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寒 作者:烟猫与酒

    灼寒——烟猫与酒(32)

    你厉岁寒无奈又好笑。

    好好,你说, 你说, 我不问了。陶灼忙举手示意, 他把被子抖开罩在脑袋上, 期待地包住自己。

    厉岁寒只好从头开始回答陶灼的问题,他说:是在画室认识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弯不弯,他自己也不知道。

    啊。陶灼发出无意义的声音, 歪在厉岁寒腿上点点头。

    与陶灼当年脑子一热,在学校旁边随便找了个画室就去了不一样,厉岁寒高中时的画室是槿市最好最大的机构,响当当的名头,九大美院的合格证每年能刷满两面宣传单。

    这种画室全国排得上号的也就那几家,除了本地人,每年都有五湖四海的学生背着画具过来报名集训,交上一笔数额不菲的学费,吃住都在画室,没日没夜的画,目标定在最好的那几所学校。

    黎洋就是其中之一。

    厉岁寒还记得他高二暑假刚来时的模样,那时候厉岁寒算得上是画室的老人了,他从高一没事儿的时候去上课,到了高二就从普通班被分去了美院班学生太多了,一两千人,头部班级的名额必须紧着最有希望的那些学生。

    美院班又大部分都是复读生,复读一两年的有,两三年甚至四五年的也有,基本功都足够扎实,只差艺考时稳定的一哆嗦。平时画累了,他们就去普通班转着玩儿,看看新一届的水平,普通班的老师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让他们顺便给新人讲讲画。

    有些老油子喜欢给新人讲画,有成就感,厉岁寒不喜欢。

    被关系不错的朋友喊去帮着看看画说说问题,他会认真提,其他没关系的人他懒得张嘴,也没兴趣看,潜意识里觉得跟他没关系。

    黎洋刚来的时候没有朋友,确切地说是不去交朋友。

    他不是来自那些大城市,可能四线都没到,厉岁寒第一次听他说是哪里人时,脑子里甚至对这个陌生的地名毫无印象。

    普通的城市普通的家庭,家里虽然能供得起他来画画,但压力也同样实打实,学费上花大钱,吃穿用度上就会下意识节省。

    刚来的时候别人喊他去买住宿用的新床品,他不去,家里带了。

    晚上画画到半夜,别人喊他出去撸串儿或订外卖,他跟着定了一次炒饭,花了三十五,再喊他他就不吃了。

    一周休息一天,同样是外地过来的同学们一块儿出门逛逛,买买衣服,他拒绝了两次,第三次别人也就不叫他了。

    黎洋不可能不在意,穷是最藏不住的事,一群半大学生远离父母住在一起,都是最臭美虚荣爱面子的年龄,同寝室里有心无心的一句话他也忍不住多想,索性就成了个独行侠,每天只管自己的画,做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厉岁寒那天经过普通班某个教室,被几个男生缠着闹了会儿,助教卷着书筒过来抽人,冲厉岁寒咆哮:你!重点的别来扰乱这几个准复读生的军心!要么给我帮忙,要么赶紧滚!把书柜上两本半身像拿去给老李!

    普通班一阵骂骂咧咧,厉岁寒笑着做了个告饶的手势,去拿书。

    他知道助教说的是哪两本,上周老李买书之前给他们看过,但是看了一圈没找着,正想直接走人,黎洋坐在靠近楼梯那边最稀稀拉拉的一排学生里,刚反应过来他在找书,喊了一声:不好意思,在这儿。

    厉岁寒转头,先看见的是他右眼睑下方一圈发青的灰印子。

    我第一眼看他以为他被人打了。厉岁寒说,坐在拐角,头发半长不短没个型,一脸阴沉沉的,白得发青,也没人跟他说话。

    是铅灰吧?我以前容易蹭鼻子上,动不动鼻子就黑了。陶灼听得入神,挂在厉岁寒腿上朝自己脸上磨棱着比划,黎洋以前竟然是这样的性格。

    嗯。厉岁寒笑着夹夹他的鼻头。

    厉岁寒见他没有要起身送过来的意思,就走过去拿,黎洋就干脆连身也没起,直接把书朝厉岁寒面前一举。

    厉岁寒看他一眼,本来不想说话,离近后发现这个人的五官竟然很好看,就点了点自己的下眼圈。

    嗯?黎洋没明白,表情瞬间从清清冷冷变得有点儿愣。

    脏了。厉岁寒说。

    说完他把书接过来,扫了眼黎洋的画板,直接走了。

    黎洋那时候的素描还说不上有多好,但他有着在新生里很出挑的优点放。

    他有着天生的全局观,黑白灰看得很明白,该铺大关系的时候就是大关系,先把三个面分开;深入塑造的时候脑子也很清楚,不会盯着一小块画面死抠;该黑的黑该白的白,该突出的地方突出,该笼统的地方就笼统,绝不会在没意义的画面里浪费一笔,大刀阔斧,明明白白地追求最跳的视觉效果。

