,因此,义门坊要我找到这人之后,转交他们。

    长安包罗万象,平康尤甚,南不嫌一本正经地说他自己的故事,旁人作闲谈。

    苏安听完,放下袖子,道:你让我救你一命,为你找人,可是你自己却不说真话。南不嫌握紧剑柄。苏安道:你手上二三指腹的茧,并非全部是剑磨出的。南不嫌道:那是什么磨的?苏安笑道:草茎弦,广陵竹西乐派。

    南不嫌听完,抱过扶梯,三两步登上去,将旧匾一摘,哐当一声弃之于地。

    不嫌,欲拜苏供奉为师。

    苏安道:啊?南不嫌道:不嫌欲拜苏供奉为师。苏安道:南郎,换完这块牌匾,我还打算去东市的留仙堂,你若当真想留,也不是容不得,替我把那新的牌匾举一日,唱一日妙运清风,偃月观郎,诶,我便保护你。

    妙运清风,偃月观郎。黄尘扬起,血滴落下,声声如雷,妙运清风

    苏安登上马车。茶娘把书递去,轻声问道:少东家,他要找扬州的乐人,可否问林公子?苏安放下车帘,叹了口气:扬州暖香阁出生,其父在张家排行第六。茶娘道:这是如何?苏安道:他要找的,就是林蓁蓁公子。

    看好他,别让他四处乱问。

    二来,苏安把《闲录》分给了贺连。

    留仙堂的格局和从前一模一样,格柜挂满红红黄黄的小牌,令人眼花缭乱,只不过苏安来时,发觉柜上的伙计全换了人,老六手持钥匙,请他到南宅里坐。

    苏供奉,春夏之交,老爷染伤寒,神志不清,最后那话便是让把少爷的名字加进族谱里,故而,少爷近日,一是准备孟冬的太常考核,二便是学习配香。

    苏安这才恍悟,原来贺连如此热情地请他来做客,是要炫耀炫耀自己的本事。

    贺少爷,你看,我说到做到,印好了这本书。苏安哪还坐得住,他穿着五品文散的官服,问都不问贺夫人,先去拜见韶娘,才进贺连的堂中,笑说道,待你考过功,任了博士,咱们往后一个在平康,一个在皇城,比谁教的徒弟高。

    贺连放下手中的一抔阿魏,翻开弦索前几篇,看到的是五弦羽调曲,《南安》。

    苏安架起腿,笑盈盈地等着贺连的赞赏,而贺连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地上。

    阿苏,这些话,我只对你说。

    春夏之交,贺老爷偶染小疾。贺连回家探望,听见一声凄厉的哭喊。原来是韶娘身边忠心耿耿的丫头,见夫人身边的小厮又欺负韶娘,冒死发声,想引得贺连注意。贺连闯入西园子,韶娘跌坐在地,手还捂着那张带血痕的脸,唇齿发颤。小厮啐口唾沫,转身就走。

    贺连靠在圆门墙边,背过身,深吸了一口气,还在犹豫是否出面,丫头的哭腔再度传来,这回是真情,因韶娘的脊骨正触假山石,从此,再也站不起来。

    苏安这才明白,韶娘刚一直坐着,竟是这个缘由。贺连嗯了一声,继续说话。

    我早就劝阿娘从家里搬出去,可她,又是那样好面子的人,总觉得不妥。

    对西园子之事,贺连装作不知,便是兢兢业业,直到拿到自家的《香谱》,方才神鬼不觉地,往贺老爷房中的药炉子里添了一剂用阿魏配成的昏神之毒。

    毒性慢,一个月方才见效,家中翻遍佛门经书,也无人能觉察这新制的秘方。

    毒发还有半年。贺连说道,之后,我会在留仙堂对面,新开一家香坊。

    名虞美人。

    苏安倏地站起,在堂中来回两三遍,喊了一声:贺连!贺连一笑,捂住他的嘴:你小声些,别吓着阿娘。多少难以言说的情,便全都融进了两个人之间,这一场关于血脉与亲情的搏斗。他们扭作一团,撕扯着,半晌方才停歇。

    苏安自然明白,贺老爷一向对韶娘所遭到的虐待不闻不问,而贺连,为了回这个家尽孝,付出的心血亦流成长河。贺连咬破唇不认错,只笑苏安是顾影自怜。

    彼时,老六得知动静来劝,便见两个少年郎衣衫凌乱,扯得和落水的狗一样。

    可二人打完这架,终究又和好,说起体己话。苏安答应贺连,等留仙堂分业,把牡丹坊的生意以及宫俸的关系转去新坊。贺连也说,开张大吉,定有诸多回馈。

    因这遭经历,苏安踏出东市之刻,做了决定他永不会让南不嫌找到林蓁蓁

    三来,平康不夜,竹西遇牡丹。

    酉时将尽,钟鼓之音满街回响,葡萄酿与樱桃酒左右泼洒路边,映得天际殷红。

    大侠,你快下来。茶娘站在院子门前,扇着丝帕子,咱家只卖茶水,不卖酒,你的血滴了这么大一滩,倒叫我怎么招呼宾客?少东家那是逗你呢。

    知道。南不嫌气色不改,脊梁挺得更直,可我也得叫他知道,我心诚。

    诚不诚,少东家听的是曲子。茶娘说道,你来得这样唐突,少东家未怪罪就不错了。亏得是咱家那些个办事的去了蔚州,否则,非打断你一条腿。

    苏安回到牡丹坊,南不嫌还高举那块牌匾,气如洪钟地喊着妙运清风,与之相伴的,是姑娘们唱的,卢兰写给茶娘的那曲寻欢作乐的教坊小调《泛龙舟》。

    苏安叹口气,让茶娘把人带往后院子察看伤势,并派伙计去张半仙处取药。

    熟料,血衣脱开之后,脊背戳着三血洞,边缘化脓。茶娘咬唇,清洗时手都发抖。南不嫌闭着眼睛,眉头忽然皱了一下:不对。茶娘怕他疼,停下动作。

    苏供奉,恕我直言。南不嫌睁开眼,你们这支曲子中,羽音偏尖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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