    这是一种画面意识,听上去很简单,有的学生画一万张画也不明白,对黎洋来说却是他的本能。

    五年后他们分手时,厉岁寒回想起他们见到的第一面,心想,这种本能大概才是他们会分开的根源。

    当时他想不到后面这些事,他看那眼黎洋的画想到的只是,这人早晚会去美院班。

    但黎洋第一次出现在美院班,却不是被画室调过去的。

    男生之间基本上说过话就算认识了,之前厉岁寒没注意过这个人,不认识的人他都当空气。

    认识以后偶尔迎面碰上,他们会打个招呼,一开始是厉岁寒主动,后来黎洋估计觉得这人不会拉他去买东西吃饭,就也会主动跟他打招呼。

    画室晚上十点放学,厉岁寒一般会画到十一点半,然后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那天他戴着耳机从班里一出来,看见黎洋在走廊靠墙站着,一只手攥着瓶水,另一只手举着手机,一会儿举近一会儿离远的看。

    厉岁寒发现他每次看见这人的关注点都很歪,之前是脸上的灰,这次是黎洋侧面看过去线条很漂亮的脖子。

    但他已经对自己的性取向很明确了,所以很坦然,朝黎洋吹了道口哨。

    黎洋转脸见他走过来,从墙上站直,脸上露出半生不熟时最典型的微笑,有点儿腼腆,没话找话地问:你画完了?

    啊。厉岁寒答应一声,注视着黎洋的眼睛,语气既不疏远也没有刻意亲密,只问他:找我?

    想找你看看我的画。黎洋直接把手机递给厉岁寒。

    厉岁寒笑笑,没说什么,接过手机一张张划拉。

    最近觉得有点儿瓶颈,画着画着就没思路了,像握着别人的手在画画。黎洋跟他一起勾着脑袋看手机,轻声向他解释,那天你说完我画得脏,有了点儿头绪,今天感觉又乱了。

    什么?厉岁寒抬眼看他,不知道是自己理解错了还是黎洋理解错了。

    黎洋学他上次的动作,在自己颧骨上点了点,然后就着厉岁寒的手飞快滑了几下手机,说:就这个脸,这是你说完我改了以后的。

    厉岁寒还没听完就朝墙上一靠,看着黎洋笑了起来,心想这人的眼睛长得清清亮亮挺聪明,一画上画怎么还有点儿呆。

    笑什么?黎洋下意识想把手机拿过来,以为厉岁寒笑他的画。

    你那天回去洗脸了么?厉岁寒问他,没等到第二天睡醒才洗吧?

    黎洋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跟着厉岁寒一块儿笑了,搓搓脸轻声说了句靠。

    去你那儿看吧。厉岁寒把手机扔回黎洋怀里,隔着手机看不出来,滤镜把老头儿的脸都磨糊了。

    行。黎洋接住手机点点头,领着厉岁寒去他教室。

    教室有认识厉岁寒的人见他进来就喊,让他快来给自己改画,厉岁寒说先跟黎洋申请,直接在他画架前坐下。

    你的意识没问题,只是急了,太想得到效果。他在黎洋的笔盒里拨了拨,从一堆长度尴尬的笔头里捡了根最长的出来,在黎洋的画板旁边写了几个字。

    人的脑袋不是个球,你可以用方体的意识去做关系,但在黑白灰关系已经做够的情况下,能把你的画面质量跟其他人拉开的是深入和细化。厉岁寒把铅笔扔回笔盒里,朝黎洋招招手,让他低头,并起两根手指在他颧骨上转过去,看范画感觉不到就回去摸自己的脸,骨头的走向、起伏,笔触跟着结构走,就像我的手。

    黎洋第一次遇见说着说着画还上手的,弯着腰杵在厉岁寒面前愣了半天,身后有人笑着大喊厉岁寒干嘛呢干嘛呢,他才嗯一声匆匆站好。

    顶着颧骨上一道新鲜的铅灰,他盯着自己的画板抿了会儿嘴,点头说:懂了。

    你是够快的。厉岁寒拍拍手站起来,怎么谢我?

    这就得谢啊?黎洋突然笑了,他笑起来很鲜活,五官漂亮所以显得张扬,跟没有表情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不然谁提醒你晚上洗脸。厉岁寒嘴角一牵,把黎洋从刚才就一直攥在手里,却没开过封的那瓶水抽走了。

    第43章

    陶灼听到这里, 没忍住一嘴的酸水,朝厉岁寒膝盖上咬了一口。

    还听不听了?厉岁寒好笑地看他。

    听!继续。陶灼又给他揉了揉。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 厉岁寒和黎洋的关系反倒没什么印象深刻的转变。

    画画归根到底是一项线条与颜色的重复运作,尤其对于现在艺考模式下的应试班而言。

    整整一年日复一日张复一张的积累, 对于没天赋的人来说是受罪;不能真正去画想画的东西,对于能力足够达线的人则是机械。

    这样机械又重复的日子里,随着艺考一天天逼近, 除了一块儿研究怎么让画面在成千上万的考卷中被看到, 谁也没多余的心思往其它方面想。

    况且黎洋是个直男, 厉岁寒偶尔逗他一下也就只当逗个闷子,一开始并没打算往深了发展。

    后面就是是陶灼所熟悉的一系列流程,联考、校考、回学校上最后几个月的文化课、等各个学校的合格证、准备高考填志愿。

    有些人在整个艺考月能考十几二十多所学校, 毕竟考得多机会就多, 但厉岁寒只考了四所,三所美院, 所独立院校保底。

    他对于自己能上什么学校一直心里有底,最终收到录取通知书时也就没多激动, 倒是比较替黎洋高兴。

    用黎洋自己的话说, 他就是冲着考美院来的, 如果滑档, 他都不知道怎么跟家里说再来一年。

    厉岁寒,以后我们就是校友了。黎洋在他家里给厉岁寒打电话,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半年没见了。

    想我了?两个月后见。厉岁寒笑着说。

    等我过去请你吃饭。黎洋说。

    厉岁寒哟了一声, 黎洋哈哈大笑起来。

    黎洋的专业是移动媒体,严格说来也属于厉岁寒所学的实验动画门类,但是上的课不一样,从教学楼到宿舍楼全都是分开的。

    在槿市一年的集训生活到底还是磨练了黎洋不少,他再来到大学宿舍,就不是高二暑假那个拘谨的愣头青了。

    他知道槿市的物价,知道最知名的那些景点都在哪几个主区,知道学校附近有什么经济实惠的饭店,在新室友们面前表现得像半个槿市人。

    最重要的改变是,他学会了更加妥善地花钱,避免将自己的拮据和自卑过于暴露,还跟厉岁寒学着怎么穿衣服,姿态拿捏得从容又漂亮。

    就像他在集训那一年里无意识地去依靠厉岁寒,室友们遇到些大事小情,也会问他的想法意见。

    黎洋喜欢大学自由的新环境,喜欢变得越来越好的自己,最喜欢的还是有个像厉岁寒这样优秀的朋友。

    他可以在其他所有人面前随心所欲地转换各种状态,张扬的凌厉的高冷的优秀的,但在厉岁寒面前,他还可以是那个抠抠搜搜,有点儿轴的自己。

    无聊了第一个想到的是厉岁寒、想出门玩儿了去找的是厉岁寒、心里对什么选班干部选优秀学生之类的事感到不满,或者作业被系主任说了却不能理解等等等这种不好跟其他人说的话题,他想到的人都是厉岁寒。

    反正厉岁寒对他总是有时间,几乎就是有求必应,只要他去找,就带他去玩儿去吃东西,听他说那些同学老师之间狗狗搜搜的烂事儿破八卦。

    其实有时候黎洋自己说着说着,看厉岁寒耷着睫毛似笑非笑的侧脸,会突然对自己感到一股不满,觉得他和厉岁寒之间的层次就是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关注点上拉开的。

    但是厉岁寒从来没有嘲讽过他,也不做别的评论,他只是听,等黎洋说完,就随手给他一杯饮料或者什么小玩意儿,说:舒服了?

    厉岁寒吸引人的地方,与他对人表现出来的好一样,都在于润物细无声。

    舒服了。黎洋笑着接过来,随口说:跟你在一块儿老弄得跟谈恋爱似的,不然你从了我吧!

    厉岁寒扫他一眼,眼睛里只是笑。

    等等!陶灼心口一突,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紧张地问厉岁寒:你俩不会你不会是下面那个吧?

    厉岁寒:

    我靠,陶灼咽咽口水,紧张地瞟向厉岁寒的某个部位,我好像不太能接受你被

    厉岁寒都懒得跟他多说,直接捞过陶灼的手往自己那里一按:你觉得呢?

    陶灼脸一红,人对喜欢的人这方面的好奇和欲望根本拦不住,他有点儿想多摸摸,又怕好不容易套来的话题被打断了就没了,只能赶紧催厉岁寒:快点讲快点讲。

    黎洋和厉岁寒在一起以后,有一次跟厉岁寒分析他变成基佬的心路历程,说自己完全就是被动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就是那截长堤厉岁寒是那头蚂蚁,完全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拱弯了。

    他们确定关系那天特别的风平浪静,正值梅雨季,整个校园一连几天都湿哒哒懒洋洋,黎洋把手腕扭了,不想出去洗头,厉岁寒看他一只手折腾得费劲,就摁着他的脑袋帮他洗,洗完往他脑袋上罩一条大毛巾就搓。

    你洗狗呢?黎洋被蒙着脑袋,胡乱挥手要把毛巾夺过来,跟厉岁寒的手碰到了一块儿。

    厉岁寒松开毛巾让他自己擦,黎洋从乱蓬蓬的头发底下看他,突然问:厉岁寒,你怎么不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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